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一期一会

来源: 山城汪汪 2019-01-27 20:50:44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39035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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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一会

夜里十点,晓笙正在自己的书斋“鹿野”焚上一支静息檀香,安静地修习书法。他用绵韧柔软的雪狼毫写了一首顶句诗,仿王维的《辛夷坞》:

山中辛夷花,花开人不识。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在晓笙看来,叶好就是这深藏在山涧中的辛夷花。美而寂寞,寂寞且又不浮躁,安静沉着,自开自落,不求人识。

诗刚刚写就,正在凝神打量之中,书桌前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传来叶好不安的声音:“王医生,小石头突然发烧了。”

 “孩子还有什么症状吗?”晓笙沉住气细问。

“我刚才仔细看了看,他的嘴角和手掌,还有小脚丫都起了一些小红点儿,好像小疱疹。是什么皮肤感染吗?”叶好满心焦急地询问:“实在不好意思,原本没有打算这么晚了还来惊扰王医生。本想明天一早再带孩子去医院,刚才看他烧起来十分难受,手脚又起了不少小红点,实在让人担心,怕耽误了及时看病,所以不得不先给您打个电话咨询一下。您看小石头的这个状况,需要现在送医院去看急诊吗?”

知道了孩子的大致征状,晓笙不由得微笑,那个在任何境况下都冷静自若的叶好到哪儿去了呢?俗话说“关心则乱”,幼子一生病,做妈妈的就慌乱得不知所措了。

“叶老师,你不要客气。自从接生了小石头以来,我一直都是你家的家庭医生。有什么情况,只管直接打给我就是了。就目前观察,小石头的病症不是什么大病,多半是在幼儿园感染了肠病毒,患上了幼儿常见的手足口症。家里有退烧药吗?不妨先给他服用一两次退烧药,夜里多喝点水,明早再来找我确诊吧。”晓笙总是那么轻松自如,让叶好感觉自己紧张过度,不由得笑了:“家里备有儿童退烧药片,我这就给他吃药。太感谢您了,王医生。”

“如果真的是手足口症的话,有一个问题就是:为了避免传染他人,病儿一般会遵照医生的嘱咐,在家中闭门休养至少一周多,直到完全康复拿到医生的诊断书,才能重新回去上幼儿园。你到时候能拿到这么长的假期在家陪孩子吗?”

“我……,唉,现在正是中三学生期末大考总复习阶段,我不太可能请这么长的假。唉,只能明天见了您再做决定了。”叶好长叹一口气。

“好的,明天你带孩子来医院吧。孩子病了,你不要太紧张,自己多注意休息。你要是病倒了,那可就真的麻烦了。”晓笙温和地叮嘱叶好,心疼她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

放下电话,叶好又幽幽叹了口气。离婚之后,一个人勉力拉扯着孩子还算应付得来。只是每到孩子意外生病的时候,看着那烧得通红的可怜的小脸蛋,心中难免有孤苦之感。幸亏有这么一个象家人一样体贴细心的王医生,几句话就让她吃了颗定心丸。否则,长夜漫漫,她那颗七上八下焦灼不安的心将如何安度呢?

她找出药片磨碎了,喂给了烧得昏沉迷糊的小石头。安顿儿子睡下后,她又转身上网去查找“手足口症”的资讯。王医生推测得没错,儿子手脚上的小红疹果然和网页上的图片很相似。一想到正值大考前夕,孩子要在家里耗上一周多时间,叶好为难极了:“算了,不去想了。明早看完医生再说吧,走一步算一步,着急也没用。我得照王医生的话好好休息,要不,我要是病倒了,谁来照顾孩子啊。”

离婚以后,很多事都变得难一点,苦一点,胆子也变小了。最怕的,就是自己生病。

第二天一早,叶好就带着小石头打车赶往南方医院。王医生说得没错,儿子患上的果然是手足口症。“小石头,为了不把病传给其他小朋友,最近都不能出门咯,在家乖乖休息吧。让妈妈给你借一些影碟,可以趁机多看几部好看的卡通片了。比如《CARS》,还有《功夫熊猫》,都很好看喔。”王医生微笑着告诉小石头该如何打发这漫长的恼人的“关禁闭”时间,随后把头转向叶好:“叶老师,你不要焦虑,你安心上班,我让我家里的女佣莉丝去你那里帮几天忙,看顾一下小石头吧。”

