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将军的末日

来源: 山城汪汪 2018-07-17 10:51:34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5719 bytes)
本文内容已被 [ 山城汪汪 ] 在 2018-07-17 11:49:56 编辑过。如有问题,请报告版主或论坛管理删除.

将军的末日

“咱们学校新来的美女丹英娜老师,身上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她虽然穿着朱红色套装,可整个人简直是一片深蓝。”午餐时间,学校餐厅里,叶好和几个年轻女老师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谈笑间,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角落处独自用餐的丹英娜身上。

从G国最好的精英中学格林杜佛辞职后,丹英娜转入了这所极为普通的二流中学U中学。逃离熟悉的旧环境,逃离与前夫共事的尴尬,逃离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她还是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安宁。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想到换到新学校,谣言依然在身后穷追不舍,不依不饶。

中三数学组的一群老师,正坐在教员办公室里议论纷纷。

“听说她啊,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处心积虑攀附权势。以前在格林杜佛的时候,先是千方百计嫁给了比自己大上一轮的校长。后来又背叛老公,不顾廉耻地和自己以前的学生私通,最后闹到离婚的地步。”A老师是包打听,悄悄地告诉大家丹英娜的底细。

“丹英娜,我知道,她在格林杜佛已经是臭大街了。呆不下去,只好跑到我们这个二流学校来混日子。听说她勾引的那个学生还是富豪榜上的新贵,比她小很多。”B老师抖露更多细节。

“天哪,人不要脸,天诛地灭 。这样的人,怎么配为人师表。”C老师痛心疾首。

“咱们校长是不是也被她灌了迷魂汤?要不,怎么会让这样的女人来学校。U中学虽然不是什么名校,可也不是次品回收中心吧。”D老师义愤填膺。

“哎哟,我和她做同事,都觉得丢人。”E老师失望地看着远处墙上校方张贴的巨幅海报,仿佛上面已经蒙上了更厚的灰尘。

“B老师,你知道丹英娜勾引的那个学生到底是谁吗?是哪位新贵啊?”A老师兴致勃勃地打听。

B老师撇撇嘴:“没人知道他是谁,可能人家有办法把这些消息盖住了。不过,那个格林杜佛中学出来的成功人士多了去,家长也都是非富即贵,谁谁都有可能。说不定,丹英娜当初就是冲着这点儿去格林杜佛的。据说她结婚以前就不检点,假装关心学生,到处招蜂引蝶,和学生家长不干不净的。”

D老师:“唉,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她表面上倒是装得一本正经的。”

E老师:“什么一本正经,我看丹英娜就是至贱无敌。”

声音越来越大声,丹英娜刚好抱着一厚叠练习册从中三数学组门口经过。虽然她赶快低下头埋着脸疾步往前冲,叶好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还是看见了丹英娜满脸的眼泪。

人言可畏。

那些话,象尖针,在丹英娜的心里一下下扎出了血。“所幸,他们并不知道温德。”,即便在这个时候,丹英娜仍在庆幸这些流言里没有温德的名字。自己的名誉,比不上爱人的名誉更重要。

格林杜佛校长是个要面子的人,如果不是JACK让人四处放料,谁会知道得这么多,知道得这么细呢?师道尊严,被他毁了个干净。JACK心里不痛快,只想看丹英娜出丑:“哼,老女人,敢和我斗,自不量力。”

发生在丹英娜身上的一切,温德完全不知情。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太在意。在温德看来,不为自己吃点苦受点罪,怎么能证明她的爱呢?这段关系越让她痛苦,温德心里就越满足。带血的付出,才是真正的付出。

在学校遭受的冷遇,躲在没人的地方哭过之后就暂时忘记了。丹英娜每次去见温德,总是佯装无事,尽力微笑。

最近一段时间,温德很消沉。他不再忙着四处抛头露面,扮演社会良心。很多时候,他一个人闷在书房看书。说是看书,其实也不是真看,就是翻到某一页,对着书本发呆。

丹英娜在书房找到他,见他一脸的惶恐与萧瑟,仿佛又成了中学时代那个阴郁孤单的少年。就是这种彷徨和孤单,最能揪起丹英娜的母性与柔情。

温德有些害怕地搂住她,仿佛穿过一整个黑暗,去拥抱一片正在飘落的白色羽毛。他的声音听起来好空洞,里面传来巨大的回音:“丹英娜,我爸爸快死了。”

