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之若仪（102）患难夫妻
作者：狮子羔羊
文字编辑：依琳
许家在东山镇上有一爿豆腐店，属于小康人家。老夫妻膝下唯有一子，视若掌上明珠。
许嫂，娘家姓冯，单名一个字，珍。冯珍从小家境贫寒，十二岁时嫁入许家为媳。因当时许家儿子还不足十岁，两人并未同房。以其说为媳不如说为女佣。
自从嫁入许家后，她上要孝敬公婆，下要照顾小少爷。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全由她一人张罗，还要在前面豆腐坊里帮工。好在她在家里时自幼劳作，也不觉辛苦。
在小少爷十八岁的时候，姐弟两人入了洞房成亲。
谁想到成亲后不到半年，小少爷得了天花，命归黄泉。
许家老年失子，他们小夫妻又没有生下个一男半女。老夫妻俩伤心欲绝，无心经营生意。
眼见许家无后，生意日下，许家一侄儿起了鸠占鹊巢之心。老夫妻因为无后，也慢慢地默许侄儿参与豆腐坊的经营。可是许家侄儿看许嫂还有些姿色，常常背着老夫妻，瞒着老婆，对许嫂言语挑逗，动手动脚。许嫂看他心术不正，对他防范有加。
无奈，许嫂在征得老人同意之下，离开许家，只身回到乡下。正好当时寿庭正在找一厨师，为王春计上下十几人打点伙食。经人介绍，许嫂进了王春记主厨。
寿庭待人宽厚，许嫂做事勤快。十多年来，双方和睦相处，并无主仆之别。
公私合营以后，店家停止了为伙计提供伙食的惯例。许嫂与其他伙计一样，成了建康路文具店的工作人员。寿庭失去了王春记店主的身份，也成了一名普通店员。这样原来的主仆关系变成了同事关系。
看到失去了产业的寿庭长吁短叹，许嫂经常好言相劝。特别是在怀卿过世后，看到寿庭整天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许嫂不时地在家里做些寿庭以前爱吃的菜式，带到店里给寿庭享用。虽说没了产业，寿庭在工资之外还有股息收入。他也经常接济许嫂。如同以前一样，双方关系融洽。
其实，自从寿庭丧偶，冯珍心仪于寿庭已有时日了。不然在寿庭被打的时候，她也不会挺身而出。只是实心眼的寿庭不解风情，不曾会意。
这次被打，冯珍表示愿意收留寿庭。静仪夫妇明眼，有心帮忙成全，帮他们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说起来，双方都不是年轻人，更不是那种不识人间烟火、沉浸于烟花飘渺之中的人。在那时代孤男寡女没有婚姻关系但同居一处是不可想像的。
两人很快就越过了卿卿我我，谈情说爱的过程，认真地谈论起结婚的具体安排来。对于他们来说，只有结婚了，两人在一起才能名正言顺。否则，造反派随时会来找麻烦。给冯珍胸前挂双鞋子，说她是“破鞋”；给寿庭戴个高帽子，说他花言巧语，欺辱年轻寡妇。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很快，两人在店里打了介绍信，去街道办事处办了结婚证。拿了结婚证，寿庭让冯珍自己回店里，他自己就兴冲冲地来到静仪家了。
为表示尊重冯珍，寿庭决定在五月一号，劳动节时搞一个小范围的仪式，这样就算“明媒正娶”了。
五月一号，星期一。天气晴好，微风习习。虽然端午节还没有到，邻家女主人已经开始张罗起包粽子、抹雄黄了。
静仪忙着为孩子们梳妆打扮，明皓忙着为寿庭、冯珍的婚礼包装礼物。姨妈早早地就去寿庭那儿帮忙了。
他们为寿庭准备的礼物是一套精装版的毛选（毛泽东选集）四卷，大红的塑料封面上一个金色的毛泽东头像。一对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像章。金色的像章中间是一红色的五角星。五角星中间是头戴军帽，领别军章的毛主席头像。另外，静仪又准备了一个信封，上写：祝大哥，大嫂新婚俧喜！患难真情，百年好合！明皓、静仪贺。里面夹着两张大团结（作者注：旧版十元纸币上印有“全国入民大团结万岁”，故有大团结之说）。
一家人收拾停当后，正瑛、正琅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明皓、静仪牵着纯儿的手走在后面。他们说笑着向昇州路上冯珍家走去……
