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彬接到我的电话之后,马上赶了过来。他家离我家很近,不过十来分钟的车程。
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是个很关心朋友的人。大约有着相同不幸的车祸经历,他也更愿意照顾我一些。
他来的时候,我已经逃出房子,跑进车库里面把车子开出来,停到房子前面的马路边。他让Uber司机将车子停在在我后面,下车坐到我车子里面。我只是一味地焦灼不安的抖动着,他伸出手来轻抚我的肩膀,柔声说:“别怕别怕。。。”
有个男人在边上陪着,我渐渐平和下来,始终还是不敢进房子。“我陪你进去,我帮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他走下车,来我这边给我来开车门。
我其实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是个男人,但是毕竟他少了一只手。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我不应该给他添太多麻烦,因为我觉得他也没有太多照顾我的余力。可是在波士顿,现在的我男性朋友里面除了他,也只有那个朱之若嘴里的唐钰了。尽管我们三个似乎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可是唐钰在我从医院出来之后只有偶尔发发消息打打电话之外,并没有见过几次。
陈彬用一只手扶着我进门,有点像拽着我生怕我又跑回车里坐着似的,好像在揪着一个顽皮的小孩回家一样。这种大哥哥似的管照倒是让我很安心。
进屋之后,我不敢去楼上的主卧。他在一楼到处转了转,然后钻进了杜浔的小吧台。我跟着他走过去,坐在吧台边上的小沙发里。
他递给我一杯加冰的威士忌。“喝光。”
我接过酒,一饮而尽。威士忌那种特殊的味道让我有点想呕,但是酒壮怂人胆。我现在确实需要酒精。
他见我喝光,又给我倒了一杯,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你确定你看到的不是幻觉?”
我突然有点生气。“我不是疯子!”
他摇摇头。“不,我没说你是疯子。我是科学家。所以我只是想排除一些可能性。”
“你那个浴室在楼上?”
我点点头。
“我上去看看行吗?”
我又点点头。
陈彬放下酒,自己往二楼走上去。
手里的酒杯里面的冰慢慢在酒中化开,酒劲儿上来,我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只是精神反而放松了,不像刚才那样紧紧绷住,身上也徐徐松弛下来。
他噔噔噔的走下楼来,手里拿着我放在浴室的红酒和医生给我开的镇定的药。
“这两个是不能混吃的你知道吗?”
“为什么?会产生幻觉?”我白了他一眼。
“倒不是。只是对肝脏不好。你知道我是学生物制药的。。。”他嘟囔着,我突然莫名好笑,但是又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于是苦笑了一声。
他拿了一杯酒,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半弯下腰把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左手把酒送到嘴边,右手却放在左手肘的后面。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些日子了,他还是觉得他那个光秃秃的右手肘好像是他身上那不能见人的极丑的一部分。
“你确定你看见了脸?”他缓缓的一字一顿的问。
我点点头。那个场景就好像一个噩梦,一个无比真实的噩梦,我有点分不清楚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疯子?”我带着点绝望看着他。我脑子里其实有太多的问题,没想到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一个。
他低头,右手晃着自己手中的酒。
“你确定你看到的是另外一个自己?”他又再一次问我。
我一口干掉手中的威士忌,认真地说:“对。我看到的是我自己。不是,是另外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认识Tiffany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这个名字一点也不熟悉。也许我应该去问问我周围的人。我想起了朱之若。
陈彬说:“你跟杜浔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如果Tiffany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想他应该会知道。你问问他?”
我也觉得杜浔会知道,可是我不知道的是,他会不会愿意告诉我。
从一开始到现在,我总是觉得杜浔想把过去的什么事情抛在脑后不再提起。他不说,我也从来不问。我总觉得这是爱一个人所应该给予他的尊重。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所有的东西都跟你记忆中的不一样?”陈彬沉吟了一会,突然问我。
“对。”我不知道这个问题为什么跟现在的状况相关,有点不耐烦。
“怎么不一样?”
“就是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是后来我就开始昏昏沉沉,一直都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那些所谓的不一样的参照性记忆也慢慢的模糊掉了。”
“你跟我说说怎么不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横竖陈彬也不知道谁是Tiffany,不如聊点这些,或许还能够帮我转移一下注意力。
“我记得我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手机,什么是电脑,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我慢慢的说,那些刚刚醒过来的时候看电视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过程一点点在脑中浮现。“尤其那些历史,对我来说全是陌生的。我所记得的历史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陈彬追根究底,不肯放过这个话题。
我闭上眼,把头靠到沙发后面,缓缓说:“我不记得中国这个国家,我所记得的国家的名字似乎都和后来我看到的不一样。可是我越想回忆那些我曾经记得的东西,我就脑袋晕晕的,然后车祸之前的记忆似乎就在一点点的消失。”
“你知道吗,”我睁开眼睛看着陈彬说:“我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就好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我似乎来过,但是又似乎从来没有来过。”
陈彬看着我,一直盯着我的眼睛,似乎穿透我的眼睛看到我的心底。
电话响了。
是杜浔。他在上海,马上要登机回美国。
“淘淘,家里都好吗?”
“嗯,挺好的。”他还要飞十几个小时,我不想让他在飞机上继续担心十几个小时,我情愿他能够睡个安稳觉。
“我很想你!终于能够回来了。”他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关于他工作的事情,在中国看到的好吃好喝好玩的。
“好了,我要准备登机了。”他温柔地说,“我真希望马上能够看到你。”
“杜浔,”他要挂电话之前一秒我忍不住喊住他。
“你认识Tiffany吗?”
电话那边很久很久没有声音。
我的心,也随着电话那头的沉默沉到了谷底。身上一阵阵的凉意。入秋了,波士顿的暖气就是怎样也不够暖。
“淘淘,我真的要登机了。我们回来再聊好吗?”他挂掉电话,不等我说一句再见。
我挂上电话,低下头。
陈彬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你真的是穆允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