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爱的天意09 - 上岸后的美人鱼

来源: 两者之间 2018-05-17 11:31:19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9046 bytes)
当美人鱼从沙滩上醒来时,她虽然得偿所愿地摆脱了鱼尾,长出了双腿,但却永远
失去了美妙愉快的声音和她曾经赖以生存的大海。

初来美国的经历,时常提醒着苏菲这个关于人鱼的童话。因为她也变成了不能说话
的鱼,每天体验着沦为哑巴的痛苦。她处在突然丧失了某种生理机能后的震惊中。
等于一个过去视力健全的人,一觉醒来周围一片漆黑,发现无论按下开关还是点蜡
烛,却对恢复视力完全没有帮助时而引发了恐慌。

问题不出在声带,而出在听力上。电视里电台里和周围人口中的语言如同鸟语般在
她耳边一滑而过,在她还没来得及把声音转化成大脑听得懂的信息之前,便在空气
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听不懂别人说些什么,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人。

即使经历了科幻小说里的穿越,也不过是换了一个年代。而真实世界中因为穿越空
间带来的语言隔阂,却让她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五官里突然有两样失灵,即使依
旧看得见天空的蔚蓝,感受得到清风的吹拂,却让她处在被抛入荒漠的惶恐中。她
失去的远远不止是声音。当作为思想载体的语言受到阻碍,和外界的交流也随着停
止了流动。她只能生活在自己黑暗而狭小的世界里。

苏菲急切地想知道这种失聪和失声的状况会维持多久。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还
是将留下终身的印迹。会不会只是一个暂时的过度状态,等哪日灵光一现,就能破
解鸟语中所蕴含的意义。但只要看看来美国那么多年的母亲 - 陈博士,苏菲知道情
况不妙。直到现在,陈博士说英文还是按照中文的语序往外蹦出不太连贯的词组,
别说什么语法时态或者发音的正确性了,就连主语该用he 还是she,也时常搞错。


陈博士辩解说他们那代人当年读大学时学的是俄语。这格外让苏菲懊恼,自己好歹
在国内学了那么多年英语,可怎么临阵上场却成了听不懂人话的傻子。苏菲本就是
个沉静和多思虑的孩子,为了遮掩无知和狼狈,苏菲变得益发安静。

而把苏菲从沉寂中挽救出来的,也正是她的母亲。到了美国后的第一个周末,陈博
士带苏菲去银行开户,窗口接待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头发如同玉米穗一样金黄发
亮。
因为事先摆出了置身事外的架势,倒让苏菲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心神不慌地观察眼前
的情景对话。

"你今天是来开户吗?"
"YES",母亲面带微笑地回答。
"你之前在我们银行没有任何账户吗? "
"YES"
"你是说你以前开过户了,对吗?"
 "YES"
"那你到底是开过户,还是没开过户呢?" "YES,啊,不对,我是说NO".

母亲的微笑逐渐褪去,涨红了脸紧张地YES ,NO,YES ,NO来回更换着她的答案。
金发女士的眼睛越睁越大,眼珠在翻了几个白眼后,随时有从眼眶里掉出来的危险。

苏菲听出了问题的症结。母亲但凡遇到英文里的反问句,还是用中文里的逻辑在思
考,反转两次的结果就把自己和对方都搞昏了。苏菲不希望成为他人眼里的娱乐,
顾不上害羞,踏前一步,用中文对母亲说,"还是让我来吧。"

等抛开顾忌开口说话之后,事情也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难。别管英文发音如何,至
少别人是听懂了,两人顺顺当当地在银行开了户。但苏菲却无法忘记那双浑圆眼珠
子里的傲慢。客观的说,现在苏菲的英文口语水平还不如当地的学龄前儿童。即使
安慰自己,智商和语言能力不一定成正比。但对外人而言,唯一能评判别人的依据,
就是通过语言而传递出来的信息。

虽然苏菲并不愿意承认,但她明白防碍自己开口说话的其实是内心的恐惧。一种初
来乍到,分不清东西南北,不知该如何行事如何说话的困扰。正如她在电视里看财
经新闻时发现美国的股市,对价格上升的股票,画的是绿色箭头。而向下走的股票,
却用红色表达。苏菲特意叫来母亲,指着电视说股票的颜色标记错了。 两人在一番
辩论,找出各自的证据之后,终于发现美国的股市绿涨红跌,与中国的红涨绿跌刚
好相反。

对同一种现象,却用了两种不同颜色的表达,原本是小事一件。但让苏菲疑惑的是,
在这片异域他乡, 曾经以为天经地意的约定俗成,到底有多少需要重新认识。而她
过去积累的知识和经验,在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之后,又有多少需要重新锻造。

来美国的第二天,母亲就带着苏菲去大学里完成了登记注册。出国前,苏菲已经把
在国内上两年大学期间上过的每门课的内容简介和成绩单都做了翻译和公证,寄给
美国的大学评估。但结果几乎全军覆没,除了两门体育课之外,其它的科目都需要
重修。几乎一切归零,要重头开始。

苏菲拿到那份转学学分评估单的时候,朝身边的母亲看了一眼。两个好胜的人,脸
上毫无表情,彼此也没说一句话。倔强的苏菲而言,压在身上的重担更像是注入体
内的强心剂。至少在今后的几年,她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

经过学校两栋教学楼之间的空地,骄艳的郁金香沿着小径开了一路,但苏菲的视线
却被坐在草地上的一群美国女孩所吸引。准确地说,她们不是坐着,而是姿态各异
地镶嵌在碧油油的草地里,或仰天平躺地吸取着阳光,或斜倚托腮打着磕睡,或盘
腿打坐读着面前摊开的书。全部光着脚丫,就像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花朵。五光十
色的衣着,放松自得的神态,她们似乎完全不用担心露珠会弄湿鞋袜,衣衫会被草
地染绿。无忧无虑淡金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几乎变得透明。风一吹,似乎能
随时轻飘飘飞去天上。

只有在自己的家里,才能生出这样源于自信的舒泰和伸展。当她们还是细小的种子
时就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如今冒出了枝桠,绽放了花蕾,而自己却是从异地穿越而
来的外乡人。除了外表上一目了然的区别,她们说话语气的不容置疑,笑声的淋漓
婉转,和手臂身体摆动的姿态,都是不一样的。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同龄人,苏菲却
从来不会像她们那样前俯后仰,毫无顾忌地开怀大笑。

苏菲用一种疏离而又好奇的眼光偷看她们,却并不希望被别人看见。她不敢想像,
自己蹩脚的英文是否会在别人眼里成为笑话。她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帮助,只希望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反正我还年轻。即使前面的路再难,学分修一个就会少一个,总有毕业的那一天。
" 虽然苏菲现在还看不见未来,但相信面包和鲜花总会有的,至少她时常这样劝慰
自己。而在面包和鲜花出现之前,她必须先学会忍耐,要像驴那样低头拉磨的。 多
修些学分,早点毕业,早点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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