静仪一家五口开开心心地来到冯珍、寿庭的新居。走进小院子，只见其中一扇窗户玻璃上贴着一个大红双喜。那就是他们的新房了。三个小孩抢先推门冲了进去。静仪夫妻跟在后面。迎面看到一张二十寸毛主席画像。左右各一幅白底红字标语：“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舵手，伟大导师，毛主席万岁！”、“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听到小孩的喧哗声，寿庭应声从里屋走了出来。与往日的新郎、新娘不同的是，他们胸前戴的不是红花，而是一枚硕大的毛主席像章。明皓上前给寿庭递上扎着红丝带的毛选四卷，和装着毛主席像章的礼盒。寿庭接过递上的礼物，与冯珍相视一笑，转身将明皓夫妻引进里间，指着五斗柜对两人笑着说：“你们看，昨天店里以前的老伙计来闹新房送的礼物。这里至少有十套毛选，二十本语录（作者注：毛主席语录，简称语录）。别说我俩学一辈子都够了，我们儿子的儿子学毛泽东思想用的宝书都有了。”明皓、静仪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冯珍满脸羞涩，她对寿庭佯斥道：“你都有三个儿子了，我可不要再给你生儿子了……”
明皓乘机打诨道：“可别，可别！祝大哥、大嫂，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四人笑着一团。
看到冯珍的窘态，静仪拉着她的手笑着说：“他们要生，他们去生，别睬他们。许嫂，哦，妳看我，都忘了改口了。大嫂，这是我和明皓的一点心意。”说着，静仪将信封递到冯珍手上。冯珍接过信封，连忙致谢道：“谢谢大小姐，这还让妳破费，真不好意思。”静仪诚恳地抓着冯珍的手说：“大哥哥叫我福生，明皓叫我静仪。妳叫我福生、静仪都好，就是别叫我大小姐，现在都是劳动人民了。妳愿意嫁给我大哥哥，是他好福气。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嫂子。”
“好吧，那我就随寿庭叫妳福生吧，妳也别叫我嫂子。我知道妳以前叫怀卿‘大嫂’。她才是永远的大嫂呢。论岁数，我还要叫妳声姐姐呢。就叫我冯珍吧。”冯诊笑着回道。
两位昔日的主仆、今日的姑嫂，像闺蜜一样亲热地讲着女人间的悄悄话……
“大舅舅、舅母，恭贺新禧！喜糖拿来！”在正瑛的带领下，正琅、正璿异口同声地向寿庭、冯珍庆祝道。
看到三个孩子，冯珍起身，在柜子里取出一果盘。果盘里有花生糖、芝麻糖，大白兔奶糖等各式糖果。冯珍把果盘放在桌子上，取了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正璿。正璿礼貌地谢道：“谢谢舅母！”冯珍摸了摸正璿的头说：“不谢，不谢。正璿真乖。”
看到冯珍和正璿的互动，明皓对静仪使了个眼色，笑着低声说：“我看大哥再抱个儿子有希望。”
静仪听了笑而不语……
一会儿，黑廊巷的大表姐、牵牛巷的五叔也来了。虽然大家住得并不太远，但也不经常走动。一是时局动荡不安，二是生活窘迫压抑，没什么开心事讲，就什么都不讲了。大家埋头过着不太舒心的日子。难得王家有个喜事，亲友们聚在一起，谈论着各自的家事。
看着大家谈得兴起，冯珍悄悄地退出，来到厨房。厨房里，姨妈正在把刚刚煮好的竹笋红烧肉盛进碗里。看看冯珍进来准备帮忙，她笑着对冯珍说：“今天妳是新娘。我当厨娘。这里妳就不用上手了。菜都做好了。待我全端上桌，就开席了。妳让寿庭把里外两张桌子都清一下。菜马上就到。”
……
不一会儿，两张桌子被移到房间的中央，大家围着桌子坐下，使得这里外两间的小屋显得格外狭窄。寿庭打开五叔带来的一瓶洋酒大曲，给客人一一斟上。大家一起举杯畅饮。
寿庭一洗几年来的愁云，红光满面。端庄大方的冯珍终于嫁给了心仪已久的男人，喜笑颜开。
王家人自从解放以后，就没有什么开心事。谁知道寿庭这一顿被打反倒引来一桩姻缘。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可是，好景不长。谁也不曾想到，一年后，风云突变。又一场风暴将许多城镇居民和寿庭、冯珍一家卷入深深的磨难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