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时候最不怕的就是上课。不过在美国上第一堂课的时候还是有些惴惴的。那时候的英语读写水平刚可以应付学习，可是对听说能力实在缺乏信心。就连去买一份汉堡都磕磕巴巴地有些汗颜。
那天穿行于迷宫似的校园，好不容易找到教室，发现已经熙熙攘攘坐了好多人。我在最后一排左边找了个位置，在课开始前的几分钟打量这些未来的同学。
他们中很多人显然已经互相熟捻了，围在一起高谈阔论着。一个有点卷毛头发的男生，应该是学得不错的，总是不容分说地高声争论，隔一小会儿就大声笑几声，一副全没遮拦的样子。我突然想起自己在国内刚读大学时好像就是这副德行，不禁偷偷笑起来。
这时一个络腮胡子的教授从前门进来。看见满满登登的教室，先是露出惊异的脸孔，退两步到门口检查门牌号确定没有走错，然后笑容可掬地再进来。前排的女生都花枝乱颤地笑起来。教授在松弛融洽的气氛中将皮包放下，有条不紊地一一拿出讲义，教鞭，彩笔，等等工具，仿佛在精心准备一场盛事。最后他拿出了一罐可口可乐，彭地一声打开，放到层叠的络腮胡子中间，露出嘴喝了一口。
据说这是整个学校最受学生欢迎的教授。这大概是为什么有这么多人选一个研究生级别的课。很多学生都是慕名来听，而且显然熟悉他上课的这些程式，包括每次必喝的可口可乐。他一个小小的动作，经常就引起一波笑声。我想他在享受教学的乐趣的同时，也一定很喜欢这种展示表演天赋的机会。
教授除了间或施展表演才能吸引学生以外，非常喜欢邀请学生问问题。所以他的课没有看见有人开小差或者打瞌睡。提问题最频繁的无疑是那个卷毛头发的小伙。一边提问，教授一边捋着胡须，喝口可乐，一边点头称许。但是说句实话，虽然是研究生级别的课，内容却偏简单。很多问题都属于只要稍动一下脑筋就能自己想清楚的。因此这些频繁的初级问题反而让人觉得这些学生有点过于依赖老师。当然我也因为对口语没有信心的缘故，即便有深一点的问题，开始也选择沉默着。
讲了半个小时的样子，教授一时兴起开始徒手推导一个定理。从黑板左边写到右边，终于大功告成。他喝着可乐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但是看着看着和蔼的笑容就凝固了。因为结果差了一个数量级。他毕竟是个大肚的人，就把一时的尴尬放下，发动学生们一起帮他找问题所在。看他们几分钟的讨论还是没有眉目，我只好憋足了勇气，把在嘴边转了十来圈的几个字挤出来：”I think you missed an exponential on p.”
我自己都能听出来我声音中的颤抖。教授显然没有听清，便下了讲台，走近几步，让我再说清楚一些。这时我想加两句多解释一下，发现没有事先想好的句子要临时找到合适的词怎么那么难，当时急得汗都下来了。好在教授的悟性很高，从我断续的句子里发现了他推导时的漏洞，大步上台改了过来。然后将袖子捋过额头似乎是为自己抹把汗舒口气。殊不知我刚才也太紧张，这一抹让我也放松不少。这时他问我叫什么。我说了自己的名。一来我离得远，二来中国人的名字他估计没听说过，于是又走下来让我写给他看，再读给他。我当时心里又惴惴的，还不太清楚他对于学生当堂指出他的错误到底是高兴还是不满。
后来他的课，我都坐在那个位置。每次他遇到讲课推导有些犹豫的时候，就会转头往这边望过来。看到我点头，就回头继续。当然也因为此，上他的课我从来精神都特别集中。那时我想，学问真的深的人，其实是并不在乎身份角色或者个人颜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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