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达的脸还是包在纱布里,只露出一只右眼。腿上的伤大概好些了,不再吊着了。
王达一直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听小丹叫了几声,才睁开那只右眼,正好看见附身探头的书瑜。
王达无神的目光突然现出惊恐,浑身颤了一下。
书瑜也吓了一跳,“别怕,养伤要紧,工作都是小事儿。”
王达紧紧闭上眼睛。
书瑜和箫宏出来,王妈妈已经醒了,坐起来招呼他们也坐下。
“阿姨,您好,小达好多了。”
“谢谢你。”
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平和慈祥,书瑜声音也低下来,“您知道小达要钱为什么?”
“说是打比赛。”
“什么比赛?不会要两百万哪?”
“他不肯讲。”
“您没给他?”
“钱都是老王捏着,要知道他为这挨打,早就,唉。”
“您肯定是因为这两百万?”
“还会为什么?小达从来不闯祸。”
“两百万的比赛报名费?不交就挨揍?没听说过。”
“那还有什么原因?”
“除了玩儿游戏,小达还喜欢什么?”
“没有了。”
“他,他用毒品吗?”
“什么!他开始吸毒了?”
“没有,阿姨,别急,我只是猜测,还有什么原因,突然他需要这么多钱。如果不是吸毒,还会是什么。”
“赌博?”箫宏在旁边嘟囔了一声。
王妈妈迟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箫宏给书瑜使了个眼色。
两人又出来,回到大厅,“我操,比五星酒店还高级。”
“宏哥,你拉我出来不是为欣赏这种装潢的吧。”
“不是不是。”
“你怎么看?”
“我同意你的猜测,你怀疑是债主讨债,他不像是吸毒的样子。最大可能是赌债。我见过几起,债主雇的这些打手,都会掌握分寸,揍你个七荤八素,又不伤到性命。像王家这种有钱人家,更得留着,继续榨。”
“老王很抠门。”
“儿子的性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啊哈,是钱还是儿子之间,老王可能会选择前者。”
“你这么不待见他,干嘛还挣他的钱,还舔他儿子脚后跟儿。”
“话怎么这么难听!嫂子不是回家了吗?跪搓板儿了?”
“我们好着呢,小别胜新婚。”
“说正经事儿吧。王达不错的孩子,我想帮他,打游戏上瘾,就有可能上了赌瘾。”
“你怎么帮他?”
“赌债要还,那是老王的事,还清了,就把手洗干净,别再去赌,如果我能帮忙的话,我愿意试一把。”
“先帮刘建平戒毒,再帮王达戒赌,你有这么高大上?”
“都是认识的朋友,你要是需要帮忙,我全力以赴。”
“别咒我。”
“不敢不敢。还有那个小贺,自称是王达的朋友,有那么几个常聚在一起,我怀疑是不是在一起赌钱。”
“我可以安排人。”
“宏哥。”
“嗯?”
“小贺这帮人有些来头,我叫蕾姐先查查他们的底细,太棘手的话,咱们就撤,反正尽力了。”
“咱们知道的那些道儿也可以去探一探,老郭老胡不都是这道儿上的吗?”
“老胡跟你有过坎儿,我去找他吧。”
“好。还有什么?”
“我觉得小贺王达跟老胡他们不是一道儿的,所以口紧点儿。”
“知道了。”
悦茗轩,晚饭过后,大厅上没剩几个人。
李蕾抻了个懒腰,“吃饱喝足了,交换一下情报吧?”
“咱们还是去梅梅的办公室吧。”
“你怕他突然闯进来?那个屁什么?”
“刘皮,皮刘。”
“噢,那倒不是,他好像很忙,又出差了。”
“书瑜说的对,谁知道什么人会听去。”
几个人在梅梅的办公室坐下,梅梅端来一壶茶。
“谁先开始?”
“先说刘建平,还是王达?”
“随便。”
“那好,我先说王达这边。小贺,贺刚,他爸是城市规划部的部长,很有油水的部门哟。贺刚在美国上的高中,他妈陪读了两年,后来姥爷生病,他妈回国照顾老人,贺刚就一个人了。大学上的UCLA。离赌城拉斯韦加斯很近,贺刚那个时候喜欢上了赌博。”
“赌多大?”