“哎呀,那怎么行呢?小雅不是需要有人照顾吗?”叶好心里一惊,心想王医生这个忙帮得太彻底了,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你别客气,这是我太太的主意。她说小雅已经上小学了,我家里还有工人刘叔。这段时间,我每天一早把莉丝送过来帮忙,晚上你下班后,她再自己打车回去吧。丽莎当你是好朋友,你可千万不能推脱。”

“王医生,这可真是及时雨,我简直是……”王医生夫妇的细心周到,让叶好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趁护士带小石头去诊室门口量身高体重的时候,晓笙忽然问了一句:“叶老师,你有没有想过给小石头找个爸爸呢?孩子这么小,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爸爸?!小石头有爸爸啊。”叶好下意识地惊讶地回了一句,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离婚了,但心里从来没有和周磊真正分开过,他一直在遥远地扮演着小石头父亲的角色。

“对不起,我太冒昧,不该过分地打听你的私事。”晓笙心里一痛,道歉的话脱口而出。

“王医生,您别……您和丽莎,是真正关心我的朋友,我哪里会介意。”转瞬间,叶好红着眼眶阻止了晓笙的道歉。

“是的,我们是朋友,朋友……”晓笙嚅嗫着,欲言又止,把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周磊的钱夹里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儿子周岁时的特写照片,另一张则是自己与叶好的结婚登记照。虽然叶好的个人资料已经从“已婚”变成了“离异”,周磊不管走到哪里,还是时不时地掏出钱夹来给别人秀秀自己的“全家福”。“这是我儿子小石头,大名儿叫周舟,他妈妈给他起了个英文名叫JOHN。这是我媳妇,看上去忒年轻,怎么样,漂亮吧?”

被R系统调回C国京城后,周磊有了更重要的职位。由于被派遣的各个任务及其角色都完成得干净漂亮,“未来的接班人”档案里,他的排名跃升到仅次于大哥“潜龙”何东之后。随后,他从国安系统转调到了国家核心政府部门,成为手握实权的C国国务院办公室副主任。

虽然他常把儿子和媳妇挂在嘴边,可他周围那些对他感兴趣的长辈、上级、下属或者异性们都从未见过他那位老婆大人。各种圈子的聚会,他向来都是独来独往,那些想为他安排亲事的好事者们于是都“心领神会”,意识到钱夹里的那两张照片不过是个挡箭牌。这位新晋的国办主任,年轻有为,后台过硬,前途不可限量。他并没有明媒正娶的夫人,也没有堂堂正正的嫡子,无疑是想要攀龙附凤的权贵们再理想不过的攀亲对象。

30左右的男人,长期地独身,身边没有一两个红颜知己。除了传闻中的老婆儿子,干干净净没半点儿绯闻,这太不正常了。深知内情的“潜龙”何东向何则润汇报这一情况后,R66蹙紧眉头,若有所思地评论道:“我以前倒是错看他了。没想到小磊子这孩子,被叶好调教之后,野心不小啊。能够如此自律,清心寡欲的人,必然是有大图谋,大欲望啊。俗话说:要想成就大业,一个好汉三个帮。今后,你务必要多多笼络他,可以用则是大用,不能用则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这样,无论孙万青培养了多少个儿子做接班人,C国最终还是我们何家的天下啊。同时,你也要注意小磊子身边那些太热络的趋炎附势的家伙。适当的时候,出手清理掉一些。”

夜深人静,C国京城独门独院的豪华寓所内,周磊在地下室的工作间处理完了当天的各类情报资料,形单影只地回到楼上的卧室。与叶好分开之后,随着自己 不断升职日益忙碌,他去G国见老婆孩子的时间不得不减少,2010年算下来,前八个月只见了九次面。尽管如此,他还是每周给儿子打通电话,父子俩热聊上一小会儿。至于老婆孩子的更多情况,则是由他亲自安插在G国的李明浩单独向他汇报。这不是上级对下级的任务安排,而是兄弟之间基于信任的嘱托。

