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国民答应给夏伟的项目拉客户,终于有兑现的希望。他认识的一家国内上市公司,老板带了七个关系人组团过来,借考察美国饲料市场的机会,计划前往达拉斯看工地现场。穆国民不打算全陪,作为补偿,请这票人到家里做客,夏伟和几个股东作陪。
他家的房子大,曾经常请客,游泳池和大草坪边悬挂彩灯,碰上节假日还燃放烟花。这几年,他们的兴致渐减,葛晓蓝说,我们两个快领养老金的人霸占这么大的地方,是不是会引起民愤?
又要请客,葛晓蓝热情高涨,决定要大搞,特意叫儿子带女朋友小宋过来助兴。拟定客人名单时,他加了张虹,说她是夏伟公司的会计,重要角色。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葛晓蓝也没问一个字。
张虹听了,有些犹豫,说,我当然想去你们家,见识见识,满足好奇心。不过,你家太太在,是不是有点那个什么?
他说,夏伟和几个股东都来,你为公司做账,国内的客人带着问题,就当在我家开现场会,说得通。
她说,好吧。可以带男伴吗?
他当然想说不能,嘴巴说,可以。带谁?
她报了一个名字,外国人。她说,两个人来,你也方便。
他们的家庭式宴会,设在后花园。葛晓蓝请了墨西哥人的五人小乐队,请了意大利厨师。餐桌是长方形,铺了雪白的餐布,座位前摆了每位客人的名字。谁坐哪儿,哪个作陪,葛晓蓝很是费了一番脑筋。她叫苦道,不行了,真的老了,这点小事,让我掉了多少头发?不是自夸,放在几年前,一百人的场子,我一个晚上搞定,不熬夜哦。
儿子和小宋陪穆家夫妇接待客人,几个葛晓蓝“帽子会”和“手工艺会”的闺蜜参加布置。夏伟先到,夸葛晓蓝青春常在,夸小宋光彩照人,夸穆国民运气太好,阅近人间春色。
大陆来的那票人,知道房子的市场价,一个个啧嘴,说想不到在洛杉矶,风水宝地,这么好的房子,同样价钱,放在中国的三四线城市都买不到。穆国民的山东朋友说,美国搞资本主义200多年,我们改革开放40多年,我们不到五分之一的时间,从房价到物价全面赶超老美。怎么样,哥几个先在这边买一栋,一起当穆总的邻居?
那几位纷纷响应,说回国就筹款。
接着来了数位当地的头面人物,其中一位是现任市议员,白人。议员矮胖,太太本来就比他高,穿了高跟鞋,挤压效果更明显。议员看到墨西哥人小乐队,说,哦,现在流行这个,我们加州快要被墨西哥重新接管。他太太捅捅他,他身体一跳,闭了嘴。
张虹偏晚到,穿了裙装,披一条丝织红色黑点的披肩。她带的男伴,四十出头,高个子,在洛杉矶城中心的证券公司上班。他俩跟着穆家夫妇,大致参观了一遍穆家,张虹的评价得体。
经过做手工艺品的小作坊,葛晓蓝的几个闺蜜正在那里说笑。作坊的墙上挂了十来件镶在玻璃框的成品,正中摆一张大桌,桌上铺了丝绒台布,正对着一台大电视。张虹进去,一件件看那些成品,建议道,这么精巧的小东西,上网卖或者代售,销路一定好。葛晓蓝一干人听后大悦,说逢知己,邀请她有空加入。
穆国民一直不言语,听到这里,低头用手指弹肚皮,弹掉无形的灰尘。
葛晓蓝脱下正装,换上家居服,在花园内忙碌,小宋跟随左右。两个引人注目的女人,仿如阵阵春风,风过处,笑声不断。
穆国民手里端着鸡尾酒杯,和市议员聊天。议员打算竞选连任,意思要穆国民继续鼎立支持,穆国民一口答应,还对可能出马的几个竞争者分析了一遍,觉得议员连选的胜算高。
穆国民时时留心周遭的动静,心想,这场派对办对了,人请对了。让他不满意的地方,是张虹带的男伴过于活跃,逢人就说开户炒股,逢人就说现在正是进场良机。跟张虹在一起,男伴似乎过于亲近,手搭在她肩上,不走路的话,似乎就不愿意挪开。给外人的印象,他们是一对儿,亲密的一对儿。
座位安排,葛晓蓝主陪大陆客人,儿子和小宋陪夏伟公司的几位,穆国民陪市议员和其他几位当地人物。小乐队卖力,请来的厨师做的菜地道,每个小方块的气氛都不错。
按照中国礼节,他给每个人敬酒,轮到张虹,张虹想站起来,他按住她的肩膀,说,不客气,随意。他们对视几秒钟,他觉得长得让他紧张。张虹喝完,身体靠向男伴,大声说,我多喝几口,你不能喝,等下靠你开车。
乐队奏起了舞曲,张虹的男伴拉起她,加入其他数位男女,翩翩起舞。议员找了葛晓蓝,穆国民向议员太太发邀请。舞动间,他跟太太轻聊,觉得在随着一座小山前行。
葛晓蓝给乐队提前提供了几首中国舞曲,乐队启奏前,她向大家解释:下面的舞蹈,配的是中国音乐,他们奏的不那么正宗,拍子不成问题。我们跳一小段,换一个舞伴,这样大家都有共舞的机会。我在前面示范,跟着我,不一会儿就会习惯。
这是她发明的一个噱头,每次用都被客人叫好。音乐起,开始有些小混乱,然后进入正轨,众人乐在其中。两把小号奏起《彩云追月》,穆国民轮到张虹,劈头就说,那个人,配不上你。
她说,他只是一般的朋友。
他不罢休,说,听他忽悠,什么投股市,股市行情好,他那么能,怎么还天天辛苦上班?