是心里的黑洞发出的声响。那里面,刮着凛冽的旋风,正穿过一列疾驰的地铁。那班地铁冲向的终点,叫做死亡。

这是丹英娜头一次听温德提到他父母。“你父亲不是早就病故了吗?”她疑惑不解。

“这一次,他是真的要死了。一直以来,我以为我恨他,以为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他。是他一手造成了我妹妹,还有我的悲剧。他没有亲自动手,手上却沾满了血。我曾经盼着他死,一心想早点取代他。在他被证实罹患前列腺癌末期的时候,我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听说,癌症病人很痛苦,最后会被活活痛死。想到他生不如死地躺在病床上煎熬,我真开心。”

温德抬起头,失神的双眼望向虚空中某一处:“我去病房看望他。真没想到,癌症发作起来,速度会那么快。那个追逐权力和美色贪婪无情的男人,那个我一直想报复的男人,忽然,象一具被白蚁噬空的空荡荡枯瘦的骨架,象一块还在喘气的墓碑,冰冷地卧倒在病床上,我一下子喉头哽咽,眼泪奔流。你能想到吗?我居然会伤心。我原本以为我需要演戏,扮演孝子。后来我才知道,我根本不用演,我就是一个正在失去父亲的儿子。”

丹英娜的眼泪淌了下来,里面有难言的凄楚。

“那个老家伙躺在病床上喘气,一点一点正在死去。我身上好象也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一点一点地死去。我不清楚那是什么?我就是觉得,死神正在拿走我的某一部分。我的兄弟们,一个、两个、三个,除了那两个小家伙,其他全都走了。那个老东西,现在只能把希望放在我身上。”温德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我知道出于各种理由,我都应该多去病房陪陪他。可是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我害怕去医院,害怕看到那个活死人。” 温德把头埋进丹英娜怀里。她伸出手,怜惜地抚摸着他柔软浓密的黑发。

“你父亲,现在头脑还清楚吗?还能和你说话吗?”丹英娜定定神,厘清头绪,柔声问道。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糊涂的,只会喊痛。用了很重的吗啡,勉强能睡会儿。原本以为这样他会轻松一些,没想到他又抱怨打了太多止痛药,整天昏昏沉沉,清醒过来会更痛。他总说有人在害他,希望他神志不清早点儿死。病到现在,成天疑神疑鬼,觉得医院里所有人勾结起来暗算他。见了我就诉苦,吵着闹着要回家,完全不象以前那个精明威严的老狐狸。”温德艰难地吐出这些话,丹英娜听出了他隐藏着的关心。

“我看他是被绝症吓傻了。真没想到,从戎大半生,他会那么怕死。”,温德的声音轻得好象在自言自语:“也许,他习惯了手握权势翻云覆雨。现在,成了病房里等死的人,再也没有了耀武扬威的舞台。掌控不了任何东西,甚至控制不了自己那具注定腐朽的身体,他不甘心。我去查过一些癌末临终方面的书籍,也听医生护士提起过,平常人习惯了逆来顺受,死的时候反而看得开。那些死得最辛苦最难看的,好些都是所谓的大人物。”

“也可能是特护病房住久了,有了妄想症。据说,长期住加护病房的老年人,整天呆在几乎密闭的空间里,听着各种仪器嘀嘀,哔哔做响,有八成会出现妄想症。”温德轻轻补上一句。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去医院。我不会在你父亲面前出现,只在病房外等你。”丹英娜提议。

“你不怕被人看到?你老公知道了怎么办?”温德脸色一亮。

“唉”丹英娜幽幽叹口气:“其实,我半年前就办好了离婚手续。一直没告诉你,是怕给你压力。现在,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在你身旁。”

温德心里有些微的震动,他拉住丹英娜的手,就好象五岁的他,在风尘仆仆的飘泊路上,伸手拉住妈妈的衣角:“只要老家伙不反对,我就不怕公开和你的关系。现在,咱们还是要躲开闲杂人,只能走安全通道。说来也奇怪,他现在什么事儿都管不了了,我还是会很在乎他的看法。也许我从小就怕他,他在我心里,始终有一种特殊的威严。”

“我懂,和我交往,你也不容易。被人知道的话,那些八卦记者少不了胡编乱造,败坏你的名声。”丹英娜眼冒泪花。

隔日,温德和丹英娜黑色口罩掩面,身边护着几名保镖,出现在T医院。新建的第三住院大楼格局错综复杂,不熟悉的人一定会在里面迷路。丹英娜跟着温德一路往前,想到可能会见到温德的父亲,心跳失去了往常的节奏。她不断深呼吸,尽力忘掉紧张和顾虑。

