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 八九和曾如意）
石安河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影影绰绰地看到前边有亮光了，是黄点点的光，是熟悉的油灯，石安河一下子就闻到饭香和松籽油、菜油的味了。石安河缓了缓，听了一下后边似乎没动静了。
没动静了？石安河吃过刚才的亏，不敢就停下来，一边喊着给自己壮胆，一边回头骂“叫你打，你不是厉害么，还想打人？”他回头看了看，像是真没有动静了。再回头，还是没有动静，跑了？他们害怕了。
石安河慢下脚步，在黑夜里露了牙，做了个鬼脸，无声地一笑。心里忽然又觉得对不起人家，抢了人家的东西，还不知道人家是谁。
石安河冲着亮光紧跑了几步。哦，又不太像不是村子里的灯，原来是有人提了个小灯笼在走路。石安河有点失望，回头看了看，那几个东西确实没追上来，管他是谁呢，石安河边想着边大声喊，“叔……叔……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那亮光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还在向前，石安河又紧追了几步，好不容易有个人了，跟着就能回家啊，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石安河喊得更大声了。
那个灯笼站在那儿不动了，等着石安河。
石安河快步走近了，那盏灯却忽然暗了一些。“叔……”石安河又走近了些，一个细高个子的人穿着白衣，还戴着白色的帽子，石安河心里有点发毛了。
“你个小孩，咋在这里呢？”那男人尖尖的嗓音问。
“我走丢了，跟着大人走丢了。”石安河一听声，就想起来大人们说过专门拐小孩的人拐子。
“哦，你能看见我们？”白衣服的人说。
“能，”石安河爽快地答应着说，“叔……一看就好人……你能不能带着我？”
“哈哈，你个小孩挺会说话呢，你都说叔是好人了，你说叔能不能带着你？”白衣服的人笑了。夜里黑黑的，那人把灯挑在身旁边，加上石安河矮了半截，也不敢直接仰着头向上看，不知道这人长得什么样？反正听着声，不像好人。
石安河有点后悔了，心里就想着要不就跑吧。石安河眼瞟了瞟脚底下，好像不在大路上，到处都是粘脚的烂泥。石安河向后面看了看，也看不清楚，大概都是泥。
“小孩，你咋不说话，你是不是害怕了？是不是想跑啊？”白衣服的人说话像唱戏的一样，石安河才听出来，他不是本地人，是人拐子！
石安河想，豁出去了，跑是跑不掉了。“叔，我是害怕，我不想跑，一看叔就是好人！”他大声说完，觉得更害怕了。这人会不会把自己吃了？石安河害怕极了。
“哈哈哈，”那人笑起来更让人害怕，“你说我是好人？你咋知道我是好人？”
“他骗你的。”一个声音像炸雷一样，在白衣服的人身后说。
是另一个男人的声。
石安河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他根本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呢，石安河也不敢瞅，心里害怕到了极点，两个人拐子！
“你咋知道这个小孩骗人呢？这个小孩是个好人，他说的都是真话。小孩，你再说一遍，我是不是好人？”白衣服低了低身子，凑近了一些。
石安河还是不敢看他。“叔就是好人……叔带我回家。”石安河大声说。
“哈哈哈，”白衣服的人又笑了，“八九，你听着了吧，小孩不会说假话，他说我是好人，我就是好人。”他说完，又对着石安河说，“小孩，我说，你家在哪儿啊？叔送你回家！”
“我家在南洞村。”石安河像是抢了根救命的稻草，紧紧抓住了。
“叔是好人，叔送你回去。”白衣服的人拖了长声说。
“他骗你的。”后边那个声音又说，“我们就是去南洞村，他不用送你。”
石安河醒了醒神，才明白这个声音是和他说话。
“谢……叔。”石安河小心地回答这个声音。
“谢我干啥？我又没答应送你回家。”这时白衣服的人转了转身，那盏小灯一闪，石安河影绰看到白衣人的旁边，一个一身黑的人站在那儿，垂着手，一动不动。
“你们都是好人，叔……”石安河有点害怕这个黑衣服的人，他一身黑还戴着头巾，裹得严严实实，啥也看不见。
“好啊，小孩，我们走吧。”白衣服人嘻嘻一笑，要拉石安河的手。
石安河不知怎么想，顺手就要抢着去拿白衣服人手里的灯，嘴里说，“叔，我来拿灯，这儿路，我熟。”手还没碰到白衣服人的衣袖，白衣服的人一下子就飘到了一边，“小孩，别乱动，”他看了石安河一眼，“这灯得小心，碰坏了，咱们都赶不成路了。”
石安河答应着，跟在白衣服人的右手边，踢踏踢踏地走着。
两个人都不说话，走得还快。石安河一会就慢下了，踩着一块石头，他弯下腰拿到了手里，又紧跑几步跟上那两个人。