从每日繁重的公务中抽离,周磊不胜疲乏地瘫躺在卧床上,累,但是心里很清净。周磊享受着这份清净,他和晓笙不同,他并没有为了爱情自虐自苦。在遇到叶好之前,他的一切,从脑细胞到精细胞,都是属于组织的。遇到叶好之后,他的一切,从脑细胞到精细胞,都是属于叶好的。对迪哈后裔而言,“忠诚”这件事情实践起来并不困难。周磊只不过是换了忠诚的对象,从绝对地忠诚于组织到绝对地忠诚于爱侣。他的心窍开出了花朵,活着有了意义,凡事有了目的。心花盛开后,身体能量渐渐地从下半身不知不觉提升到了上半身。每日忙碌的间隙只要用心想想叶好和儿子,做事就又有了动力。卧室里的“沙漠玫瑰”一直锁在壁柜里,早就被冷落多时了。

他明白,在草菅人命的组织和系统中,只有成为重要人物,占据更重要的位置,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才能庇护自己的家人。否则,就只能是一枚棋子,任人摆布。周磊立志要成为更重要的大人物,不是因为迷恋权力,而是为了忠诚与守护。他相信,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他和叶好只是暂时的分离,他的老婆总有一天会带着儿子“凤还巢”的。

忠诚于爱侣,是幸福的,自豪的。只是叶好的心意依然不明,自己如此努力地接近她,逆流兮,顺流兮,道路皆是曲折不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床头柜上的红色保密话机静寂无声,有蓝光不停闪烁,周磊迅速拿起话机。

“磊哥,我知道你这个国办主任是大忙人,不过有件事情我必须得提醒你。如果你和嫂子还没复婚的话,这事儿有点儿糟心……”电话那头,李明浩吞吞吐吐地,着急又迟疑。

“别婆婆妈妈的,有事儿直说。”周磊心里掠过一丝阴影。

“有件怪事儿,前两天我看见嫂子带着小石头逛商场。她在一个打折柜台上买了个银白色的新包包,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我瞅见她只付了二十块,就从柜台拿走了那个包。我用随身的仪器一探测,吓了一大跳!那可是顶级材质的箎皮包啊,市值估计不下一亿美金。是谁用这么古怪的方式送她这么个大礼,我一时还没能查到。可是,咱嫂子就这么毫不知情地每天拎着这么个昂贵的包包进进出出,还把它当成了装杂物的大挎包了。磊哥,是不是有什么大财阀看上咱嫂子了?出手这么阔绰。”李明浩有过前女友的前车之鉴,他的那朵白玫瑰不就是被炫富的财主给追走的吗?哪个女人顶得住这样的厚礼啊?何况还是如此低调的大财阀。

“这……你嫂子很快就过三十岁生日了,估计是她的朋友匿名送她的礼物吧。”周磊心有不悦,瓮声瓮气地回复了一句。王晓笙的身影掠过他刚才还一片宁静的心海。眼看见他和叶好离婚后迟迟没有复合,笙哥终于还是有所动作了?

“呵呵,什么朋友这么大手笔啊。顶级大财阀吧?对了,磊哥,女人三十岁的生日可不能随便过。你得好好表现表现啊。”李明浩一愣神,打了个哈哈,热心地给出建议。

“浩子,你嫂子的性格你不知道,倔犟得不行。离婚了以后,只肯接受我送儿子东西。我要想送她点什么,无论贵贱,她会断然回绝,一定要和我撇得干干净净。生日那天,我也就只能请她吃顿饭什么的。所以,你瞧,她那个财阀朋友,也只能用那么古怪的方式送她厚礼了。”周磊闷闷不乐地回复。

“既然你已经明白那位潜在对手的底细,我也就不多罗嗦了。磊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弟我赴汤蹈火也要让你们俩口子从藕断丝连变成破镜重圆。”李明浩最后叮嘱了一句就收线了。

周磊知道:箎皮,细腻柔韧光滑,有特殊的图案和特殊的光泽,是箎的皮毛。箎,是在天云山上才能发现的灵物,极其罕见,极其尊贵。箎皮,难以寻找,难以制作,因此是所有皮包材料中最为昂贵,也是最为珍贵的皮毛,价值连城。

这个价值不菲的箎皮包包仿佛一枚巨型炮弹,在周磊的心海中炸出震耳发聩的声响。他很富有,却买不来天狼星精晶钻,买不来龙云纹的金丝楠家具,买不来价值数亿的箎皮包包,更买 不来叶好记忆冰川下那千回百转、柔肠寸断、轰轰烈烈的爱恋。

如果你是叶好,在晓笙和周磊中间,你会选择谁呢?

