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不久，万九就回来了，带了许多食物，还有鲜花和植物。
“聿，你这里缺乏生命和色彩。”他认真地把花和植物盆栽摆放在房间四处，白色房间顿时有了生气。
我没办法面对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千叶墨有些尴尬，想要离开，我轻轻拉住她的手，用恳求的眼神，阻止她离开。
万九一边哼着歌，一边把买来的食物摆放在餐桌上，还在餐桌中间放了插满郁金香的白色花瓶。“女士们，开饭了！”
他兴奋地招呼着。我脸色越来越阴沉。千叶墨看了看万九，又看了看我。
万九这才发现我的情绪低沉，一下子愣住了。沉默了一会，他什么也没说，穿上外套走到门口。在打开房门之前，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着我，“千叶，好好照顾聿。我先走了。”
听到门轻轻关上的“卡塔 ”声，我放声大哭。千叶紧紧抱住我。
我不知道我到底为何而哭，只是觉得多年来淤积于心的委屈和痛苦，折磨与挣扎，在那温暖的花朵和精心布置的晚餐刺激下，一发不可收拾地爆发了。
为什么，我爱的丈夫，我钟情的情人，却无法给与我如此简单的温暖？为什么一个萍水相逢，一夜温存的陌生人，却要如此待我？为何我本来中规中矩的平静生活，突然就碎了一地，不可收拾，无法挽回？
那天晚上，千叶墨没有走。我们两个并排躺在床上。窗帘没有拉，月光映射在海面上，远处海湾的灯火一片寂静。房间里，是近乎透明的灰色，隐约可见家具的轮廓。我望着天花板上闪烁的光影，内心无比苍凉。
“聿，我有时候觉得你像个孩子，虽然你比我年长，结婚有了两个teenage的孩子，可是好像在感情上，你还不如我成熟。”黑暗中，千叶的眸子特别的亮。
哭了太久，我的声音通过充血肿胀的鼻腔，带着嗡嗡的磁音。“也许，你是对的。我和清扬，在大学时代相识相爱，他是我第一个男朋友，也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我唯一的男人。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会到今天这一步。”沮丧漫延，可我再也流不出眼泪，只是空洞无力地瞪着天花板。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没有错。错的，是婚姻这个制度呢？”千叶支起胳膊，侧身看着我。一头黑发如瀑倾洒在臂弯。
“可别人都好好的，只有我弄成这样。”我把被子拉高一点，盖住半张脸，仿佛想要躲藏逃避。
“其实，婚姻的牢笼中，男人和女人都很不容易。我真地觉得，这挺违背人性的。”千叶叹了口气，“我这辈子是不会结婚了。我不想给别人伤害我的机会，也不想生孩子，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牺牲我自己。”
“我挺羡慕你的，千叶。我年轻时候，从来不知道还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和选择。爸爸妈妈，周围的人，都是恋爱结婚，成家立业，相夫教子。我从未想过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向她靠近了一些，让自己依偎在她身边温暖的阴影下。
千叶轻轻抚弄我的头发，望着窗外的夜色，“为什么总是女人牺牲呢？为什么总是男人们在外寻花问柳，而女人就应该忍气吞声呢？我不想象我妈妈那样，太不值得了！没有婚姻，我一样可以生活地快乐。为什么爱一个人，就一定要锁住他呢？”她年轻的脸，在月色下，仿佛镀了一层银，散发出熠熠光彩。
“千叶，可你也不应该因噎废食啊。虽然，我自己的婚姻失败了，我也没有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是，我觉得你如果遇到合适的人，还是会想要有个家，有自己的孩子的。这难道不是每个女人想要的完美归宿吗？”困意如潮水，阵阵涌来，我靠在她胳膊上，替她打算着。
“聿，你知道吗？在一个关系里，永远是狠心的，无情的那个赢。而所谓的爱情，荷尔蒙那点吸引力，是维持不了几年的。女人终究要老去，男人终究要广散种子，这是老天注定的不公平。女人以为婚姻是安全岛，保险箱？把青春与岁月整体批发给一个男人，把命运与幸福交付给一个男人？可男人是什么？他们是生殖冲动控制的生物啊。他们永远不服老，社会也支持他们，只要他们拥有权利和金钱，象我父亲那样，他现在的女朋友比我还年轻！”千叶抱着双臂，顾影自怜，“我记忆中，我妈妈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比我美十倍！可那又如何？出身于巨富之家又如何? 爱情与岁月的流逝，任何人都无法挽回。”
“千叶啊。。。我年轻的时候，可不会象你那么悲观，虽然可能是有点象你说的，不成熟，太单纯。那时候，我和清扬就相信，我们会是一辈子的相爱啊。即便现在，我也知道，他还是爱我，而我也爱他。只是，他变了太多，我们彼此疏离了太多，好像再也回不去了。”想起往事那些海誓山盟，对比今天的孤独惨淡，我鼻子一酸，说不下去了。
“女人是不能指望爱情的，聿。女人得靠自己，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目标。社会因为要维持整个系统的运转，创造出婚姻这种制度，让男人女人们象工蜂一样，贡献生产力，生养后代，男人拼命工作，女人相夫教子，就象你和你老公一样，典型的所谓幸福家庭。从小，这种价值观就被灌输给你们，人们不明就里，只是随波逐流。其实，在这样一个社会机器中，没人在意你是不是幸福，你是不是活得像一个人。象你这样和所谓的“丈夫 ”一起，孤独地生活，难道不是比我自己孤独的生活，更悲惨和痛苦吗？社会和他人只看到你符合社会的价值观和功能需求，谁在乎你真正的喜怒哀乐，痛苦委屈呢？”千叶温柔地搂住我，“傻瓜，你还在不断自责，觉得是自己的错。”
“可是，千叶。既然婚姻是错误的制度，那么什么又是正确的呢？男人和女人，究竟应该怎么相处呢？”我迷迷糊糊地，刚才长时间的哭泣让我的头脑晕沉沉的，现在更加想不清楚。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些迷惑。刚毕业那时候，我非常自信，确信我会单身一辈子。我和各种优秀的男人约会，也偶尔同居一阵子。但从不留恋。我的事业发展很顺利，内心充满成就感和满足感。我觉得我的命运，就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没人可以剥夺我快乐的权利。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孤单。就在你搬进来之前，我的男友求婚了，他知道我是不婚主义，但他用尽一切办法想要说服我。按照我的原则，男人求婚的时候，就是我们分手的时候了。他搬走了。我又一个人了。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没有拒绝他，现在可能都怀孕了吧。”千叶把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腹部，摩挲着，“我也会问自己，我到底是不是做了正确的决定呢？”
“你宁可忍受孤独，也不愿意让自己爱上对方，信任对方，交付自己？ ”我怜惜地揽住千叶的身体，“如果你母亲在天有灵，一定也希望看到你披上嫁衣，享受家庭温馨的幸福吧。”
“她选择那样抛下年幼的我离开，我还怎么可能有幸福呢？ ”千叶的身体变得紧张起来，“我有时候，真的有点恨她。”
“你要原谅她呀，她有抑郁症，是个病人。”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想象着将来，我的孩子们也会恨我吧，“千叶，我也是。。。我很理解你妈妈那一瞬间的绝望和孤独。你不要恨她。”我把湿漉漉的脸贴在千叶的手心上。
生活是多么的艰难啊。年轻的我们，完全不知道未来将要面对什么。而当我们意识到现实的残酷的时候，一切已经积重难返。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相拥着，沉沉睡去。两个对生活做出不同选择的女人，却陷入了同样一个孤独困惑的迷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