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之若仪（110）多灾多难
作者：狮子羔羊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静仪拖着疲惫的身体，带着满怀的心思，回到了家。
在院子里，她看到正璿在和邻家男孩趴在地上打弹珠。看到静仪，正璿站起身向她走来。他一边走一边说：“姆妈，姆妈，大姑妈来了。”
静仪心里琢磨着，大概是因为明霞来的缘故，明皓忙着与她说话，没顾上正璿。他就溜出来与小朋友玩耍了。待会儿要查一查他的作业。
自从与史广斌结婚后，明霞不常回来。一年三节，两家也有些来往。因为是填房，大姑爹已经有四个儿子，最小的已经十四岁了，再说明霞因为在日占时期受了摧残，她婚后一直不曾生养。
静仪生了正璿后，明霞和明蓉明显地回来勤快了些，而且几乎每次来都给正璿带些鞋袜衣裤之类的实用物件。这给静仪他们省下了不少花费。静仪理解她们俩姐妹自己没有孩子，对吕家这个独养儿子有些寄托。知道她们也不宽裕，静仪也不愿意让她们花费太多，总是设法在别的地方还她们的人情。但是，在孩子面前，静仪一直教育小孩要对两位姑妈感恩，以后长大后要尽力回报、照顾她们。
静仪搀着正璿的手说：“作业做完了吗？”
听到妈妈一提作业，正璿的头低了下来。“不要再玩了，回家把手洗干净，就做开始做作业。一会儿就吃饭了。”说着，静仪推门进房，迎面看到明皓在与明霞说话。听到声音，明霞扭头向门，与静仪打了个招呼。看到明霞的表情，静仪觉得不太对劲，又不便说什么。她抬头与明皓对视了一眼后，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她想了想后对他们兄妹俩说：“你们继续谈吧，我去做饭。明霞今晚就在这里吃饭吧。”
说完，静仪把正璿安排在后面写字台上写作业，然后走出房间，在堂屋里开始做饭。
水台旁，静仪洗着青菜。想着明霞也在，她弄了一根香肠煮了起来。隐约中她听到明皓的声音，“妳也不要着急，有病就去医院看病。妳这样心急火燎的，也是于事无补啊！”
只听明霞打断了明皓的声音，急急地说：“你说得轻巧，他这是癌症，医生说是食道癌晚期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呢？呜呜……”
“唉……，老史也是可忴。妳好好照顾他吧。以后再说以后话……”
静仪听到这里，心里为明霞难过。她怎么这么命苦呢，好不容易嫁到史家，男人这又得了绝症。明皓讲得对，照顾病人要紧。只是，这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揪心呢。我们这里闹下放的事还不知道躲过躲不过，这大姑爷又病了。
就在静仪为家里的事伤心难过之际，只听有人喊“福生”。她抬头一看，是刘叔。刘叔是以前“王春记”的老伙计，现在就在昇州路文具商店做营业员，讲起来和寿庭、冯珍算是同事了。现如今，也就王家和以前“王春记”的老人还改不了口，继续称她“福生”。
看到刘叔来，静仪知道这一定与大哥哥有关，就连忙把他让进堂屋来，就着案几旁坐下，拿起热水瓶，给他泡了一杯茶。
刘叔接过茶杯，呷了一口，放下茶杯说：“今天店里传达了区革委会的指示，要安排人员下放苏北。店里的几个头头一合计，就把寿庭、许嫂的名字报上去了。他们在后面商量时，被我无意听到了。我一下班就来给妳个信，妳去和妳哥哥嫂子说说，他们也好有个准备。”
静仪听了心里一惊。我们单位里是动员和自觉报名相结合，他们那里是强行上报名单呀。他们俩好日子没过几天，老幺耀东才两岁，这就要全家下放。唉，这怎么是好。
想到这里，静仪连忙感谢刘叔：“谢谢刘叔，还让你费心留神，冒险来告诉我们。我今晚就到他们家跟他们讲。”
刘叔知道他们兄妹情深，静仪一定会把信送到的，就起身告辞。
想到里屋还坐着明霞，也不便留刘叔吃饭，静仪就把刘叔送到大门口，向他挥手道别。
送走刘叔，静仪继续做饭。做好后她把菜端上，让明皓收拾桌子叫孩子准备吃饭。