两人到了最顶层最深处的一个病区,有专人把守。和守卫打过招呼后,温德带着丹英娜拐进走廊尽头左侧的一间病房。打开第一扇门,两人穿上鞋套、洗手、换上医院的口罩。在护士的引领下,把所有携带的随身物品放在第一个房间,然后套上无菌白大褂。

温德站在第二扇门前停住脚,丹英娜看着他,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温德冲丹英娜点点头,敲敲门:“布拉将军,下午好。”

与外界隔离的单人病房,百叶窗关闭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缕天光。只有天花板上的白色灯光照着整间病房。和别的临终病室不同,这里没有十字架,没有念佛机,为了避免过敏,房间里连鲜花也没有。

一切看似宁静,各个仪器却始终严密地监测着患者的病况。病人的生命体征会传输给中央监控室,一组资深医疗团队随时待命。病房内悬挂着一台服务装置,控制着重要电源和内部医疗设备,以便病床内有更大的活动空间,同时也允许病床灵活转动,方便照料和监护。

满地的碎纸屑,布拉坐在床头,正在大发脾气。刚才,护士给他读报,他一不顺心,抢过报纸撕个粉碎,一把扔到护士脸上。

“你来得正好,快把我接走,我要回家。住在这里,简直要把我活活气死。我只是病了,还没有死,议会这帮家伙已经公然和我唱反调。”布拉看见温德,勉强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大张着嘴喘气。攒了半天力气,好不容易吐出句完整的话。这一番动静,让夹在他手指上测量血氧浓度的仪器,因为测不到正确的数值而发出一阵“哔哔”声。

温德凑近去,打量着布拉身边的各个仪器。心跳很快,脉搏却很微弱。尿袋里有半包尿液,颜色很深。由于无法进食,布拉已经插上了鼻饲管。

再问过满脸委屈的护士小姐,那明明是一则城市新闻,介绍首都将在年底推出的一组节庆活动,和议会没半点关系。

“我要换医生。我怀疑现在这个医生是政敌派来的奸细,他一直给我用假药。吃了这么久的药,腿痛得更厉害了。唉哟唉哟,痛死了,他们就盼着我早点死。”骂完议会,布拉又开始控诉院方对他的迫害。

G国最优秀最信得过的肿瘤科医生全被布拉骂成了间谍奸细,再这样闹下去,已经没人敢给他看病了。温德通过高格会找来最好的药给父亲续命,心里其实也清楚,这不过是在勉强拖日子。

“将军,你放心,我这就让他们换医生。”布拉耳背,温德抬高声量大声回答。说完这话,温德出门和主治医生闲聊了几句。

“疼痛和虚弱是癌末患者的两大主要症状。60%的前列腺癌症末期患者会发生腰部及以下的骨痛,骨痛表现方式有持续性和间歇性的疼痛。这种疼痛的表现往往从脚开始。将军一开始脚常抽筋,随后是大腿肿痛,如今病情更是每况愈下。还有,日渐嗜睡、毫无食欲、体重锐减、情绪抑郁。这些状况,相信你都已经观察到了。”提到布拉的腿痛,医生只能如实相告。

“是的,刚开始我们还有些乐观,以为几次放疗已经控制住了病情。没想到这个病就好象过山车,一段时间的平静之后,病情会突然急转直下,恶化得这么迅猛。辛苦你们了。将军的情绪很不稳定,让你们受委屈了。”温德谦和地道歉。

“你放心,癌末病人都很不容易,我们能理解。你自己也要多保重,不要太忧心。”医生见温德消瘦得厉害,反过来宽慰他。

温德返回病房,房间已经清理过,布拉从燥郁中平静下来,陷入似睡非睡的昏沉。温德把椅子拉近床头,在布拉身旁坐了下来。这不是他第一次仔细端详垂暮的父亲。枯瘦的头颅,头发已经掉光。脸色苍白瘦削,眼睛塌陷进去,大而空洞。布拉躺在床上,即便是闭着眼,眼皮也遮盖不住整个眼眶,露出些许眼白。仿佛就算在梦寐中,他仍在监视着四周,这样的睡相,令人惊惶。

温德揭开白色的被单,看见父亲的四肢只剩下一层皮包骨,身体薄得象层纸。就在这层皮肤之下,癌细胞转移的地方,有肿胀,有闻得到看得清的腐败溃烂。温德轻轻碰触布拉的手和脚,毫无生气的冰凉。站在门外的丹英娜给了他勇气,去仔细凝视死神是如何慢慢覆盖这具身体,最终与之合二为一。

 “安心睡吧,爸爸。”温德用手轻抚布拉的眼皮,想把它彻底拉下来,替他关上那扇惶恐不安的心灵之窗。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毫无预兆地,布拉忽然睁开眼睛。看见温德的眼泪,他目露柔光:“今天是几月几号?”