周磊没有太多时间去苦恼,去左思右想,天性乐观的他依然坚信,他和叶好不可能仅仅是“一期一会”,他俩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满负荷地工作了一天,他太累了,竟然躺在床上合衣睡着了。睡梦里,他时而皱眉,时而微笑。他和叶好的缘分,任谁都牵扯不断,不是吗?

2010年9月9日,是个寻常的星期四,正是U中学的中三孩子们的数学大考时间。校园里,下午五点的放学铃声响过,叶好往她新买的大挎包里塞进厚厚一摞数学试卷,准备当晚在家里抽空批改,以便在下周一的课堂上为孩子们分析考卷。她刚踏出教学楼,一缕阳光照在额头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嘘”,她扬起头眯着眼长出一口气,抬起右手捶了捶酸软的肩膀。忙碌的复习应试阶段已经结束,批改讲解完试卷之后,接下来将是为时一周的九月学生短假期,终于可以好好休整一下了。

下午五点后的地铁是川流不息的人潮,正是下班的高峰时段。叶好埋头疾步赶往地铁站,没想到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咱们一块儿去接小石头吧。”周磊很识趣,没有在校园里拦截她,让她惹来同校师生的闲话和侧目,而是安静地守在U中到地铁站的途中。叶好没有拒绝,俯身进了那辆熟悉的白色保时捷,正襟危坐。

周磊趁为她关上车门的当儿,递过一大捧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叶老师,生日快乐。”叶好心里一惊,忍不住笑了,敢情这些天忙得连生日都忘记了。

她一伸手,接过了玫瑰,转眼又瞥见了放在后座上的蛋糕和香槟,眼睛忽然就潮湿了。之前见到他,她心里总来回翻腾着一句谴责的话:“一个人要背负多少秘密,才能平安地度过一生?”对于周磊的职业,她有很深刻的抵触情绪。

“叶老师,您批评得对。我现在换工作了,成了一名政府高级公务员。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希望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周磊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

“换工作了?那真应该好好祝贺你。”叶好真心地希望他可以从此摆脱秘密系统对他的支配和掌控。

“是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周磊突然哽咽。

白色的保时捷无声地疾驰,小石头的幼儿园就在眼前。爸爸妈妈一同出现来接周舟回家,这可还是头一次。小石头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神中手舞足蹈,开心极了。

“小石头,爸爸在饭店订了座,咱们带着妈妈一起去吃香辣螃蟹吧。叶老师今天过生日。”周磊把小石头抗在肩上,转头冲着叶好咧嘴笑笑。

三十岁的生日,对一个女人来说,很重要。一个女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三十岁啊?其实对大多数女性而言,三十岁,改变的不是外貌,而是心境。青春真好,可以为我们带来诸多借口,可以任性,可以出错,可以重头再来。三十岁以后,青春只剩下越来越短的一截尾巴,令人尴尬。三十岁前的与众不同可以解释为年少轻狂特立独行,三十岁之后的与众不同就只能被说成是老姑娘的执拗的怪脾气了。不过,如果你并不介意世人的眼光的话,三十岁和二十九岁并没有太多不同, 年龄对我们来说,也许变化的只是数字而已。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叶老师妈妈生日快乐!”儿子学着爸爸咿咿呀呀地给妈妈唱起《生日歌》。多个小人儿在车里嘻笑吵闹,保时捷小小的空间瞬间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周磊又适时地放上一张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浪漫钢琴曲。《梦幻中的婚礼》让叶好的心柔软了下来,从几分伤感变成了几分温馨。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一起,真好。”周磊不禁感叹了一句。

经不住他这么长时间的温柔的坚持,叶好在慢慢地软化。之前,她坚守原则,坚决地索回了属于自己的真实与自由。如今,在她拥有了苦涩的真实之后,她逐渐地意识到几年来的朝夕相处,周磊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给她打上了细细密密,难以辨识的烙印。这种烙印,造成两人之间牵扯不断的依恋。当她想要用慧剑斩断这些牵连的时候,才发觉,原来它叫做情丝。爱,在多年的共同生活中油然滋生,欲断难断之时,才清清楚楚地看到它的存在。

