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之若仪（九十五）疯狂岁月
作者：狮子羔羊
文字编辑： 依琳
看到来人的架势，明皓知道一定是来者不善。他连忙示意姨妈回后面柴房回避一下。看到明皓的眼神，淑文迈动她那双三寸金莲，一步三摇地向后院走去。她一边走着，一边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看到姨妈走开了，明皓心想：幸亏我先走一步，不然的话，这一定是在劫难逃。他们翻箱倒柜地一抄，一定会损失惨重。
想到这里，明皓不急不忙地用水把焚香炉里的余烬灭了。当他直起腰来时，红卫兵已经涌入院子里了。为首的一个女红卫兵呼吁众人：“革命小将们，我们一起唱一首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唱。”
大家一起群情激昂地唱了起来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哟
瓜儿离不开秧
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
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就在他们唱歌的时候，明皓觉得有点进退两难，进不知如何进，退回房间也觉不妥。权衡利弊之后，明皓决定留在院子里，做一个不卑不亢的观众，静观事态发展。看着那领头的小姑娘精干有力的样子，明皓不由地打量了她起来。小姑娘两手挥动，有模有样地指挥着大家唱歌，两条短辫子在脑后一跳一跳的。小姑娘看起来最多比小毛大一两岁的样子。小毛今年初三，大概这小姑娘一定是高中生了。听口音她不像是城南人，看打扮，这一身旧军装也不像是寻常百姓家能有的。看她领着这一班学生，镇定自若的样子，像是见过些世面，不像出自一般工人家庭背景。
大家唱完后，领头的女红卫兵手举一本红色封面的《毛主席语录》高声说道：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誓死捍卫以毛主席为首的无产阶级革命司令部！伟大的毛泽东思想是我们的力量泉源。毛主席说：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毛主席号召我们，砸烂封资修，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今天就是我们以实际行动听毛主席话，跟党走的时候了！
同学们，对封建迷信的东西，我们怎么办？“烧了它！”众人应道。
对资产阶级的奇装异服，我们怎么办？“撕烂它！”众人应道。
对修正主义腐朽生活方式，我们怎么办？“砸烂它！”众人应道。
“对，今天就是我们向毛主席献忠心的时候了！同学们，你们看到封资修的牛鬼蛇神就烧、撕、砸！行动起来吧！”
听到外面院子里的动静，后面曾家夫妇走到堂屋里，提心吊胆地看着院子里唱歌的红卫兵。
领头的一声令下，小将纷纷四散，寻找“封资修、牛鬼蛇神”了。三四个男同学一涌而进，冲进了曾家的堂屋，曾氏夫妇避让不及，被他们冲撞到，曾先生岁数大了一些，动作慢了一步，竟然被撞倒在地。曾太太赶紧上前扶起丈夫。两人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一个同学抬头看见了案几上方的神龛、牌位，抬腿跳上案几，拆下神龛，扔给还在地面上的同学。那同学接住后，转身将其向院子里扔去。院子里早已有人就着拆下的敬拜之物点上了火。
曾先生，忍不住地要向前阻挡。曾太太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动身。“你们，你们，你们这是，这是打家劫舍呀！”曾先生气愤得结巴起来了……
那学生也不理睬两位老人，三下五除二地把所有神龛、牌位扔到院子里。那站在案台上的学生，准备跳下来时，看见桌面上的香炉、烛台。他顺势一脚扫过，那精致考究的瓷器、锡器顿时落地生花，不是粉身碎骨就是残肢断臂了。
院子里，两个红卫兵把手伸进金鱼池里，把金鱼一条条地捞出来，扔到下水道里。池里的金鱼纷纷躲避，在池里乱窜。两个人绕着金鱼池跑来跑去。
