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下的小鬼儿(上五十九)

来源: 惠五 2018-07-27 04:32:12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36540 bytes)

(五十九)

一天,我在离家很近的一个居民区做房屋修缮,干这种活是一个人背着工具,去房子出现问题的人家看看哪里坏了、该怎么修。要是小毛病,当时一个人就做了,如需大修,第二天再带几个人去修。有一家人的顶棚掉下了一小块灰,只是当时我没有带灰,不然马上就可以修好。我对女主人说:“你这个不是漏雨阴湿塌下来的,只是掉下了一块灰,明天你家有人的话我就来修,一会儿就能修好。”

她说:“行,你什么时候来都行。我请一天假,专门儿等你好吗?沈猛。”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在别人家里干活我最怕的就是被认出来。她知道我的名字,而且那神情让人捉摸不透。我倒退着走了出来,嘴里哼着:“行行------”

第二天,我硬着头皮去了她家。刚要敲门,那门自己就开了,她笑眯眯地说:“你怎么这会儿才来?我八点就把早点做好了,等了你一个钟头。”

我忙说:“谢谢,我吃过早点了。”

“再吃点儿,你现在还没在123中的时侯壮呢。这些年你肯定营养不良,你等一下儿,我给你热热。”说着她端着两个荷包蛋、一小锅牛奶向厨房走去。我说“不用,我真吃过了”,她根本就不听。

她说得没错,我这时的确很瘦。在前天我还碰到了小旦儿,我还没认出他,他却认出我来了。他原来没我高、也没我壮,但现在他比我还高还胖,那肥大的军装穿在他身上紧绷绷的,直到他说他是小旦儿,我才认出他来。他拍着我肩膀时像在拍他的一个小战士,还带着那份永存的优越感。也难怪,他已经是营级干部了。虽然他是那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我说上班要晚了,便匆匆地离去。再和他呆一起我会缩到地底下去的,莫非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

我打开工具袋,拿出抹子和灰板,将事先和好装在小桶里的灰膏挖出点,放在灰板上。

其实只要把灰板装满,一次就够了,可我左手端不动整个灰板。有一次在中关村科学院抹墙,和带班师傅在一间屋子做。怕他看我老装半板认为我是偷懒,就尽量多装点,端的时候尽量靠前端。就这样他还是说话了,我只好告诉他我的左手有毛病。第二天甭说端灰板,就是端饭碗都端不起来。那手好像不是我的,一点都不听使唤。我心里很害怕,又不敢向家里讲,怕妈妈着急,便硬着头皮去上班了。到那儿和师傅说了实话,要求干点一只手的活,等过几天好了再干别的。那师傅人还真不错,说:“看你这样儿就够犟的,到哪儿说哪儿,在那里面犯犟还有好果子吃?我判过八年,不但没受过大罪,还减了一年。你先歇两天,在一边儿看着,打打下手儿,什么时侯好了再干。”

原来我就听说,干临时工的除了待业学生和老娘们儿,大多数都是从圈里出来的,看来还真是。

几天后我的手见好,可以干活了,不过从那儿起,我开始注意不让左手累过头了。

我刚要支起梯子,一看不知道将电视柜搬哪,只好等她进来问她。她一进来就说:“你不坐那儿歇会?着什么急呀,又没人监督你。早这么爱干活何必——快,先把这荷包蛋、牛奶吃了。”

我听出她欲言又止,脸红得直发烧,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什么也没说,也不问她电视柜往哪搬了,往边上一拉,支起梯子,端起灰板就要上去。她发觉自己说走了嘴,上来阻拦我时碰了一下灰板。哪知我的左手那么无力,灰板是勉强端起的, 这一碰,“咔嚓”扣在了电视柜上。幸亏电视是在柜子里面的那种电视柜,要不全扣在电视上。我急忙把灰往板上收,又将电视放在地上,打来一盆水要擦洗电视柜。她使劲地和我抢抹布,说不用我,她自己来。我不得不说话了:“这灰膏烧手,你们女人的手受不了。本来就把你的柜子弄脏了,再烧了你的手,那就太对不起你了,还是我来吧。”