“没有信息,所以应该不大,看来贺刚自控能力挺强的。UCLA读的经济管理,成绩还不错,毕业就回来了。现在开着三家公司,都是他爸的关系。平时就是和朋友一起聚会,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噢,开一辆宾利,跟你那车一摸一样。”
“我补充一些。贺刚就是玩玩儿麻将,赌的也不多。看不出来是个庄头,能雇人讨债把自己哥们儿打个半死。”
“他女朋友小周呢?”
“她爸是卫戍区后勤部的,她妈开了几家傢俱店,家里很富有。两个妈妈认识,就把孩子凑到了一起。”
“他的几个朋友,蒋万里,是UCLA的同学,这边的校友会上认识的,小蒋比较活跃,校友会的会长,有一个消闲公司,经营的项目,你们听听,蹦极,滑翔,登山,骑马,跑车,”
“跑车?”
“一水的兰博基尼,按小时收费,他有自己的赛场和跑道。”
“还有一位,邵岩,做电视节目的。”
“除了贺刚有些赌瘾,其他人呢?”
“没有迹象。”
“嗯,就是王达一个?什么游戏能花上百万?”
“你就守着个游戏公司,派你去查查最高的付款客户一般花多少钱。”
“行,我明天就去。就是那个周经理,一碗碗的鸡汤灌得我头疼。”
“嗳,说到卡巴档了,那就看看这个刘建平什么人吧。”
“刘建平是英国国籍。他父亲就是那位省长。妈妈是长沙法院的法官。他从小就去了英国。”
“这是我从英国搜集到的信息。他六岁到的英国,父母买了房子,是小姨和两个保姆看房子带孩子。父母只轮流去看看,一年一次吧。暑假,他自己也说过,回海宁老家,和奶奶住。他的童年比较悲惨,你们听了就知道了。”
“没父母在身边,不悲惨就奇怪了。”
“七岁的时候,被他的一个保姆性侵了。”
“啊?”大家都惊呼起来。
“中国保姆吗?”
“英国人。”
“真是禽兽。”
“他会说英语之后,和老师的言谈中流露出来的,学校和社保介入,起诉了保姆和她的男朋友,”
“妈的,还有个男的!”
“有了社保的介入,这才结束了这段日子。因为父母不在身边,法庭指定了监护人。那家的夫妻俩对他还不错,就是两个年长些的儿子总欺负他,不是那方面的欺负,就是打架,他个子瘦小吃亏,经常鼻青脸肿的。”
“十岁时进入了英国最好的贵族学校,住校,可能从前一家学会了保护自己,人也挺聪明,学业总是名列前茅。只是不很活跃,老师的评语说他并不是个内向的人,参加话剧表演,踢足球,但从来都是拒绝领头的机会,人很谨慎,早熟型。”
“剑桥大学学医,后来转学统计。在大学里学业中等,很低调。他父母可能对以前发生的事愧疚吧,在剑桥给他买的好房子,好车,还有个佣人。可他从来不开车,都是一辆自行车进进出出。可以说四年里,平平淡淡,没什么新闻。”
“有过女朋友?”
“有过几个,都不长。”
“他一二刈子,交什么女朋友!”
“也不排除小时候经历的阴影,对女性排斥。”
“就这些。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我可以跑趟瑞士。到目前为止,他讲的都是实话。”
“宏哥你那儿呢?”
“他搬进你家以后,还真没回去和他那些朋友鬼混。他的朋友里,有三个是个乐队成员,在希尔顿酒店演唱。另外两个开了个导游公司,专门接待国外来的旅游团。”
“这些人比较穷,工作之后,除了睡懒觉,就是吸毒。”
“这么看来,刘建平不是什么狼。这是个小羊羔啊。”
“我也这么觉得。你说呢?”
“嗯,没什么可防范的地方。”
“那边呢?也不像赌窝,就是王达自己。”
“我再问问他自己吧。两天也差不多可以说话了。”
“大家干的不错。谢谢。”
小樱背着包正准备下班回家,“哟,葛律师回来了。钟太太刚睡下了。那我就走了。明天见。”
“什么钟太太?她让你这么叫的?”
“没有,一个女人,怀着孩子,还不应该是太太?”
“哎呦,看不出你还怎么保守。以后叫钟医生吧。”
“行。我先走了。”
“小樱,辛苦你了。”
“不用不用,明早我再来。”
书瑜进到卧室,北燕靠在枕头上看书,“你回来了?”