同乐饭店的雅座,小小的包间,服务员替他们启开香槟,切好蛋糕。周磊为叶好斟满酒,声音沙哑地祝酒:“叶老师,祝您生日快乐,也祝咱们一家人顺顺利利,永不分离。”

“爸爸妈妈,永不分离。干杯。”小石头举起自己手中的可乐,要与爸爸妈妈同饮。

这间同乐饭店,叶好之前常和周磊来这里喝啤酒吃螃蟹,再熟悉不过了。此时此刻,叶好抬头迎向周磊深情的目光,喉咙一紧,眼角一酸:“我们一家,永不分离。”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周磊大喜过望,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哎呀,老婆,不好意思。我眼睛怎么进沙子了,快来帮我吹吹。”他打蛇随棍上,孩子一般进一步索求着亲密。

叶好站起身,走到周磊身边,俯下头伸出手替他拭了拭眼角的泪珠,柔声问道:“怎么样?沙子出来了吗?”

“叶老师真是巧手,妙手,轻轻一抹,眼睛里的沙子就没了。”周磊咧嘴一笑:“哎呀,光顾着说话,螃蟹都快凉了。螃蟹应该趁热吃,大家赶快动手啊。”

酒精配合着心情,叶好白皙的脸蛋上露出两抹娇艳的酡红,周磊看得眼光迷离:“老婆,我今天可以给小石头冲凉吗?”

“爸爸,妈妈总说我已经长大了,要让我自己冲凉。爸爸已经很久没有给我洗澡了,我想要爸爸陪我洗澡,陪我睡觉。”小石头咿咿呀呀地撒娇。

“好的,儿子,爸爸陪你睡觉。”周磊赶快回应,见叶好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他乐得抱住小石头狠狠亲了亲:“这段日子爸爸太忙了,一直没有好好陪陪小石头,爸爸太想我的小石头了。对了,这副手链,咱们送给妈妈吧。”

周磊的怀里,有一副檀香木制成的手串链,十八粒紫檀星月菩提珠子,每一粒都打磨得圆润光滑,气息幽香,意思是“星月为伴,心心念念”。

“祝叶老师永远十八岁。”他趁此机会拿了出来,套在叶好手腕上。

当晚8点,周磊把车停在家门外的露天停车场,一家三口嘻嘻哈哈地进了门。十点半过后,屋子里熄了灯,一片漆黑。

时钟一分一秒地往前溜走,叶好家门外的露天停车场上,晓笙静静地坐在他的黑色奔驰车里,心如刀割。

相会再别离,

别离再相聚。

秋风吹旷野,

一期只一会。

这是在某年某月某一天,当叶好旅行途中经过日本山阴的一家小饭馆时,晓笙在后厨亲手为她烹煮了一碗乌冬面,在竹筷的纸封套中藏进去了这么一首诗。这是晓笙特地写给她的诗。“一期一会”是源于日本茶道的一句成语,意思是在茶会时领悟到这次相会无法重来,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相会,故而宾主须各尽其诚意。在茶道以外,这个意义可推而广之。泛指一生一次的机会,当下的时光不会再来,须珍重之。

晓笙以为,周磊和叶好已经是分道扬镳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两人又重新复合。这对晓笙而言,无疑是狠狠的一击。那个极其昂贵,低调又奢华的箎皮挎包,正是晓笙送给叶好的生日礼物。没想到,包包辗转送到了她手里,她的整个人,却真的再也和他无关了。

晓笙的副驾位上,也放着一盒蛋糕,一瓶红酒。那盒华美典雅的蛋糕,是他昨天用了整夜时间亲手烤制再精心裱装好的。叶好的十二岁的生日蛋糕,是他亲手做的。晓笙希望她三十岁时的生日蛋糕,也是由他亲手来做。没想到,蛋糕做好了,却再也送不出去了。晓笙安静地坐在车里,犹如置身海底,背负了整个的山与海,缺氧地艰难地承受着这巨大的哀恸。从收养她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成为他的亲人。目睹她和周磊的再度复合,目睹她明明白白的的确确地选择了周磊,这种感情的彻底丧失沉重得犹如丧亲之痛。

在人类承受的各种痛苦之中,丧亲之痛是最常见也是最难以承受的痛苦。就好象两个人各自拉着绳子的一端,这绳子就是两人之间的情感联结。突然间绳子崩裂,绳子另一端的那个人消失了,这一端的人该如何去面对呢?