“你还是这么体贴女人,一点儿都没变。你就一点儿都不记得我吗?我是祝明歆,砂轮厂学工------”她突然抱住了我,目光是那么地深情。

我想起来了,她是我同年级的同学,不过我从没对她有过任何想法。有一次在学工劳动时我帮过她一次忙,可那是任何一个男同学都会做的。

对,那天她也是这样的眼神。但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着了,监狱里的那么多犯人,不就是因为在女人面前不能自持,而犯了强奸罪的吗?我想推开她,但手很脏,就对她说:“你先松开,我手脏,一会儿弄你一身。”

她一句话不说,更加抱紧了我。

她变了,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女人。虽然不漂亮,但那光洁雪白的肌肤,成熟丰满、散发着异性体香、富有诱惑力的性感身体使我不能自持。乌黑的发梢搔得我脸红心跳。忽然,我看到双人床上红绿对称的缎被,成双作对的绣花枕头,再看看只穿着睡衣裤的她,想到她是已经结婚的人了。我一下子推开了她,擦洗起电视柜来。

“我想你肯定没结婚呢,甚至连女朋友都没有,我知道你刚出来几个月。我是离了婚的人,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也不会嫌你没钱,更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反正我已经这样了,只要你同意,我就和你交朋友,甚至马上结婚------”她站在我背后喃喃着。

而我听那话的意思却是:你这样的肯定没人和你结婚,连女朋友都交不上。你是从那渣滓堆里出来的破烂,我也是女人中的次品。我不在乎你当过渣子,也不嫌你便宜,更不在乎别人买不买。反正我也不是正品了,只要你乐意,我马上就和你站一块儿,甚至可以贴一个标签。

这是爱吗?这女人为什么这么看我?好像在废品堆里挑拣着可用的东西,找不着好的,破的也凑合用了。而她又把自己看成什么呢?看成是一条裤衩、一双袜子,只有新的才能放在柜台里卖。离过婚的女人就不是女人了吗?和失去处女膜的女人做爱就不是做爱吗?难道她的爱就可以随意吗?

你为什么这样作践自己?

你应当明白,女人在生活中不管是外界造成的、还是自己主动的失去了感情乃至肉体,并不意味着她活着的价值就变得低下。她应该把它当作一次更加提高自己奋进向上、寻求真爱的阶梯,更要树立起自信,女人没有了自信就没有了美。廉价的爱、随意的给予将造成今后的痛苦。自信、自爱、大度、向上的女人才令人尊重。

我拒绝了她的要求。不是我多清高、多理智,而是我那时还没找到自我,还沉浸在监狱内黑色沉重的苦闷之中,还没找到生活的感觉。而且,一个男人让女人来养活,那就不是男人。那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之一。

 

当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四十块八毛二拿在手里时,我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是我的劳动所得,可以理直气壮地走进商店,给妈妈买任何价格在这数字以内的东西。也许因为我很长时间没买过东西了,我觉得逛商场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我在商店里转了一圈,没看上一样能完全表达我心意的东西。我看什么都好,看什么又不敢多问,要不就是我天生不会买东西,不爱逛商店。最后我决定,还是把这钱原封不动地交到妈妈手里,让她自己买吧。

“妈,这是我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您。您给自己买点儿喜欢的东西吧。本来我想给您买的,可我不会买东西。”妈妈笑着说:“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可买的,还是你留着吧。”

妈妈的眼眶竟有些湿润。这更让我觉得愧疚了,妈妈接哥哥姐姐弟弟的钱时可不是这样的。我快步走向自己的屋,边走边说:“那您就留着慢慢儿花吧。”

后来几个月的钱妈妈执意不肯要,让我自己留着,说她的退休费再加上姐姐哥哥弟弟给的钱够花了。这样,我手里就有了一百多元,加上谢宝柱的那三百,就四百多了。

一个星期天,我去护国寺浴池洗澡,还没进去,就听有人喊“大哥”。我不知道是喊我,继续往里走,却被人拉住了:“大哥,你不认识我啦,我是豁屄呀。”

我这才知道是在叫我。就说:“哟,你呀。干嘛去呀?”