石安河看着那盏灯好玩，仔细再看，那里边不知是蜡还是灯油，火苗也不闪，也不冒烟。“叔，你的灯笼真好看，还有香味。”白衣服的人哈哈地又笑了笑。
“曾如意，你咋啦？”黑衣服的人在另一边说话了。石安河吓一跳，原本以为黑衣服的人就在自己前面，怎么又跑到左边去了？
“这小孩，能看到咱们的灯，你不觉得奇怪吗？”白衣服的人不笑了，声音尖尖地说。
“你是说……”黑衣服的声音有些疑惑地问。
他话没说完，白衣服的人就又笑了一下，“我啥也没说，这小孩好得很。你喜欢这灯，我恨不得送给你呢……”他又冲石安河说。
石安河抿了嘴，说，“我堂叔不让我要别人的东西。”
“你堂叔？为啥是你堂叔？你爹娘不管你吗？”黑衣服的人问。
“我在我堂叔家，我堂叔叫石德旺，我爹娘早死了。”石安河说完，抽了一下鼻子。
“可怜的小孩，”白衣服的人说。“要不，你喜欢，我就把灯给你吧？”说完他就递过灯给石安河。
“我不要，你们还要走路呢，我就要到家了。”石安河装大人样地说。
“你娘没死。”黑衣人忽然闷声说。
“我娘死了，我爹娘都死了。 ”石安河倔强地说，有点生气，他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爹娘的事。
黑衣人在前边叹了口气。
两个人不出声地快走着，看到前边有灯，还有一个高大的牌楼。石安河放心多了。
“前边有坑！”石安河在黑夜里看到前边有一团亮光，想起老人说的，下过雨后，“亮是水，黑是泥。”
“唉哟！”黑衣人像是跌了一跤一样，发出的声音又在后边了。
白衣服的“呵呵”一笑，一边冲跟着黑衣服的人的方向嘟哝了一句，“跌死你。”
“借你吉言，”黑衣人在右边长叹了一口气。“跌死倒好了。”
石安河忙接过话，小声说，“不要这样说，村子边有一个深潭子，有鬼呢。你这么说，他们就来抓你啦。”
白衣服站住了，又是“呵呵”一笑，冲着黑衣服的人说，“你看，这小孩就是好玩吧？我说过了吧，这回你输了吧？”
黑衣人冷冷说了一句，“我吓唬他一下，看他还好不好，看他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黑衣人说完了，转过头，正对着石安河，黑夜里也看不清楚脸，石安河只看到两团萤萤的绿火挂在眼前，忽闪忽闪，怪怪的味直冲鼻子。他吓了一跳，“啊”了一声，想都没想，早就伸出手拍了过去，“啪”的一声清脆声响，那两团萤萤的绿火一下随声粘在手掌上，等石安河把手往回一甩，它就不见了，耳边就听见，“咚”的一声落水的声响。石安河另一只手里的那块石头也顺手扔了出去，“扑”一声落在不远的大泉里。
白衣服的在一边看得“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笑得他浑身都抖着，抖得衣服像花一样，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这让石安河想起来唱戏的台上，那些在油灯下一闪一闪的官服。可是夜里太黑，看不真切，如果是白天，石安河想，一定要好好看一看，这个白衣服的人脾气也好，衣服也一定很好看，黑夜里都这么漂亮，白天不知道多好看呢。
黑衣服的人呢？石安河这才想起来。
黑暗里只有远处的村子有几点冷光，也看不真切，石安河右手边虽已经靠近大泉了，可还有三四丈远，他根本没意识到这看不清的黑衣人，如何就由他随手一拍就掉进了大泉的水里，他随口一问，这个黑衣人怎么又回到了他身边。
“人呢？你没事吧？”石安河听到了水声，急忙问。
“没事。”右边有人咳了一声，接着一只湿淋淋的手拍了一下石安河的头。“你呛着了么？”石安河接着问，“你要呛着了，就弯着腰使劲咳嗽，咳一会就好了。”
黑衣人没料到石安河说了这一句话，似乎一下没有声响。
“八九，”白衣人从左边贴到石安河身旁，叫了一声，“我说了这孩子心眼还好，你不信，这下，为难了吧？”
“有什么为难，我今天走的道黑，怕取错了人，缓几天，上官又能把我怎么样？骂几句吧？”黑衣人说完，又伸手在石安河脖子上摸了一把，“嗯，我得记着他了。”
这几句石安河没听明白他们说什么，只听懂了这个黑衣服的人，叫“八九”，听起来像是“斑鸠”。
那个白衣服的人叫什么，曾如意。
离村子口越来越近了，石安河扭头才要谢这两个叔捎自己回家，一扭头，没看到白衣服的人，石安河扭来扭去找黑衣服的“八九”，也不见了，只见一团亮亮的光像那个灯笼，从身后一下就暗了，接着落在了村口的石墎子旁边。
石安河见了村口，好像还有人声了，也不怕了。
紧赶着走了几步，一阵尿急。他掏出自己的家伙，对准了那团火苗，来回画了几个圈，尿在火苗上扑来扑去，那些纸上还画着一些曲里拐弯的东西。
石安河正尿得舒服，耳朵就被人狠狠地揪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