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燕青传——战争与爱情: 第二十四章

浪子燕青传——战争与爱情

第二十四章  后记之一

千百年来，可能每个中国男人心中都有一个燕青，并且都希望成为燕青，因为他代表了中国人心目中好男儿的形象：英俊、健壮、多才多艺、侠义、聪明。他豁达，不贪图荣华富贵。惹女人喜欢，却不沉湎女色。我们的小说保留了《水浒传》中燕青的这些优点，但也有所改动。

首先，我们改变了燕青的身世。《水浒传》中燕青出身卑微，是卢俊义的家奴，被主人多次打骂，仍然忠心耿耿。在我们的小说中，燕青出身豪门，是东京富可敌国的丝绸商人的独生子。其次，《水浒传》中燕青对女性近乎洁癖，虽然号称浪子，却在名妓面前仅仅脱了上衣，让女性抚摸了身体后又穿上衣服，结拜姐弟。除此之外，和女性没有接触。在我们的小说中燕青和数位女性有性关系，并且细致地描述了这些性关系。第三，《水浒传》中燕青和徽宗只是君臣关系，在我们的小说中两人结为兄弟，并且成为至纯至美的同性恋人。最后，《水浒传》中燕青招安后流落江湖，不知所终。在我们的小说中，他追随落难的徽宗来到金国，并且成为驸马，后来携妻带子回到南宋，与故人相逢。总之，我们的小说重新演绎了燕青的形象，为什么这样做呢？因为我们试图重新刻画这个人物，以表达我们对人生中几个重要问题的看法。这些问题包括性爱——同性和异性之间的情爱，民族、国家，以及它们和个人的关系。在详细说明我们的看法之前，我们先简单回顾一下《水浒传》这本书和燕青这个人物形象是怎样形成的。

《水浒传》的成书过程

对于《水浒传》的作者、成书过程和年代这些基本问题，现代研究人员没有统一的看法。现在通行的观点认为，作者是施耐庵，也有人认为施耐庵写成后，罗贯中编辑整理，还有人认为作者是其他人。关于施耐庵，学者的观点也不一致，这到底是一个笔名，还是确有其人？目前没有定论。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研究人员对施耐庵知之甚少，甚至不能确定历史上确有其人。

因为对作者不能确定，所以关于成书年代也是众说纷纭，大致涵盖了从南宋到清朝几百年的时期，不过现存最早的版本刊行于明末。主张作者是施耐庵的学者们认为成书年代约在明朝初期。关于成书过程，多数人认为它汇集了民间流传的水浒故事，作者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加工整理。对《水浒传》影响最大的是《大宋宣和遗事》，这本书是一个话本集，中国学者普遍认为成书于南宋，而日本研究者大多认为在元朝，还有人主张南宋人写成后被元人编辑，所以兼有宋人和元人的语言特点。包含十个故事，其中有宋江和三十六位好汉、徽宗与李师师的故事。在《大宋宣和遗事》中，三十六位好汉的故事还很简略，很多人物只是一笔带过。而且起义的地点最初在山西境内的太行山，随着故事的发展逐渐出现了太行山梁山泊这个虚构的地方，最后才出现梁山泊。但是三十六位好汉的名字和绰号已经出现，并且被《水浒传》几乎原封不动地继承。

至于徽宗和李师师的故事，《大宋宣和遗事》讲述李师师是一位美貌妓女，丈夫是一位低级官吏。一次徽宗微服外出，偶然发现李师师在妓院门口，就让高俅去拉皮条，假称徽宗是秀才。后来在妓院嫖宿两个月，被李师师的丈夫发现，得知嫖客是皇帝，敢怒不敢言，写下一首诗讥讽。徽宗得知大怒，要杀死他，被大臣劝谏。在这本书里，李师师和梁山好汉还没有关系，而且燕青的形象还没有形成。关于李师师，还有一篇著名的小说——《李师师外传》，普遍认为是南宋人的作品。小说前半部分描写徽宗乔装富商赵乙，花费巨资结交李师师。后半部分讲述北宋灭亡后，汉奸把李师师献给金国粘罕（也是我们小说中的人物之一），李师师大义凛然，先是斥责金国侵略宋朝，然后拔下头上的簪子，刺破喉咙，未死，最后吞金，以身殉国，小说借一位风尘女子讽刺北宋君臣贪生怕死。《水浒传》没有采用这篇小说的下半部分，因为内容与《水浒传》无关，但是这篇小说无疑增强了李师师在宋元时期的影响力，给《水浒传》的作者一些灵感。

《水浒传》并且从元代杂剧吸取素材。除此之外，《水浒传》还从宋朝“说话”中摘取了一些故事。南宋学者周密的《葵辛杂谈》，明朝郎瑛的《七修类稿》、成书于明朝的《杨家将演义》等可能也对《水浒传》产生过一定程度的影响。还有人认为，《水浒传》中的很多人物形象来自于元末张世诚起义的参加者。总之，《水浒传》是在民间流传的水浒故事基础上，作者编辑加工而成的。

《水浒传》包含一些历史事实。比如，宋江起义是真实的，发生于北宋末期。梁山泊也是真实的，北宋末期确实是强盗聚集的地方。李师师也确有其人。但是，这些人和事在历史上都风马牛不相及，也就是说，宋江起义并不是在梁山，李师师和徽宗的暧昧关系也只见于野史和笔记，很难确定，而且和宋江起义更没有关系。《水浒传》把这些毫不相干的事物拼凑在一起，进行艺术加工， 并且书中还任意篡改历史。例如，把征辽写成大获全胜，实际历史是宋朝处于下风，而且在宋江起义的时代，宋朝和辽国保持和平，没有战争。地理描述也不够准确，尤其对北方地理的叙述错误很多，对江南一带的地理描述则是准确的（有人据此推测作者应该是杭州人）。总之，这本书是文学作品，不是历史。

