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进来进来。”谢鹏飞放下电话,招呼着,“小柔,给我们倒两杯茶来。”
“小柔?叫小蜜得了。”
“嘘,别胡说,她爹妈起的名字,我没权力改。”
“不怕谢夫人哪天吃醋?”
鹏飞皱了皱眉,“像你似的,雇个男秘书?”
“我可没说。现在这世道,什么性别都不重要了。”
“哼,这你也说的出口,整天想什么?”
“先别说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嫂夫人的名声在外哟。”
“我知道,醋坛子?我在家里就这么叫,她很享受哦,她说这是爱。”
“你们是酸到一起去了。得,算我狗拿耗子。”
“我看也是。比如你介绍来的那个张维舟,同学?”
“中学同学。”
“他压价压那么低,要不是你的关系,嘉信不会接这样的客户。”
“眼光放长远些嘛。”
“眼光长远?那是风险投资的本事。你多让小崔王达干吧。等资金到位以后,嘉信要收全价哟。”
“行,我跟他讲。”
“哦?我发现你脾气好了点儿。看来你巴黎之行还不错,见到你母亲了?”
“嗯,见到了。”
“老板,”小崔递给书瑜几页纸,“这是张维舟的企划书,您过过目。”
“这么快就写出来了?”
“张老板自己有份写好的,但是英文的。王达翻译了大部分,他还做了这些图表。”
“嗯,不错。”
“王达对AI很感兴趣,他也有那么个三毛儿。”
“哦?张老板对市场营销怎么想的?主要针对年轻消费群体吗?”
“呃,这点上嚒,他比较笼统。我看整个企划书都比较笼统。他对产品技术层面很精通,但不想泄露太多秘密。”
“哼,这样不行。定稿前我先跟他谈谈,你和王达把PP片子做好,约张老板过来做示范,练习一下。”
“是,老板。”
“让王达到后边书房来一下。”
王达还是干瘦的样子,一直耷拉在眼睛上的刘海现在用根皮筋扎了个朝天揪,露出个鼓鼓的大锛儿头,和尚未完全消失的青紫。
“坐吧。”
“老板,这个人工智能可是有前途啊。”
王达戒赌回来后,被嘉信录用,成为书瑜的助理,和小崔相处融洽,对书瑜也是百依百顺。
“为什么?讲讲看。”
“我读了几篇文章,大概了解一点儿。”
“好啊,我是这样考虑啊,我想让你成为张维舟的全职助理,从建立公司开始,到融资,到产品开发生产,到营销,一整套做下来。感不感兴趣?”
“感不感兴趣?感不感兴趣!”王达搓着双手,两眼放光,“太棒了,谢谢老板。”
“那好,既然你感兴趣,先讲讲AI的历史吧。记住,你和张老板是搭档,你们的目的是让投资人马上对你们的想法感兴趣,听得下去,认为有利可图,愿意马上投资。”
“明白。”
“开始吧。”
“人工智能可以追溯到古希腊,人们幻想着造机械赋予它智慧来帮助人类。这是我查到的照片,“王达把手机上的照片拿给书瑜看,“放在第一张片子里不错吧?”
“现代版的人工智能是直到计算机的出现,才开始的。AI这个词首先由约翰麦卡锡在五十年代提出,那个年代的研究人员预言与人类同等智能的机器马上就能出现。可是造人哪有那么容易?所以到了七十年代,人工智能冷了下来,研究经费不足,先导的一些大学放弃了研究。正是AI的冬天里,一些人契而不舍坚持了三十几多年,利用那个时候的研究成果,在商业领域开发,比如用在华尔街投资上。”
“老板,我去北大图书馆查了查,找到三本书,三本英文书。靠查字典读完了这三本书。您要是感兴趣,我可以买来。”
王达又从手机里翻出照片来,“一本是图宁的 Computing Machinery and Intelligence。这是我的AI启蒙书。第二本是麦卡锡的 Programs with Common Sense。然后就是莱迪的Speech Recognition by Machine。”
书瑜点点头,“买。”
王达笑了笑,“AI到了九十年代,迎来了新的春天,各种研究经费又开始流向这个领域,但是已经偏离三四十年前的人工智能,成为今天的样子。”
“不错,看来你还真下了功夫。小崔说张维舟的企划书太抽象,我觉得你刚才讲的稍微有点太具体,精简到三分之二为度吧。”
“好。”
“那么你说的这些和张维舟要做的有什么联系?”
“大数据!感谢手机,社交媒体,比如脸书,全世界那么多人用手机,大量的数据给了AI新生。”
“您一定听说过机器学习ML吧?以前是人脑编程,把机器限制在人脑的范围内。现在,计算机在无须进行有针对性的编程情况下,自行获得学习能力,再通过对输入的信息进行权衡做出有用的预测,数据越多就能创建出越好的预测引擎。机器学习算法可通过训练进行学习,可以使用不同的算法结构通过收到的数据对预测进行优化。”
“机器学习里的深度学习DL已经在很多全新领域实现了突破性的结果,比如识别图片,实时两种语言的互译,语音命令控制设备,张老板的三毛儿就是这类产品。”
“哎,你的叫什么?“
“八条。”王达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马上意识到不妥,涨红了脸,“老板,我已经不赌了,我发誓。偶尔玩玩儿麻将,也不玩儿钱。”
“好,我相信你。”
“DL还能预测基因变异对DNA的影响。张老板提到他特别对检测肿瘤感兴趣,这是他主攻目标。”
“嗯,我可能知道为什么了。”
“他老婆是癌症吧?”
“是啊,一定是因为老婆的死,让他想在这方面有突破。”
“可他说已经有了产品,这么快就有突破?”
“我还没有看到他的东西,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
“产品会自卖。”维舟听了书瑜的建议,并不以为然。
“什么意思?”