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想说的话来不及说,下一个舞伴接过来。
派对开到十点,客人们陆续告辞。张虹捏了捏穆国民的手,说,穆老板,今天非常愉快,多谢多谢。以后多照顾。葛晓蓝则邀请她以后再来。
回到屋里,他们交换了对客人的观感。葛晓蓝说,张虹不是一般的女人,我很好奇,最好驾驭住她的男人是谁。
他嗯嗯作答。
第二天,他给张虹打电话,为昨天的失态道歉,说他是凡人一个,被风沙吹到,眼睛难免泛红。
她说,心里不平衡的应该是我。老实讲,我带着挑毛病的心态,我挑不出。你自己,你的太太,你的儿子,哪样都是最好的。跟你,如果以前我还有想法,昨天一来,我不敢,我不愿。听你讲以前你太太的事,昨天跟你太太打交道,她真了不起。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说,真不该去你家,面对你太太,我感到羞愧,感到冒犯了她。那种感觉,对我,非常陌生。我不是坏女人,不想破坏一个那么美好幸福的家庭。
他说,是我不对。你想太多了。
她说,当然是我不对,明明知道不合适,明明知道太欺负人,我为什么要答应去你家?昨夜我一夜没睡,我想,我们不要再这么偷偷来往,再下去,对我们两个人都不好。
他想解释什么,她说,对不起,客户在外面等,我挂了。
他想,那天他自己不也是很不自在,然后就失态了吗?请张虹来家的确不妥,的确太欺负葛晓蓝。以后不能再犯。苏珊博士的警示又涌上心头,走下去真会出事?
他认真想了几天,再找她。她不想多说,只说她忙。他说,我同意你的意见,我们再交往不合适。
她说,好,给我一点时间,等心态调整过来,我们可以保持正常的业务来往。
他说,好的。不过,我有个想法,我们两个人找个地方,远一点的地方,一起呆几天,就当告别之旅。
她说,何必呢?
他说,很有必要。夫妻分手,有的还吃顿饭,互道珍重。你工作那么辛苦,没功夫放松,我请你,算是你的一次度假。我保证,往后,我不再单独找你,你可以大大方方来我家,你可以交你想交的男朋友,我决不干涉你的私事。张虹,我说到做到,相信我。
他们去了加勒比海地区的那个蕞儿小国,原定呆三天。穆国民夫妇为设立海外账户,前好些年去过,它以富人的避税天堂和梦幻般的白沙滩著称于世。穆国民对葛晓蓝说他要飞凤凰城,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说不想去,她的“手工艺会”朋友们要聚会,轮到穆家做东。
穆国民和张虹住在最豪华的度假村,两人完全放松,踩着白沙滩,喝着土制啤酒 ,玩潜泳,坐私人小船走访离岛。他想,世上的感情千千万,像他们这样快乐分手的,不知道有多少?
呆到第三天,热带飓风突袭,迅速提升至四级,全岛陷入狂风暴雨中。机场和游轮港口被迫关闭,大批游客被困在旅馆。CNN记者在度假区作现场采访,穆国民被点到。他搂着张虹,回答第一个问题。他觉得哪里不对劲,松开手,回答第二个问题。
数千英里之遥,葛晓蓝和她的“手工艺会”的闺蜜们在她家,一边在作坊做工,一边收看电视,看的是CNN。一个人惊呼,那不是你家老穆吗?
每个人都目睹到穆国民搂着张虹的镜头。每个人都见过张虹。
死一般静寂笼罩着穆家的手工艺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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