《水浒传》有多个版本。首先，有文繁本和文简本的区别。前者描写细致，引人入胜。后者只讲述故事梗概，略去细节。其次，每种文本都包含数个长短不同的版本。以文繁本为例，有七十回、一百回、一百二十回等，不同的版本讲述的故事也不同。

燕青形象的形成

燕青的形象包含多个侧面，《水浒传》的作者似乎把男性的所有优点都给了他，是深受读者喜爱的梁山好汉之一。和梁山其他人物一样，燕青的形象也来源于多个方面：宋朝的话本、元朝的杂剧，还揉杂了历史上真实的人物，并且经历了长期的演变才最终形成。

早期的燕青形象出现于多种书籍中，但是他在好汉中的排名有明显变动。现在所知最早描写梁山好汉的材料，是南宋末年的画家龚开绘制的《宋江三十六人赞》。他为每个人物画了肖像，并附上赞美的文字，其中燕青排名第八位。龚开对他的描述非常简略，只有四句话，共十六个字。关键的两句话，“太行春色，有一丈青，”学者们对其含义没有定论。在《大宋宣和遗事》中，燕青排名第二十八位。明朝初期朱元璋的孙子——宪王朱有镦写过一部《豹子和尚自还俗》的戏剧，燕青排名第二十九名。《七修类稿》中燕青排名十三，最后到了《水浒传》，燕青排名下降到第三十六位，属于梁山三十六位“高级将领”中最后一名，并且被描写成卢俊义的家奴。可见作者对他含有矛盾心理，一方面夸赞他各方面都很出众，另一方面又把他描写成地位地下的下层人。

元曲当中也有关于燕青的折子戏。在这个时期，燕青的形象与后来《水浒传》中的形象相去甚远。比如在《燕青博鱼》这部折子戏中，燕青吊儿郎当，不守信用，被宋江责备，气愤之下，双目失明，宋江让他下梁山治病。后来靠卖鱼为生，生意失败，穷困潦倒。一个偶然机会，被人治好眼疾，结为兄弟。后来帮助结义兄弟杀死他与人私通的妻子和奸夫，回到梁山。此时的燕青，还不是风流倜傥、多才多艺的美男子，虽然有行侠仗义的一面，这个优点也不十分突出，只不过拳脚有些厉害。《水浒传》中进一步描写他武艺高强，比如打倒擎天柱任原这一段，可能借鉴于明代的《清平山堂话本》中对另外一位人物的描写。

后来《水浒传》中还加入燕青风流潇洒、通晓乐曲的一面，有的研究者认为可能是来自北宋时期的著名词人柳永，《清平山堂话本》中有他的故事。他是宋词婉约派的代表人物，代表作是《雨霖铃》，通晓音乐，并且长期与歌姬们交往。歌姬如果能让他填词作曲，身价倍增，所以有很多歌姬慕名请他作词曲。他死后，有歌姬每年上坟凭吊。他的词大多描述男女相思、离别之情，被士大夫们认为格调低下，影响了他的仕途。一次科举考试时，皇帝故意让他落榜。《水浒传》中燕青擅长诗词弹唱，与歌妓交往，并且能面见皇帝，可能和柳永的经历有关。

《水浒传》的续篇

《水浒传》影响了后来的几部书，这些书的内容或多或少取材于《水浒传》，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水浒传》的续篇。这些续篇的作者们试图利用水浒人物，讲述作者本人对人生、对社会的看法。第一部是《金瓶梅》，取材于武松杀死西门庆和潘金莲的故事，讲述奢华的生活、人的物欲和性欲，是一部格调颓废的作品。第二部是《水浒后传》，讲述梁山好汉抵抗金军入侵，失利后逃往南海的岛屿，拥戴混江龙李俊为国王，独立建国。作者是明末清初的陈忱，他认为满清统治中国是非正义的，组织过抵抗活动，其思想体现在这部小说里。第三部书是《说岳全传》，书中讲到岳飞的师父周侗曾经是林冲和卢俊义的师父，并且有好几位梁山好汉的子孙加入岳家军，宣扬精忠报国、抵抗异族侵略。作者钱彩也认为满清统治中国不能接受，借宋朝岳飞抗金表达不满之情。第四部是清末的《荡寇志》，思想与《水浒传》完全相反，认为造反是罪恶行为，讲述梁山好汉被官军镇压，全部死于非命。此书刊行于太平天国起义前一年，起义爆发后，清政府大力宣扬此书，而太平军则予以销毁。

顺便说一句，日本人也根据《水浒传》写出了几本传奇小说。冈岛冠山于1728年把《水浒传》部分翻译成日文，受到读者欢迎。随后日本作家以日本历史上对抗中央政府的反叛者为原型，创作了几部作品。其中以《水浒传》冠名的有两部，第一部是《本朝水浒传》，作者是建部绫足，创作于1773年。另一部是《倾城水浒传》，于1825年出版，也叫《女水浒传》。这本书的特点是，梁山好汉在日本转世，而且都改变了性别，以女性为主。书中描写一百零六位英雄，其中一百零三位是女性，分别对应《水浒传》中的某一个梁山好汉。只有三位英雄是男子，对应《水浒传》中梁山的三位女英雄。另外，浮世绘画家歌川国芳还为中国水浒传人物绘制了日本风格的肖像画。下图是他绘制的燕青像。

我们的小说也取材于《水浒传》，我们希望讲述什么呢？我们希望讲述现代人关心的几个问题，请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