静之若仪(133)撒手人寰
作者:狮子羔羊
当静仪和正璿从方山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听到静仪、正璿脚步声,趴在明皓床前的正瑛、正琅都回过头来。正瑛哭着对静仪说:“姆妈,妳快来看爸爸呀……”听到女儿变了调的哭腔,静仪连忙放下手中的包,扑向床前。
“爸爸,爸爸中午就说不想吃东西,又不睡觉,老是让我到大门外看看妳回来了没有。后来到了三点多钟就不能讲话了,就是睁着眼睛找来找去。我告诉他妳和纯儿还没回来,让他歇一会儿,等妳回来,我再叫醒他。他好一阵咳嗽,痰又吐不出来,我用棉球帮他把痰吸出来了。等我一回头,他就软软地压在我身上了。听大姑妈的话,我掐人中,擦风油精都不管用……呜呜……”二十六岁的大女儿哭得像泪人一般。
静仪看到明霞木讷的眼神,孩子们伤心的哭声,她心想这时候不能乱了方寸,明皓就能只靠她呢。想到这里,她镇定地说:“都别急,我来看看。正琅,妳去夏伯伯家请他来一下,正瑛,妳去伍伯伯家也请他来一下,正璿,你拿个脸盆打个热毛巾来。我来给爸爸擦擦。”
夏、伍两位男士都是静仪原来在翻砂厂时的同事,都和明皓相识已久。老夏解放前是警察局医务所的医生,还会针灸。老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静仪想就算真的出什么大事,把两位请来也有人帮忙拿个主意,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女流之辈。
大概是冥冥之中听到静仪的声音,明皓慢慢地睁开眼睛,浑浊空洞的眼球在眼眶里慢慢地转动着。突然他的眼神定在静仪脸部。因为没有戴眼镜,眼前的形象模糊不清,但是几十年的风雨同舟告诉他:是她,是静仪回来了。明皓上下嘴唇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静仪全然听不出他想说什么。静仪俯下身把耳朵就在明皓的嘴巴上,轻轻地说:“你说,我听着呢……”
“纯,纯,纯儿……”明皓使了全身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
静仪起身,回头向房门外招呼正璿道:“纯儿,快点,爸爸叫你呐……”
“来了,来了……”正璿捧着小半盆热水走进房间。
静仪接过脸盆放下,对正璿说:“来,爸爸要和你讲话。”
正璿走近床前,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
静仪接着说:“明皓,我们儿子来了……”
听到静仪母子的呼唤,明皓挣扎着睁开眼睛。好像他云游天外的魂魄重新回到身体内似的,自静仪回来后,明皓的神志慢慢地清醒了起来。他吃力地说:“我放心不下,一直在等你们回来,回来就好。姨妈好吗?我要看她去了……”
静仪心想:敢情他什么都知道。早晨说“早去早回,我等你回来”,现在说“我要看姨妈去了”。
唉,先听听他还有什么嘱咐,让他说出来,心里舒畅。“她在那里过得挺好,蓝天白云,山青水秀的。”静仪说完就静静地等着明皓说话了。
正璿伸手握住爸爸瘦骨嶙峋的手,又一次轻轻地叫到:“爸爸……”
明皓无力地握了握正璿的手,对静仪说:“妳,妳,把我扶起来……”
静仪听了,越过正璿,用力把明皓扶坐在床上,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的后背。经过这么一折腾,明皓的呼吸急促起来。过了一会儿,正璿注视着爸爸,又叫了一声。他这才又一次睁开眼,用握着正璿的手,大拇指轻轻地在正璿的手背上来回抚触。“静仪啊,我这是要走了。这是命,对不起妳了,丢下你一个撑这个家。三个小的我最不放心纯儿。”
静仪本想安慰他,但转念一想,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继续静静地听明皓说。“纯儿,我们吕家三代独子单传就你一个儿子。你要听妈妈的话,不要再淘气了,做一个你妈妈引以为荣的儿子。”
听到这里,正璿连忙一边点头应允,一边说:“爸爸,您放心吧,我听妈妈的话,给妈妈争气,给爸爸争气……”
听到这里,明皓长嘘了一口气,对静仪说:“小陈、小刘(正瑛、正琅的未婚夫)都不错。不要因为我的事为难他们,他们能早日成婚,也了却了我的一个心愿……”
按南京人的老风俗,家中老人过世之后,若不是百日之内那就要守孝一年,不能有婚嫁大礼。与明皓夫妻二十多年的静仪知道,明皓“说不要为难他们”指的是不必为他守孝,让他们早日成婚是明皓的心愿。
静仪点头应允,说:“好,我听你的,不为难他们小辈。让他们早日成婚也是我的心愿。”
听了静仪的回答,明皓心里放松了一些,他向后靠了靠,说:“让我睡下来,帮我擦擦身子,我要干干净净地走。把你为我买的中山装拿来,我要整整齐齐地走。”
静仪忍住悲伤,把明皓放平,从脸盆里整出一条热毛巾,掀开他身上的薄被,轻轻地擦拭着明皓骨瘦如柴的身体。正璿懂事地从大衣橱里取出爸爸的新衣服举到爸爸面前。
就在这时候正瑛、正琅和夏伍两位伯伯轻轻地走进房间。
看到女儿和两位同事进门,静仪随手用手巾被把明皓裸露的身体盖上,回头与两位同事讲话。
正瑛、正琅走到爸爸床前,轻轻地呼唤着。明皓睁开眼睛,看了看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说:“我和你妈妈讲了,不要为我守一年,好好过日子。”听到这里,两个姑娘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她们握着爸爸的手不放……
明皓闭上眼睛,一滴浊泪顺着眼角流到耳根。
静仪再次回到明皓床前,老夏、老伍也绕到床的另一面。老伍就到明皓的耳边轻轻地说:“老吕,我和老夏在这里,你放心吧。”
明皓长长地舒了一口长气,他的胸部明显地下陷了一些。
正瑛、正琅感到自己的手被捏了一下,就放松了。
老夏伸手搭在明皓颈动脉上,一会儿,他抬头看着静仪,轻轻地说:老吕,他,他,他走了……”
静仪一下了哭出声来,三个孩子随着都大声地哭了起来。明霞听到哭声也赶到床前,摸着哥哥渐渐凉去的手臂,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一时间小屋充满了撕肝裂胆的哭声。
夕阳下,墙上的日历牌上显示这是一九七七年八月十六日,五斗橱上的三五座钟的时针指向六点六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