否认绳子的断裂,假装对面的人还在,生活在虚幻中回避现实,固执地一直高举着手中残留的半根绳索?

把绳子彻底丢掉,把自己的心速冻起来,再紧紧地包裹住,从此回避一切情感联结。用冰冷和麻木来逃避这难以承受的痛苦?

还是把这剩下的绳子小心地放进口袋作为纪念,带着这半截绳索继续生活。想念的时候,把它拿出来看看,虽然它的存在会时不时地刺痛你的神经?

晓笙选择了第三种方式。

晓笙的书斋起名叫“鹿野”,鹿野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小鹿在心中撒野。

第二天一早,周磊美不滋滋地送了母子俩一大一小上班上学,一通电话又约了ACE保险的李明浩来家中商谈为老婆孩子买保险的事情。

“行啊,磊哥,真有你的。强敌压境的情况下,你终于成功地登堂入室了。”浩子当胸捶了周磊一拳头,两人也有好一阵儿没见面了,哥俩见面格外亲热。

“你不了解你嫂子,她清高得很,金钱是买不到她的感情的。何况她这个人,压根就看不懂什么箎皮包包。那个大挎包,她就是觉得耐磨实用,能装不少杂物,连买菜都拎着呢。”周磊乐呵呵地,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昨夜和叶好的恩爱缠绵不由得他不心花怒放。

“唉,现在象嫂子这样的女人,真少见。一般妇女,要是有人肯送她五万块钱的包包,立马就要以身相许了,何况这罕见的价值上亿的包包。”李明浩摇头感概。

“浩子,你还是趁着在G国出任务的时候,好好在这找个媳妇吧。这里的民风淳朴,好女人不难找。在好女人堆里仔细挑一挑,找个好看又贤惠的真女人,结婚成家也不难。”周磊拿出昨晚没喝完的香槟,和李明浩推心置腹地把酒言欢。

“哥,我不是没动过这脑筋。G国的妹妹的确不象C国,没那么拜物拜金,可是G国的漂亮MM不多啊。象嫂子那样美貌、智慧、品行都齐全的,打着灯笼也难找啊。”李明浩面露苦笑。

“是啊,你没说错,在擦肩而过的有限人流中,要想找个知根知底的真女人,还真不容易。说道真女人,我这里有份资料,给你看看也无妨。”说着,周磊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薄薄的小册子。李明浩好奇地接过来,快速地翻阅着这份中文资料。

《系统内参:地球人种问题   保密级别:9级》

……

大约三百万劫以前,银河系的人种犹如地球表面的植被一样,呈现着千姿百态的形态。人类的繁衍也遵循着大自然中同一物种相互匹配的原理,从而延续该物种,保持着物种的纯洁性和完整性。一位疯狂的具有大神通力和高科技能力的科学家,利用对物种进行基因编辑的基因技术炮制出了转基因有毒粮食,并且刻意让这些转基因粮食在银河系泛滥。经过这些转基因食物的“毒性筛选”之后,银河系的人口锐减。大约99%的人种由于食物的慢性中毒而逐渐湮灭,最后只剩下非常有限的人种。

这些有限的人种,由于物种之间基因的高度相似性、抗病毒性等等原因,他们可以相互匹配生成混血儿,形成有高度抗病毒能力的混血基因,从而得以幸存和繁衍。这就是我们银河系,特别是地球人种的来源。

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母亲,在银河系的多次星球大战中常常遭遇不测。这个不停转动的蓝色水星球,数度毁灭,数度重建。每一次的大浩劫,对居住在地球上的人类而言,都是极大的灭绝性打击。为了协助人们更坚强地面对他们各自的劫后余生,神道和魔道出于各种动机,利用高科技仪器“特定时空意识流播放器”,为废墟之上屈指可数的幸存者们播放着旧日时光的人与事的意识流动和意识延续。人们就在这游动的幻影中,真真假假地生存着。

