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狮子羔羊
文字编辑: Ellen
明皓的归来为吕家带来了久违的欢笑。有爸爸的日子让两个小姑娘无比兴奋。她们整天缠着爸爸,一会要爸爸讲故事,一会要爸爸猜谜语,搞得抱着正璿的明皓接应不暇。不过,明皓非常享受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他一会儿逗正璿玩,一会儿认真地猜女儿给他出的谜语,一会儿应她们的要求讲成语典故,尽情享受着一年一度的亲子时光。看到他们欢声笑语,静仪常锁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
明皓带来的食品福从天降般地为一家人提供了最缺乏的营养。自从搬来彩霞街,对面一家不时地在院子里吃着在交际处工作的男主人从单位带回的食物、饮料,正瑛、正琅看得目不转睛,垂涎欲滴。静仪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她想,如果明皓在南京工作,虽然不会像对面家的男人那样来事(南京话叫来斯),但是多少也能有些帮助。现在他远在上海,连接他们的除了毎月一次的汇款,一两封信,只剩下一年一次的短暂相聚。这害得自己女儿只有看着人家眼馋的份。每每看到那样的情景,静仪总是默默地把女儿带回屋里,关上门,搂着女儿,告诉她们不要羡慕别人,爸爸过年回来时就会带好吃的东西。这次看到爸爸真的带回来那么多各种罐头,姐妹俩就像已经吃上红烧肉一样地满足。妈妈说得对:我们也有爸爸。我们爸爸也会带回好吃的东西。
明皓的归来给静仪的身心带来了欢欣和释放。有明皓在,她暂时不需要一个人独自承担家庭的重担。为了让孩子能与爸爸多多地在一起,静仪还是像往常一样地承担所有家务,安排着一家人的衣食。只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夫妻俩才能说上两句悄悄话。
姨妈白天与往常一样,帮着静仪忙里忙外。不同的是,吃了晚饭以后,她就一个人回到山墙后面的柴屋里一人念经打坐,留着静仪、明皓一家人享受他们的天伦之乐。
明皓回来后的第二天晚上,孩子都已经睡着了,两人坐在床头。静仪一边打着毛衣,一边低声地给明皓叙述她从电池厂离职的前后经过。听到许、韦两位领导以家庭成份为由假公济私、断人生计,明皓气愤不已;听到单、梁两位如此宽爱为怀,尽力帮忙,明皓由衷地说:“静仪,这世界还是有好人的,再加上你大哥又是与他有交情,真得好好谢谢梁厂长。”当听到姻兄寿庭在南京经常伸出援手,帮助静仪渡过一个一个的难关,明皓感叹道:“长兄如父,大哥哥待你真是恩重如山哎。自从大嫂过世,他还是孑然一身吗?”
静仪笑着说:“耀宗、耀棠都已成家单过,他和耀洲父子二人过。唉,他要是再找个人就好了。”
两夫妻轻声细语,不知不觉中静仪打完了手上的毛衣,收完最后一针,静仪剪断了毛线,把剩下的线头别进毛衣里面。她拎起打好的衣服,欣赏着她劳作的成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看到静仪这样辛苦,明皓心有不忍,对静仪劝道:“快过年了,妳就不要再打毛衣了。”静仪带着释然的放松说:“不打了,不打了。这件打好了就准备过年了。这件是答应人家要在年前交货的,人家小孩等着它穿着过年呢。”说完静仪借着台灯,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间不早了,我们睡吧。”说着就宽衣躺下。明皓打了个哈欠,伸手关了灯。当他回头向静仪看去时,发现静仪竟然睡着了。劳累一天的静仪发出那种熟睡中才有的均匀呼吸声。借着月光,明皓满心爱怜地看着静仪的脸庞。她真的是太累了。为了这个家她任劳任怨。为了这三个小娃,她太辛苦了。要是一家人能在一起多好呀,就算是吃苦受罪,在一起还能有个照应。去年在上海时,静仪提到一家人搬到上海过。后来因为考虑到静仪在南京的工作,这事就不了了之了。现在静仪的工作丢了,没了南京工作的顾虑,是应该再谈谈这事的可行性了。如果运气好,一家人能定居上海,倒也不错。至少,一家人能相守一处。人说故土难离,但也有人说四海为家呢。镇反时因为廖先生的事,爸爸后悔催我回来,说了“哪块黄土不埋人”的话。当时说让我回来是为了继承家业。可现在经过这十几年的折腾,商号关张,私宅拆了扩路,所谓家业已经徒有四壁了。不,就是这四壁也不是我们的了。听静仪说这房子还得每月交两块六毛钱房租呢。
其实,所谓“家”,就是一家人安居乐业之处。哪怕天涯海角,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家。小的时候,父母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成年后,你最爱的人在哪里,你的家就在哪里。
唉,这世道真的是越来越弄不懂了。几代人辛勤劳作积攒下的家业被洗劫一空,昔日受人尊重的产业主,成了人人喊打的“剥削阶级”。在公社食堂敞开肚皮吃饭的人们,转眼间竟个个勒紧裤腰带,过上了食不果腹的苦日子。以前不论怎么战乱,乱了一阵子后,老百姓还是该干啥干啥,怎么也没到这么地步呀?这社会主义新中国真的是“新”呀,和民国是不一样,和北洋政府也不一样。那时候怎么说还是有饭吃的。就是有饭吃,学生还上街搞反政府游行,高喊反饥饿、反内战的口号呢。现在,这真正的饥饿降临到每一户人家,反倒没有搞反饥饿游行了。这共产党是比老蒋厉害呀!
唉,想天想地也于事无补,还是想想怎样才能一家人同居一处,共渡难关吧。这次回上海就开始行动,争取早日一家人团圆。主意打定后,明皓躺下,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他也睡着了。明皓、静仪一家又渡过了茫然的一天。
与千千万万的平民百姓相比,应该说他们在那个时代还是幸运的。在粮食极度缺乏的时候,作为城镇居民,多少还有些粮食。相比较于连种子都被政府当作公粮收缴的农民,城镇居民的命运还不是最差的。三年中因饥饿而浮肿,以致于死亡的大多是辛勤耕作的农民。就是与大多数城镇居民相比,吕、王两家也属于条件较好的家庭。与赤贫家庭相比,怎么说他们还有些家底。实在不行了,他们还能变卖些细软,换来几斤粮食。他们那些移居香港、美国的亲戚寄来的罐头食品如雪里送炭一样地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只是,与他们以往的生活相比,那已经是“水深火热”了。其实除了极少数的当权新贵,对于当时的普罗大众来说,何尝不都是“民不聊生”呢。进入新社会十年后,中华民族就遭遇了如此深重的磨难。至此,四九年四月解放军进城时给民众带来的“企盼”和对新社会的向往,在明皓心里消失殆尽。让一家人好好地活下去就是他的最高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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