花台上，一个红卫兵不知从哪找来一把铁锹，正在用力也挖着一株玫瑰，黄色的花瓣撒落一地。看着挖得够深，他伸手抓住花枝想要连根拔起。谁知道那玫瑰的刺扎伤了他的手。他连忙松手一看，三四个荆棘刺进了他的手掌，扎到的地方开始渗出血来。那同学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包在手上，又重新投入与玫瑰的博斗中。
为首的女学生看着大家都行动起来了，满意地巡视四周。突然，她注意到曾家内屋里挂着的一幅面目狰狞、不人不鬼的六尺画轴。那其实是镇宅赐福圣君之钟馗伏魔图。可那黄毛丫头哪里知道。在她的眼里，那一定是“牛鬼蛇神”之类无疑。只见她绕过两位主人，冲进房里，一个箭步，举手一把捉住画轴，使劲一拉。哗啦一声，那可怜的钟馗就身首异处了。
看到女红卫兵将镇宅之宝一撕为二，曾先生气愤之极，脸上青筋直爆。“你，你，你……啊，啊，啊……”老人家最终还是没能喊出他的愤怒，像一滩烂泥一样，慢慢地倒了下来。“吕先生，吕先生快来看看老曾！老曾，老曾，你这是怎么啦？你别骇我呀……”
明皓听到，立即抢步走进曾家堂屋，上前抱起曾先生，将他平放在床上。只见他满脸充血，双目紧闭。明皓对曾太太问道：“曾先生平时血压高吗？”
“高呀。平时都吃药的。这不，今天一早红卫兵就来了，早晨后还没来得及吃呢！”曾太太回答道。
“嗯，这样的话，他可能是中风了。这病要赶快送医院，弄不好会得后遗症的。
看到有人倒下了，这班学生娃也有些害怕了。那学生头一挥手：“同学们，今天暂时到此为止，撤！”
一班人丢下手中的“四旧”，纷纷向大门走去。
当一行人走到前进堂屋时，顺着开着的房门，向吕家内屋张望。吕家夫妻的结婚照已经换成了毛主席像和一条红色对联，上联：听毛主席话，下联：跟共产党走，横批：毛主席万岁。
他们看看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闹闹哄哄地向大门走去。最后是一个小男孩，就在跨出门槛的时候，他突然停步返回来。他走到吕家贡案前，两边看看，确定没人后，伸右手将那只青花瓷香炉拿在手中，左手解开衣扣。然后他迅速将香炉揣入怀里，快步走出十号大门。
大约过了十分钟，门外走进了曾家的管家刘叔。他看见院子里余烬未息，花台的玫瑰花、勺药都被连根拔起。走进曾家堂屋，只见一地狼藉，他扭头向右边正房看去，嘴里喊道：“曾先生，曾先生……”
屋里，明皓正在帮曾太太照顾曾先生。听到刘叔的呼唤声，他立即招呼刘叔进来。“你去巷口叫辆三轮车来，我们要送先生去市立医院！”明皓给出明确指示。
不一会儿，一辆三轮车停在家门口，刘叔和明皓把已经醒了，但半边身子不能自主，嘴边流着涎子的曾先生扶上三轮车。曾太太坐上车后，三轮车夫蹬着三轮车向长乐路方向驶去。刘叔进去锁了门，直奔市立医院。看着曾家的遭遇，明皓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回内屋里……
就在这时，从后门走进了中午下班回家的静仪，从前门走进了一位中年妇女。两人在隔着堂屋看见了对方。
“福生！”
“许嫂！”
两人同时叫着对方。
许嫂寡居多年，在王春记主管厨房伙食，一直和大哥福荣一样称静仪“福生”。
听到静仪的说话声，明皓走出房门。
看着吕家夫妻，许嫂焦急地说：“福生、吕姑爷，你们去看看你大哥吧。今天工人纠察队冲进王春记后宅。他们把家里的红木家具都搬出去烧了，把墙壁上挂的字画都撕了。你哥哥上前阻拦，他们就出手打你哥哥。打得他头破血流的，最后还勒令你大哥搬出内宅，说那是集体财产……”
听到这里，静仪忍不住打断了许嫂的话，插嘴道：“那，那，那大果果他现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许嫂回答道：“他现在我家，我帮他包扎了一下。你去劝劝他吧！他在气得骂人呢！”
看到姨妈走了过来，静仪对姨妈说：“王春记出了事，大果果受了伤。我和明皓去看看。妳在家里帮忙照顾正琅吃中饭……”
姨妈一听，连忙说：“好好好，你们快去吧，家里有我！”
静仪、明皓急急忙忙地随许嫂出了门。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姨妈淑文拿起胸前的佛念珠，口里念念有词地诵着佛经，迈着碎步，向内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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