历经浩劫的地球之上,人口不是太多,而是人烟凋敝,人种的延续益发艰难。

在二十世纪60年代,地球东方尤其是C国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浩劫,被称为“十年动乱”。这场浩劫实际上是天魔作祟,勾结地面的绿魔、黑魔、血魔等阴魔为害人间。群魔们或者利用化身,或者穿戴人皮面具等等,使用不为人知的高科技核武器,在京城、上海、南京、天津等等各大、中、小城市中冒充地球人类,发起极其血腥的造反屠杀,被称作“文化大革命”。这的确是一次对文明、对历史、对人类的大灭绝。

面对降临在C国的这场失控的大灾难,C国的强权者 R66不得不与孙万青联手,艰难护卫这片深耕多年的地域。当时在C国展开的“上山下乡运动”,这个决策实际上是孙万青做出的。她利用这种方式把大批年轻的城市知识青年输送到广袤的农村,让他们藏身在荒野乡间,避免了在拥挤的城市中成为街头巷尾各类械斗混战的牺牲品。当这场群魔乱舞的十年内乱结束之后,这些知识青年在艰苦的农村得到锻炼成长,他们陆续地返回城市,重新成为这个国家新兴的建设力量。

经此一劫,华夏大地的实际人口已经衰退到之前的一半。但是由于“特定时空意识流播放器”的蓄意播放,孙万青以及C国的其他主要领导人并未意识到这场人口危机。作为执政者,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采用了完全相反的国策,盲目推行“计划生育”。导致人口数据的严重衰退,人口的超速老龄化,让C国这个东方大国未来的国力不战自败。

本系统最新获知,天狼星NO.2的大魔王黑摩罗在近地太空基地的实验室研制出了一种被称为“硅亚混合人种”的新型人类。这种人类身体里的主要器官都是由硅亚材料制造而成,当这些器官功能减退,或遭到损坏时,他们可以直接用实验室制造的硅亚器官零件做替换。这样,他们的生存能力、战斗能力和寿命都大大增强了。这种混合人种有着致命的遗传基因缺陷,他们的生育能力低下。如果让这样的硅亚混合人与正常地球人类结合,在一代之后,硅亚混合人种生育出的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混种后代,生育能力会下降为零。

十多年来,黑摩罗陆续从近地太空基地往C国最发达的几个大城市:京城、上海、广州等地陆续投放了大批女性硅亚混合人和部分男性硅亚混合人。这些硅亚混合人,体内设定了若干隐形炸弹,头脑中安插有极其复杂的复合电脑,完全受控于BOSS的密令。一旦他们违背上司的指令,就会随时面临被引爆的危险。

这些男性硅亚混合人,往往通过面部复制整型技术,成功地模仿和取代地球上的VIP人物,通过暗杀和替代那些目标VIP人物,从而轻松地攫取权力、财富和社会影响力等等。这些硅亚替代人,直接效命于天狼星NO.2的黑摩罗,接受他的最高指令,从而轻易地完成对地球中心的彻底掌控。

而那些女性硅亚混合人,则凭借着出众的外貌,更轻易地赚得男性们的眼球和世人的关注,获得在各类媒体上更多的出名出镜机会。如今,在杂志上、海报上、屏幕上看到的许多靓丽的面孔,不是从整型外科手术室里走出来的“人工美女”,就是更具魅力的天然美女——硅亚混合人种。与相貌平常的路人甲相比,这些“硅亚美女”在婚姻市场上待价而沽、择优而嫁。

劣币驱逐良币,在“硅亚美女”与“人工美女”泛滥的时代,那些真正美好美丽的优秀女性,则越来越稀缺了。这些硅亚美女来到地球上,一边秘密执行间谍任务,一边与指定的所谓“地球人类精英”结婚生子,以完成“灭种生育”计划。

更为可怕的是,本系统察知:SUN集团的无论是孙万青还是何则润,对于这场在东方秘密进行的人类精英“灭种生育”计划毫无觉察。

……

草草看完这份资料,李明浩冒出了一头冷汗:“天哪,意识流播放器,荒谬的人口政策,恐怖的硅亚美女、硅亚替身人。”