“将军,今天是11月27日。”温德慌忙收住眼泪。假装打喷嚏,赶快扯过纸巾来抹脸。一直以来,布拉非常讨厌有人在他面前哭,更不许自己的儿子哭。

布拉张着眼睛,好象在看温德,目光又似乎穿透他,一直看到他的身后。从深深的洞穴中,浑浊的眼泪慢慢渗出来,布拉老泪纵横:“我很重要,我不能死。”

这是一个强人的末日。

温德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床头,握住父亲嶙峋的双手,眼泪如瀑布:“是的,将军,您很重要。您会长命百岁的。手术室就在隔壁,一有状况,随时都会有人急救。”

布拉想抬手替温德擦眼泪,胳膊稍微动了动,又虚弱地放下。他艰难地张张嘴,温德盯着他的口型,猜出他的意思。布拉想说:“对不起。”

这句迟来的对不起,好象冰凉的冬季最单薄的日光,无力穿透厚厚的云翳,却一下子融化了温德心里所有的怨恨。

“对不起,爸爸。”温德哭得肝肠寸断。父子之间的恩怨情仇,原来并不是坚不可摧。此刻,温德终于相信了“血浓于水”这句话。

“对了,爸爸,我有女朋友了。您想见见她吗?她不是谁家的孩子,只是个普通的中学老师。如果您想见她的话,就点点头吧。”温德忽然想起门外的丹英娜。

布拉象换了个人,整张脸透出一种发亮的慈祥。他轻轻闭了闭眼睛,权当点头。

温德赶快冲出去,把守在门口发呆的丹英娜一把拉进病房。

布拉抬眼看了看丹英娜,一阵眩晕中,视力极剧衰退,只望见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嗅觉出奇地灵敏,他闻到一股铃兰的幽香。铃兰,那是初恋的气味。五十多前的法国,还没有正式的铃兰节,就在某个五月一日,有个法国女孩与他互赠铃兰,相互祝福。那天布拉鼓起勇气趁机表白,那个女孩成为他的初恋女友。布拉用法语咕隆了一句“铃兰”,结果谁都没听到。原来他并没有张嘴,那只是从五十多年前传过来的一个声音。

布拉用力闭了闭眼睛,表示同意。铃兰的气味真好闻,奇怪,铃兰为什么和K国的虞美人一样,都是有毒的花草呢?

丹英娜看着眼前命悬一线,犹如风中残烛的老人,心也碎了。她完全认不出温德的父亲,就是本国那个叱咤政坛的布拉将军。

“他累了。咱们走吧,让他好好休息。”丹英娜看出老人的勉力支撑,她善意地用眼神提醒温德。

温德愣在原地不动,他很怕,怕自己一走开,父亲就没了。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打理的,早就打理好了。自己不是已经称心如意了吗?这个毫无利用价值的老家伙,还有什么舍不得呢?温德硬起心肠,冷冷地把躲在孝子背后的那个刽子手拉出来 ,戴上“黑暗骑士”的面具和披风,仔细权衡还有什么疏忽遗漏。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一切尽在掌控中。

到底还在舍不得什么呢?也许应该叫妈妈来看看他?温德盘算了下,想想还是算了,担心节外生枝。

布拉已经昏睡过去,仅剩下呼吸声。愣了很久,温德终于转过头离开病房。主治医生已等在门口,丹英娜和保镖跟在身后。医生把温德送出住院大楼,两人一路窃窃私语。

回家的车上,温德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丹英娜,爸爸已经同意了我们的事。我这就换间僻静的房子,你搬到我家来同住。”

“你不怕?”丹英娜忧虑重重。

“我怕,就是因为太害怕,才想让你守着我。”温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他和她,都在自说自话,谁都没明白对方在讲什么。

想想那些小报记者,再想想学校的同事,丹英娜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溺水的人,需要抓根稻草。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丹英娜下班回家催问温德,他根本没有再去医院。温德沉醉在药物中,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意志奔溃:“丹英娜,我没办法看着他死去。我害怕,我不敢看。”

