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

来源: 应帆 2019-01-20 20:14:04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7794 bytes)



    这个冬天漫长而寒冷。上班的路,从皇后区到曼哈顿中城,出了地铁,还要走六、七个街区,又要和寒风、冷雨、飞雪、以及一路闪烁的红绿灯勾心斗角。于是,有时候索性坐另一班地铁,到离公司稍远一点的前一站下车,但是可以在地下通道里走长长的一段路折回来。因此,门到门的总通勤时间多了五分钟,但也省却了不少麻烦,甚至还有一些意外收获。

    这段地下通道总位于洛克菲勒中心的地下,曲折纵横地穿过三、四个街区。最初的大发现是这地下通道里居然也是商铺林立,和外面五大道上外地游客居多、摩肩接踵的繁华喧闹相比,倒是别有一番风景。

    尤其冬天的早上,出了地铁站台,绕过几个叫卖免费报纸的摊贩,忽然发现这地道入口处居然变成了早餐一条街,星巴克、赛百味、法国好面包、当今甜圈店等连锁店门口纷纷大排长龙。咖啡和面包的热气和香味四处飘逸,冲散了地下通道的空气原本特有的滞涩和陈腐,也让人辛苦通勤的上班族为之心情一振,仿佛这一个工作日已经有了一个香气四溢的美好开始。

    再往前走过去,许多店铺尚未开门,但也有跟早餐店一起做晨间生意的,比如书店、药房、理发铺和擦鞋沙龙等等,最吸引我目光的永远是那个擦鞋沙龙。小店的铺面并不大,常常看见五六个上班族坐在一字排开的高脚椅上,一边看报纸,一边啜咖啡。擦鞋的伙计们双手翻飞不停,或是上油,或是擦拭,或是掸刷。一双双黄皮鞋和黑皮鞋,因他们的劳作而愈发或重新光亮新鲜,而这个早晨,也似因他们的忙碌而拥有或者更富于活力和意义。

    我最喜欢的去处,却是位于洛克菲勒中心正下方的洛克中心咖啡馆,还有咖啡馆对面的大海烧烤饭店。这两处场所,四壁多是玻璃墙,既隔开外面公共走道里川流不息的行人和公共休闲餐饮区域的游客,又如同伸展的双臂,围住中间一块四方的滑冰场。

    一早经过,已经可以看见不少食客们在咖啡馆闲闲地落座用早餐,穿着正规而考究的侍应生煞有其事地穿梭来往,而外面白茫茫的冰场上亦已有三朋五友翩翩滑行。早晨的空气里,因为这些人物和动作,充满一种莫名的优雅和闲定。

    角度合适的话,弯腰,低头,仰视,隔着饭店、人群和冰场,可以远远看见金光闪闪的、手持火种的普罗米修斯雕像。英俊非凡的神,腰间衣带飘飘,以侧卧的姿势轻巧灵活地降落凡间。而在冬天的早晨,他手里的那一簇火种,显然远比自由女神手里的火炬更接地气,更让人心生暖意。

    每每走过这一段路,我也总会想起卞之琳那首叫《风景》的诗,人和风景的角度变换,主体和客体的位置交叉,在这地下通道边上的咖啡馆和冰场上,似乎可以有更完美的诠释和理解。

    这段通道的最后,便是卖衣服的香蕉共和国了。虽然是冬天,但是颜色丰富、式样新颖的男女春装已经在临通道的橱窗里展出,让人惊叹季节不等人。从扶梯拾级而上,出了旋转门,就是第五大道,头顶眼前则是普罗米修斯兄弟阿特拉斯的雕塑。平常习惯了在街边看他的正面,偶尔从后面看厚实的脊背,却又是一番景象。而他被宙斯责令顶在头上的地球圈一样的苍穹,和街对面圣派屈克大教堂的两座哥特式尖顶,还有密密麻麻的脚手架,此时,在这个角度,居然相嵌互饰,构出一幅造型奇特的图案。

    公司附近还有一条地下通道,长长的,直达五个街区之外的中央大车站。刚来这里上班时候,我趁着中午休息,下去探索性地走了一趟,却发现这一段通道在那个时段诡异地冷清,甚至有点神秘,让我不安地联想到凶杀案件。大约走了十分钟,才渐渐看见一两个行人闪进或者闪出边上的火车站台,而再往前,就到了大车站的心脏地带,店铺拥挤,人群喧哗,仿佛又重回人间繁华。

    要说纽约最著名、最繁忙的地下通道,大约还得算四十二街附近,时代广场地下连接汽车总站和几条地铁线路的、犹如迷宫的、错综复杂的长长通道。而那条通道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它顶上的一首诗:每隔十来米,就有一句刷在顶壁凸柱上,每一句都简单直接,道尽通勤者的无奈和辛酸。

    我每每经过,总是要抬头寻找诗句,总是会意地阅读和微笑,也总是下意识地试图把它们翻译成难以保持押韵的中文:“睡过了头/真的好累/要是迟到了/就要被炒鱿鱼/何必呢?/这样的痛苦?/不如回家/重新再来。”而最后一幅图案,没有字句,却是一床揉得微乱的被子,叫人忍俊不禁。

    如果说,这样的地下通道给通行者便捷、安全、温暖,或者意想不到的神秘,乃至猝不及防的诗意,另一些地下通道给它们的通行者和始作俑者们带来的,则还有希望、自由、贪婪,甚而铤而走险的疯狂。

    前不久看新闻说,有人从深圳挖了一条地下通道到香港,为的是方便走私货物,当然很快就被警方破获。无独有偶,美国的圣地亚哥也曾传出类似消息,说是贩毒团伙挖掘了一条地下通道,从毗邻的墨西哥城市替荒那(Tijuana)机场附近直通美国的货场。只是毒贩们“出师未捷身先死”,工程刚刚完成就已经被警方识破抓获。希望和自由,有时就这么快地转化成绝望和不自由。

    要说这样的非常规地下通道,恐怕没有人会忘记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情节。蒂姆·罗宾斯饰演的男主角安迪,含冤入狱,却从未放弃希望。他在狱卒和狱友的眼皮底下,花了漫长的十七年时间,从自己号子间的墙上,开凿了一条通向外界的地下通道,并最终从这条通道成功越狱,重获自由。爬出通道的安
迪,在下水道连接的河里,迎头遇上滂沱大雨,而他脱掉上衣、仰身沐雨的场景,也早被视为这部影片最为经典的片段之一。

    凡众如我,在冬天的早晨走出原本温暖安全的地下通道时,对着迎面而来的寒风、冷雨、飞雪和人流,亦只能耸耸肩,裹紧衣服,勇敢前行,去面对一个普通上班族的挣扎和妥协,欣喜和落寞,也许还有平凡和寻常之中,偶或灵光乍现的诗意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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