“所以,我们必须要找真女人结婚。你知道吗?大医院里的普通婚前体检,是无法鉴别硅亚美女的。只有用各种仪器反复探测,才能彻底排除硅亚美女的可能性。幸运的是,根据我们的了解,虽然C国的大都市有不少硅亚混合人。但是在G国,目前还几乎没有硅亚美女出现。这就是我为什么劝你在G国找个老婆带回家的原因。”周磊推心置腹地与李明浩密谈。

“那我们的国策,不正是和实情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的吗?你们这些掌权者,难道没想过应该停止错误的计划生育政策吗?”一想到当前的人口政策可能带来的种种后患,李明浩浑身发毛、坐立不安。

“你放心,目前,在C国我们虽然还不是能最终制定政策的人。但是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陆续地修正那些错误政策,把人口问题这辆失控的列车拉回到正常的运行轨道上。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对外保密。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心里有谱,明白吗?”客厅的窗口刮过一阵清风,清脆的风铃声响起,门外走廊上似乎有路人正经过。周磊向李明浩丢了个眼色,收起资料,两人顿时停止了关于这个话题的密谈。

9月12日,阳光绚烂的星期日,叶好打扮一新,和周磊去市政厅办理了复婚手续。正值U中学放短假,周磊百忙中抽出几天与老婆在G国重新度了个“蜜月”。一周之内,在周磊风风火火的操持下,三口之家又搬回了之前的那片公寓楼。

“还是 把金娜请回来做事吧,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地做你的叶老师了。”周磊建议,叶好欣然同意。家里有了男人,屋子里就有了根顶梁柱,很多事情都可以由他来出面担当,单亲妈妈的操劳与困顿于是逐渐消散。

夜里,叶好在卧室里冲完凉,穿着新买的深红色天鹅绒睡袍躺到新买的King 尺寸的大床上。听到周磊起身去客厅、厨房巡视了一番,然后锁好门窗,再给大门扣上最后一道暗锁。以往,周磊就是家里每晚负责最后锁门窗的那个人。离婚之后,每到夜里把孩子哄睡着后,独自去到客厅扣上门栓的时候,叶好心里都会泛起一股凄凉。

现在,重新有了男人的那些白天与黑夜,叶好的心变得格外笃定。

生活给了她一瓶又苦又涩的烈酒,在喝醉之后,她才闻到身心深处散发出的馥郁的芬芳。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象蜜蜂一样,把苦酒酿成了取之不竭的蜜?扎入身体的那根疼痛的刺,成了造蜜的暗器。

小贴士

有朋友提议说:《幸存者》这个小说引用了多种写作技巧,手法高明。身为作者,不妨为感兴趣的朋友们解析一下章节中所用到的主要写作手法,让大家在阅读后能有更多的收获。

特别需要申明的是:我在写作的过程中,从未刻意地去采用或者实践某种写作技巧,我的所有文字都是随着思绪自然而然地流动而成。往往是在写成之后,回过头一看,才清楚地意识到该段文字引用了哪些技巧。既然有这种提议,我于是增加了“小贴士”这个部分,给大家透露一点小小的写作知识,让读者可以在品读故事之外,再多一层解析的乐趣。以期与大家共同进步。

《一期一会》的故事情节以“一期一会”这首诗作为诗眼(poetry keyword),展开两次铺陈,从而推动故事发展。第一次的铺陈,是周磊否认他和叶好的感情会是“一期一会”。第二次的铺陈,则是晓笙确定了他和叶好的感情的确是“一期一会”。两次铺陈形成比对,依次呼应主题。

这种写作技巧叫做围绕“诗眼”的铺陈。“诗眼”通常会在诗歌和散文中反复出现,在小说结构中也有类似的笔法,但很少见。

《幸存者》这个故事中大量地采用了一种“视觉化” (visualisation)表现手法。即是用可见的事物和动态场景来传达和表述那些抽象的概念。

比如这一段:

“如今,在她拥有了苦涩的真实之后,她逐渐地意识到几年来的朝夕相处,周磊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给她打上了细细密密,难以辨识的烙印。这种烙印,造成两人之间牵扯不断的依恋。当她想要用慧剑斩断这些牵连的时候,才发觉,原来它叫做情丝。爱,在多年的共同生活中油然滋生,欲断难断之时,才清清楚楚地看到它的存在。”

“依恋、牵扯、情丝”在这里成了眼睛可见的缠绕在两人之间的缕缕丝线。

最后申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原创作品,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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