“这种情况下,他身边需要家人。”丹英娜苦苦相劝。

温德早已经安排人手把所有人隔绝开,除了他,不会有人去病房探病。布拉身边只有让他烦躁猜疑的医生护士。

“要不,你替我去看看他吧。”温德瘫倒在沙发上摆烂,被丹英娜紧逼之下,他不得不抛出这句话。

丹英娜无可奈何地看着温德,他脆弱起来,就象个极端自私的孩子,完全不肯负责任。

温德和他父亲,还有他母亲,这一家子关系复杂,丹英娜从温德那里得不到更多内情。放心不下病房里那个病入膏肓的孤单老人,丹英娜真的就去了。她找到医生问长问短,想尽力为老人家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坦白说,他已经意识不清了。”医生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让人绝望。看到丹英娜不肯放弃的眼神,他只好补上一句:“那就在旁边坐着陪陪他吧,也是种安慰。”

丹英娜走进病房,布拉已经认不出任何人,连铃兰的香味也闻不到了。他就象离开大海的鱼,闭着眼睛,僵直着身体,艰难地喘气。偶尔古怪地咕隆一声,谁也不清楚他是梦到了什么,还是在抱怨什么。

丹英娜枯坐在布拉身旁,惊诧于临终病人的蜡黄与憔悴。尿袋里的尿液少得可怜,变成了深褐色。老人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进食,连水也不肯喝,按照医生的说法 “已经快了”。

丹英娜向学校请了假,终日守在布拉的病榻旁。短短一个星期,布拉被急救了两次。插管、电击、气切,那具枯槁的血肉之躯,怎么能承受那些猛烈和痛苦。每次急救,丹英娜都在外面看得惊心动魄。温德早已告诉医生:布拉不想死,坚持要医院急救到最后。

呼吸器、抽痰器冰冷地工作着。布拉脸上的表情很痛苦,插入体内的氧气管、抽痰管更增加了这种痛苦。各个脏腑器官都在衰竭,所有化验数据很不乐观。眼看情形不妙,丹英娜偶尔走出病房悄悄给温德打个电话,他却始终不肯露面。

人和人的缘分太奇怪。两周以前,她还对这位垂危的老人家一无所知。现在,却在见证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安静地等待他谢幕。

布拉的一生,有很多老婆,很多子女,也有不少亲信,最后守在身边的,却是个陌生人。

 夜里,丹英娜合衣睡在布拉身边的守护床上。病人偶尔会发出沉重的呻吟,好象正被拽进沼泽的人,从地狱里发出拼死的哀号。独自呆在寂静的病房,丹英娜有些毛骨悚然。从小到大,她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死人。恐惧之中,只要转念想到他是温德的父亲,丹英娜又有了极大的勇气。

整个白天,她都坐在那把椅子上,仿佛能坐到地老天荒。任凭那股死亡的腐朽气息,静静地溢满整个空间。她已经两天没换衣服了,连去医院餐厅吃饭都是一路小跑。她只是希望,哪怕老人家有一秒清醒的时候,也能知道他身边一直有人在。

布拉拼命地大喘气,喉头“咯咯”作响。呼吸变浅变慢,死亡般的暂停之后,又重新变深变快。那种呼吸,很挣扎,很可怕。丹英娜知道这就是医生所说“潮式呼吸”,最后时刻快到了。她赶快跑出病房,在走廊上拼命给温德打电话:“快来吧,见最后一面。要不,将来会后悔的……”丹英娜千呼万唤,温德终于出现了。

 “爸爸,对不起。”温德哭得一塌糊涂。

布拉的躯壳只剩最后一点儿呼吸,已经无法再做任何交流。谁都不知道,他最后还有什么心愿。即便知道他的心愿,温德也不会允许他再见谁,再说点儿什么,再做点什么。

温德和丹英娜眼睁睁地看着布拉最终抢救无效,咽下最后一口气。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医生探测了几个重要指标后,向温德遗憾地摊开双手,然后指指墙上的挂钟:“16:49分,这是他的最后时刻。”

白布蒙上头,布拉走了,温德的心也跟着死了一半。

自从布拉患病以来,长达一年半的煎熬终于结束了。温德茫然地看着丹英娜,并不肯定自己身上死掉的那一半,到底是坏的一半,还是好的一半。如果,他身上还有好的部分的话。

前一章:幸存者---居家的琐碎

感谢您的阅读,最后申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原创作品,请勿转载。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