“我找宝柱、立田儿他们一个都找不着,我这九百块钱算是没了!”他急得呲牙咧嘴地拍着腿。我看他那苦着脸的可怜相,就问:“怎么回事儿?”

“今儿一大早儿我就去海淀跟人拉耗子(一种用扑克牌赌博的方式,香港人称唆哈),是昨天约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输得那么惨,牌好人家不去,一偷人家就秀,九百块一会儿就输完了。我觉得这牌有鬼,就偷偷藏了一张,出来后一看,是号儿牌。想回去找,又想人家四个人,又在人家的地盘儿,就没敢去。跑回来找人吧,一个也找不着,一过了今儿,我去哪儿找人家去呀。哎哟,九百啊。”我没明白怎么回事,就问:“什么叫号儿牌啊?”

“号儿牌就是在牌背面拿针扎上只有自己能看得懂的记号,你没玩过拉耗子吧?”他奇怪我连号儿牌都不懂。

这回我明白了,原来他让人坑了九百块钱。我一时来火了:“走,我跟你去要回来!”

他愣在那儿没动,半天才说:“就咱俩,行吗?”

我看他那松相,气就不打一处来,喝道:“是他妈你的钱让人坑了,我都没怕,你怕什么呀?去不去?不去算了,我还懒得管闲事呢。”

“去,我去,谁怕谁是孙子!”他见我转身要走,急忙喊着。

他在出租站要了车,直向蓝靛厂奔去。到中关村我让停一下车,下去买了两把菜刀。到那儿后,我让司机等在路边别走,和他冲了进去。

这是一个农家的独门小院,进去一看,那四人没走。我用菜刀侧面扇了其中个儿最大的那人一个嘴巴,他的脸肿了起来。我跟着用菜刀指着那三人说:“全他妈蹲下,谁不乖乖儿的就先剁了谁。”

这四人立刻蹲下了。豁屄这下子可来了劲,要回了自己的九百不说,还连踢带打,其中一人还让他用菜刀背给花了。我说:“行了,走吧.。”

出来后我将门反锁上,我俩向出租车跑去。一看车早没影了,豁屄说:“快跑!”

我说:“没事儿,我把门反锁着呢,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

豁屄定下心来,洋洋得意地拿出一块表,说:“这出租费没白花,摘了丫一块儿手表,还是大罗马的,你没表,就给你戴吧。”

说着他扔了过来。真没想到,就在我找锁的时候他把人家的手表摘了。我把表又扔回给他,冲他吼道:“你把自己的钱要回来就行了,摘人家表干嘛呀,这算抢劫!”

我这一声把豁屄吓坏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哥急什么呀,就,就算是抢劫也是我抢的啊,真出事我扛着。”

我忽然特别后悔自己怎么会帮这样的人去拼命,他的表现让我看透了他。这是一个欺软怕硬,碰着松人压不住火、能把人家尿捏出来的主儿。但是一旦有什么危险,出了什么事,他能为了自己出卖别人。我原以为和宝柱一起玩儿的人应是挺仗义的------拿人家的手短,我帮他的真正原因是宝柱塞给我那三百块钱。自己一直想还这个情,却没找到机会,碰上这事我想极力表现一下自己还是那么仗义,那么有胆量。这下好了,等着去吃自种的苦果吧。

有过污点的人,要真正想从污点的阴影里走出来,必须找干净的路走,离肮脏远远的。不要以为你明白了就能抵抗污浊,只要你不有意识的多见阳光、远避肮脏,你还是会掉进泥潭,到那时是百分之九十九爬不上来了。

在这里我并不是说宝柱有什么意图。他无非是表现一下自己的仗义和能力,并没有恶意。但我确是有德必报的。

看透了豁屄,我什么也没说独自走了。豁屄的本相在两个月后露了出来。他和一个叫卢贵东的在朝阳区和一些人赌博,也是玩儿的拉耗子。因一语不和,两边打了起来,对方人多,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豁屄见事不妙,跑了。卢贵东被人家用铁锹打得脑袋变了形,横着都比竖着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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