“我以为你睡了。”
“过来,坐会儿,聊聊天。”
书瑜乖乖过去,干脆歪在她身边,“这几天忙,一直没时间陪你。”
“我已经恢复了。前一阵妊娠反应大,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过了那段,好多了。小樱很好,很会照顾人。”
“嗯,她会。除了我。”
“哈哈哈,你不知道嘛? 小樱暗恋你呢。”
“当然,我这么好的男人,哪个女人不想嫁。”书瑜看了一眼北燕,“除了你。”
北燕拍了拍书瑜的肩膀。
“还有,除了梅梅,小雨,小雪,小云,小河,小溪,小,”
“书瑜!”
书瑜翻过身来,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墙上的背影出神。
北燕顺着他的目光,“小时候的阴影?”
书瑜一个激灵,“我喜欢女人!”
“什么?”
“没什么,今天听了一个有小时候阴影的故事。我没阴影。”
“书瑜,某一天你会突然长大,突然有承担家庭的责任感,那个时候,你就会安定下来,娶妻生子,过日子。”
“我还没长大?”
“某些方面,还不成熟。”
“我怎么能知道那个人就是她?”
“你会知道的。哎呀,来,你摸。”北燕抓住书瑜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
“哎呦,别!”
“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什么?”
“他在踢腾。”
书瑜一下抽回手,“谁?”
“我肚子里的孩子啊!昨天我第一次感觉到。书瑜,一个生命啊,在我肚子里。神奇吗?”
“咱们不都是这么来的嘛。生孩子恐怕是人类最不需要技术的技能,女人,”
“书瑜!”
“噢,对不起,我瞎说,没长大没长大呢。”
“老黄说让我去香港生。”
“唔。”
“书瑜,我已经想好了。”
“嗯?”
“我回家休息去。我妈还能照顾我。婚礼的事,我就交给老黄的秘书,我无所谓啦。”
“对,保养好你自己才对。婚礼都是给别人看的。”
“保住这个孩子。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放心,有了一个,后面一串儿串儿的。”
“那我成什么了?”
“说错了。又没长大?”
“所以,我再住两天就走。给你添这么多麻烦,我不好意思。”
“甭客气。我愿意。”
北燕附过身来,在书瑜脸颊亲了一下,见他闭着眼睛不动,犹豫了一下,在嘴上亲了一下。
“北燕。”
北燕向下摸去。
“北燕。”书瑜推开她的手,坐了起来。“明天早点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想吃油炸的。”
“那就不买油饼油条。”
“小笼包,生煎包,炒年糕,两面黄,鸭血汤,甜酒酿,阳春面。”
“真想家啦?”
“我从上学离家,到工作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回去。”
“高铁很快啊。”
“以前忙工作,总觉得时间还长,可以等以后什么时候,一下子十几年突然就没了。”
“现在回去正是时候呢。”
“是啊。等有了孩子就又没时间了。”
“就是头几年,等孩子大点儿,带着一起跑。”
“嗯。就是不知道家会在哪儿。”
“甭管在哪儿,家应该是三个人。爸爸妈妈宝宝。”
“我会努力的。”
“而不是那样,永远是个背影。”书瑜朝墙上努了努嘴。
北燕看着画,半天才点了点头。
“北燕,要是撑不下去,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书瑜。”
“我娶你。”
“书瑜,你会找到你的她,有你自己的宝宝。”
“有你这么个大美女,儿子也带大了,这么个大便宜,我不占白不占!”书瑜说笑着,开了门出去。
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口气,葛书瑜啊,你就是个大傻瓜。
书瑜在大槐树下坐下,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向下划动了几下,在“妈妈”上停住,犹豫了半天,按了下去。
屏幕上都是靠左边白色的来信,书瑜从来没有回应过。他向下划动到最后,“瑜儿,妈妈在巴黎定居了。欢迎你来。”
书瑜在回复格里点了一下,看着光标一闪一闪的,半天,打了一个“我”字。又盯着看了一会儿,轻轻叹口气,打了几个退后键。消除了我字。关了手机。
西厢房黑黢黢的,书瑜开了灯,被趴在沙发上的人吓了一大跳。
“你在家啊。我以为你出差了。”
确认是建平,看他没反应,书瑜走近了几步,“睡这么死?”
书瑜看了看建平,见他手里捏着一只空酒杯,回头看见茶几上两个红酒瓶,都是空的。旁边一堆没有动过的白末。
书瑜又探头看了看建平,叹口气,把白末胡撸到自己手里,捧到厕所冲走,洗了手,把一条毛巾被拿出来盖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