“真正好产品不需要花大力宣传。我们不是在兜售一个概念,一个幻想,”维舟双手一挥,“我们有实打实的产品。”
书瑜和维舟坐在仓库改装的实验室里,工作台上又多了几套机器。
“你还没给我展示过你的产品呢。先试着卖给我吧。让我相信你,相信你的产品。”
“再等两天。”
“好吧,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企划书暂时不能定稿。”
“我知道,那个王达很聪明,很有冲劲儿,我很喜欢他,就是年轻了点儿,太着急。”
“聪明是很聪明,有点自以为是,他应该多向你学习学习。你猜怎么着?他刚给我上了一课AI历史。”
“喔?你学到点儿什么?”
“机器学习和深度学习。”
“哈哈,有多深?”
“没什么深度,要不,你来讲讲?”
“你想要多深?”
“卖关子?也对,太高深了我也不想知道。随你便吧。”
“我刚到美国的时候,我的博导查教授,他就是做AI的,他当时有个项目是自然语言识别和处理。”
“自然语言?怎么定义?”
“就像你我这样说话。”
“哦。”
“我跟他说中文是人类最先进的语言,不需要精确的语法,简单的词堆砌起来,就可以让听的人完全明白。而且,只要认识三千中国字,就可以应付日常生活的需要。”
“他懂中文?”
“不懂。我还记得他那俩大蓝眼珠子,快瞪出眼眶了,他是打死也不相信,他说英文要至少三万,不光词汇量要够,过去时,现在时,将来时,过去将来时,各种不同时态,用错了,意思就拧了。那个老家伙,不但不懂,还拒绝听我讲一切有关中文的东西。典型的美国白人自恋狂。他认为,要研究人工智能特别是自然语言识别处理这个课题,更需要准确的语言表述,中文这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语言,是根本不能用在人工智能上。”
“然后呢?”
“我只有坚持啊,坚持不懈地一点点向他灌输着中文的好处。这不正是自然语言嘛,不受任何语法的束缚,只靠简单的词汇,这不是更有利于人工智能的发展。”
“后来呢?”
“后来我把他给辞了。”
“你?辞了他?”
“美国的教授啊,就是混饭吃的,有任何研究成果也是靠我们这种博士生做出来,挂上他的名字。我没时间跟着他混,找到工作就离开学校了。”
“看不出你很狂啊,上学时你蔫儿巴出溜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那也不是。美国就业市场变化很大,以前没有教授的推荐信,就没有办法找到工作。现在,只要你能干,就有人雇你,根本就不查背景,不查历史。所以我不用低三下四拍他的马屁。”
“记得曾经有个北大毕业的研究生开枪把他的博导打死了。”
“嗯,不止那一起事件。双方都想不开,其实大面上过得去,不用那么较真儿。老查还算聪明。”
“不然呢?”
“放心,我不会,我惜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对吧?”
“有理。那么自然语言到什么程度了呢?到底英文好处理还是中文好处理?”
“无关什么语言。你不是刚说了嘛,机器学习,意思是要让机器自己学习啊。”
“学习中文?”
“不止是中文,各种地方方言,世界上有多少人讲中文,有多少腔调,多少方言?比如这段话,”维舟在电脑上打了几个键,“你用普通话念。”
书瑜念道,“假如生活,户哝了你,”看了一眼维舟,“这是京片子。”
维舟点点头,“你再好好念,口语化哟。”
书瑜操着他圆润的京腔又读了一遍。
“三毛,这是哪儿的方言?”
“什么是方言?”
“三毛儿这种低级的机器还没有办法处理更深的自然语言。我的机器就可以。”
书瑜转头找维舟的机器。
“基督山。”维舟指了指桌台上散乱的一堆,“我得好好包装一下,基督山是更聪明的智能机。它能知道你是哪儿的人。对不对?”
“对,你的朋友是北京人。”
“啊?”书瑜吓了一跳,瞪着那堆,东西。
维舟在旁边嘿嘿坏笑起来,“基督山,你要不要把剩下的读完?“
“普通话?”
“你说呢?”
“京腔更适合。假如生活,户哝了你,甭盐玉,甭黏声,甭咋呼儿,甭嘟囔,甭嘟噜个脸蛋子,你就旮旯儿那儿怼谷着,也甭起来,一直往前故球,像毛毛虫一样,故球故球,一直故球,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有翅膀的,大扑棱蛾子,到时候一抖喽翅膀,乐意咋飞就咋飞!”
书瑜张大嘴,坐在边上,半天,咽口唾沫,“操,你丫这是特技吧。”
维舟耸了耸肩。
“我不是说它,这位基督山能念出京音儿有多么神奇。我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我知道那其实不困难。我惊奇的是它和你的互动。”
“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了,互相了解。”
“基督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因为我老婆喜欢这个名字。”
书瑜沉默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啊,维舟,这么年轻,”
维舟摇摇头,手指飞快抹去流下的一滴泪,“我原本以为时间会治愈一切,可是时间越长,我越觉得,觉得痛苦。”
“对不起,我没有你这样的经历,我无法体会你的痛苦,可是,你要是想有个人听你倾诉,我愿意陪你。”
“谢谢。”
“我也愿意陪你。”
书瑜几乎跳了起来,“你这也太神了吧!”
维舟苦笑了一下,“这是他常说的。没什么神奇的。”
“你是习惯了,我一想这堆机器在边上,听懂我们的对话,还能接茬儿,我直起鸡皮疙瘩。”
“这是将来的趋势,慢慢你就习惯了。基督山,保持安静,别再吓着我的朋友啦。”
书瑜撇了一眼那堆东西,“我是真心话,如果你需要我,随时都可以。”
维舟点点头,“那,就陪我多待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