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之若仪(八十六)右派厂长

来源: 2018-06-12 03:10:40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静之若仪(八十六)右派厂长

 

作者:狮子羔羊

文字编辑: 依琳

 

就这样,静仪重新做起了会计工作。有账要做时,静仪认真做账。做好了账,静仪就帮着工友一起做质检。汪厂长依然忙里忙外地为弹簧厂操劳着。

 

女工中除了姚良惠,静仪又认识了一个叫冯珍的和一个叫绍常娥的女工。同事之间像姊妹一样关系融洽。几十号人的小工厂,绝大多数是中年女性,这年轻厂长就自然成了大家闲时的谈资。

 

慢慢地,静仪得知汪然出生知识分子世家。外祖父是金陵大学创校教授之一,父亲是国立中央大学的法学教授。解放前夕,国民党在退居小岛之前,开展了名为抢救大陆学人行动。他父亲的名字在应抢救名单上。可是他父亲受进步思想影响,怀着对国民党政府的失望和对新社会的期待,拒不登上从南京去台湾的飞机,与进步学生一起在学校迎接解放军的到来。

 

五六年,汪然考取清华大学机械工程系。五八年反右,他莫名其妙地被戴上了右派学生的帽子,遣送原。看着被中断了学业,断送了前程的儿子,汪老先生长嘘短叹地说:……悔不该……误信蛊惑谗言……”

汪然反倒满不在乎地对父亲说:没得事,只要有一双手,就能找到事情做。

 

他在做了些市场调查后,觉得做弾簧市场不错,所需资金不多,就动起了念头。他三天两头往办事处跑,求爷爷告奶奶地央求办事处领导。就这样,他还真的把这个弹簧厂弄起来了。

 

由于工作原因,静仪与汪厂长接触较多。两人熟悉了以后,在一次闲谈中汪然谈起他的遭遇,静仪想到自己因为出身的原因而失去了工作,对汪厂长因为被划成右派而未能完成学业,表示了同情。谁想到,汪厂长完全不以为然。

 

在谈到这个话题时,汪然说:在清华大学右派学生中,我的处理算是轻的了。当时我们工程系五六级一共才九十二个人,就搞出八个右派来。其实毛主席也只说有百分之五的右派,我们年级弄了差不多百分之十。主要是我们系书记,真是党叫干啥就干啥,还超额完成任务。开始的时候,号召我们去帮党、政府整风。我记得是邓总书记来清华做的动员报告。同学们就在学生干部的带领下,积极参与了。后来,风向转了。校长蒋南翔亲自做动员报告,说这是右派知识分子向党进攻,企图推翻共产党,搞轮流坐庄。大鸣大放一下子成了反右运动。后来连校党委书记袁永熙都被搞成右派,被开除出党了。

 

开始,我并没有积极参与,后来也没有怎么参与。他们说我态度不端正,反右不积极。我的所谓态度不端正说白了,,就是不想落井下石,颠倒黑白地说瞎话。被定为右派的同学大多是积极分子,听了上级号召才来帮助整党的。在我看来,他们都是拥护党的,绝对不是要推翻共产党的。班级反右大会上,我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这样,我也成了右派了。

 

汪然换了一种口气,接着说:虽然我也是右派,但是右派与右派有不同。与那些送掉性命的、判刑坐牢、劳动改造的右派相比,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些事在静仪听来,简直是匪夷所思。她叹了口气说:可惜了,你们这些年轻人……”

 

记得在清华南门布告栏里看到,要求政府不要动用国家机器,强迫人民喊万岁。人民有权力、有能力自己做出判断的小字报。后来听说那小字报的学生被判反革命罪,判刑二十年。还有那个写了清华第一张大字报的人,记得姓孙,叫什么不记得了,他被判刑十年。大多数的右派都被搞去劳改了,像我这样被送回原籍的还不太多……”

 

汪然沉浸在深深的回忆中。

 

静仪联想到当年,明皓因为说话不慎,招来横祸的事情,心里不是滋味。这个党怎么这么不讲道义,不讲信誉呢。出于一种惧怕,静仪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想开点,你把这厂搞起来,既让我们有了收入,又为国家做贡献了。我们都谢谢你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能够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好了。

 

……

 

 

是的,汪然守住了他的底线,不落井下石。汪然正在实践着他的理念,成为了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可是,在那个把人变成狼的时代,多少人明哲保身,为了自身的安全,而把矛头指向已经在专治下伤痕累累的同伴。又有多少人为虎作伥,配合着暴君的指鹿为马的恶行,任由其对同伴痛下毒手。

在这孕育、培养暴君的国度里,在那疯狂的时代,汪然的努力无异于螳臂挡车,除了给自己带来伤害,没有别的作用。但是,就是有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在服从领导,遵守党性的同时,持守了一点点人性,可是他们中的不少人却为自己存留的人性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汪然就是这样一位理想主义者。他无意参与政治,无心出人头地。他只想安静地做好学问,学成之后能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他只是在右派同学受到批判时,说了几句不昧着良心的话。他也成了右派分子中的一员。

 

就是这样一位右派学生,在这街道工厂里却被工人们敬重、拥戴。他勤勤恳恳地对待工作,彬彬有礼地对待同事。大家都不见外地称他为小汪,或汪厂长,似乎忘了他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右派。

 

 

 

这是六四年冬天的一个中午,天阴沉沉的,看来很快就要下雪了。静仪刚刚做好季度总帐。她合上账本、收起算盘,站起身来,准备回家吃中饭。刚刚出门,静仪远远地看见大女儿正瑛和一个不认识的青年人,正急急地向她的方向走来。她也加快脚步迎了上去。正瑛也看到静仪了。她远远地喊了起来:姆妈……”喊声没落,她就拔腿向妈妈奔来。那青年人看到正瑛跑了起来,也加快了脚步。

 

姆妈,爸爸回来了……”正瑛说完就一头扑在静仪的怀里,哭了起来。

 

青年人赶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静仪说:我叫赵小宝,还有刘阿大,我们是吕师傅的徒弟。吕师傅生病了。厂领导怕师傅一个人在上海没人照顾,让我们一起送吕师傅回南京养病……”

 

听到赵小宝的话,静仪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明皓病了?这病得有多重,都要两个人送?

 

他怎么啦?他现在哪里?怎么病的?……”顾不得与赵小宝客气,静仪像连珠炮似地把一连串的问题扔向赵小宝。

 

吕师傅现在还好,他在您家里躺着休息呢。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听到这里,静仪恨不能立即飞到明皓身边。她连忙赞同道:好好好,我们快回去看看。

 

两个大人一边讲着话,一边疾步向彩霞街方向走去。正瑛一路小跑跟在身后。

 

天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看到落在襟前的雪花,静仪停了下来,摘下自己的围巾,给赶上前来的正瑛戴上。她拉着正瑛的手,向赵小宝追去。

 

渐渐地,母女俩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飞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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