席间，静仪看到明霞心事重重的样子。但也不见他们讲史广斌生病的事情，静仪也就没提这事。知道明皓心里烦着史家的事，她也没提寿庭要下放的事。看着气氛不对劲，平时叽叽喳喳的小孩也不大出声了。这顿饭虽然加了一个好菜，但一家人吃得有些沉闷。
饭后，静仪草草地收拾了碗筷后，就与明皓兄妹打了个招呼，说要到大哥哥那儿去，就匆匆带着正璿去寿庭家了。
晚上，静仪回到家时已经是掌灯时分。明霞已经走了。
把三个孩子按在方桌上做作业后，夫妻俩走到大床背后，低声地交谈着。
“明天我到医院探望史广斌去。听明霞说，他这病是挺麻烦的。”明皓说。
“你们谈的时候，我在外面也听到些只言片语。你去看看吧。能帮什么忙，你就尽量帮帮。明霞也真可怜……”
……
“大哥哥和冯珍他们被区里面内定全家下放盐城。他们已经知道了，正在准备搬家呢。”静仪悄俏地说。
明皓听了非常吃惊，“我是听到些风声。听说全省要下放三十多万人，光南京地区就要下放十三万人呢。只是不知道这么快就动手了。”
听明皓一说，静仪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跟明皓讲了今天在厂里听到“动员报名下放”的事。最后，她问道：“明皓，如果扛不住，非得报名怎么办？”
明皓想了一想，向静仪靠近了些，就着她的耳朵小声说：“妳把头缩进颈子里，能躲就躲。躲不过就往我身上推。这不是全家下放吗，妳一个人也走不成。”
静仪着急地说：“还推你身上呢。这次的口号就是‘我们也有一双手，不要在城里吃闲饭’。你整个一个吃闲饭不上班的主。我担心的就是你。”
明皓听了后，竟然笑了起来。静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明皓身体向后一靠，笑着说：他们又搞不动我的。我的户口都不在这里。上海那边又不搞下放。妳就放心吧。”
虽然明皓讲得胸有成竹，静仪仍然将信将疑。
……
五斗橱上的座钟敲了九下，夫妻俩这才从后面走了出来。
把孩子都催着洗漱完毕上床睡觉后，静仪也洗了上了床。
明皓看着一家人都睡下了，他关了房里的大灯后，径直走到后面写字台前，打开桌上的绿色青铜台灯，伸手拿过他的红旗牌半导体，插上耳机，把频道设在短波，把音量开关打开，然后他闭上眼睛轻轻地调节着双联旋纽。
不一会儿，在很吵杂的交流声中，他听到：
BBC中文广播，据北京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在九大招开之后，高层内讧已经胜负明确，前国家主席刘少奇已经被开除出党。百分之四十的前中央委员被清洗。中共将利用下放劳动的方式将他们认为不可靠的城镇居民送去农村，进行变相劳动改造。这次运动预计将会将城镇人口减少几百万人……
听到这里，刚才挺有把握的明皓也担心了起来。如果真的查起历史来，自己一定属于“不可靠”的一类。他心里祈求上海那边厂里眼前看不见他，最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只有这样，他才能平安无事。
又听了一会儿，把台灯也关了，明皓宽衣上床。黑夜里，只有他那收音机的面板发出微弱的光亮。
这晚，明皓久久不能入睡。听着劳累一天的静仪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睡在钢丝床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弄醒了静仪。
像那个时代的许许多多的家庭一样，他们又度过了一个沉重、不安的夜晚。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如此的卑微与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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