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年,夏。
与言从同镇一回到上海,就开始了解杨厚森案子进展的情况。厂房的原业主刚被人谋杀了,警局例行公事,调查所有嫌疑人,自然要先抓人。事情发生的这么蹊跷,难保不是青龙帮在捣乱,与言以自己的力量救不了人,只好去来找沈丛山。
与言从容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即刻开门见山地问:“杨厚森的事情怎么才能解决?”
沈丛山弹了弹烟灰:“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实话实说好了,那间厂房现在确实在我名下,但也有青龙帮四成的股份。不过,你可能和别人一样都误会了,我也是受害者。原来的业主是个骗子,先收了杨厚森的一半定金,又转手把厂房卖给了我。他当时拿着合同给我看,硬是从我这里多要走了两成的钱。我可是一次性付清的。”
与言想了想:“既然如此,现在何至于不结案放人?”
沈丛山:“那个家伙是个赌徒,想必是欠了一大笔钱跑路了,我好不容易把他给找出来了,本来他答应撤诉来作证的,没想到有人先一步把他给干掉了。不过你放心,没人作证我也一样能让警局销案放人,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只是杨厚森的定金,我恐怕是无能为力了,就算他是破财免灾吧。”
与言听后松了一口气:“能用钱解决的必然不是大问题。”
沈丛山重新燃起了一支雪茄,停顿了片刻:“要不是曼娅临走前提起,我真不知道杨家和你们家的关系,你也只说是你的朋友,所以我开始没太在意。”
与言想着曼娅并没有对自己提起过这件事,便缓缓说道:“一间厂房而已,何至于兴师动众。”
沈丛山:“如今这世道,你应该也能看明白,既然做生意就要垄断,留着用在竞争上的精力把盘做大坐稳。”
与言似是提醒似是告诫:“我倒是没有那种野心,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黑道绝对不沾染。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沈丛山目光一凛:“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想要的一定不择手段。”
与言暗自不屑一顾,准备告辞:“无论如何,还是先谢了,我这就回去准备送杨氏夫妇回杭州的事情。”
沈丛山见他要走,忙说:“等一下,我还有别的事。”
与言重新坐好:“请讲。”
沈丛山:“曼娅可好?”
与言一怔:“她很好,会在同镇多住些日子。”
沈丛山语气顿了顿:“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写休书的。”
与言意识到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决定摊牌:“既然她不爱你,何必做她的牢笼?”
沈丛山的眸子微颤,似有怒火:“她爱的人是你…对吗?十年了,我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你们同时在伦敦快两年时间,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对吗?她平时除了在家就是在店里,每周你们一起吃一次午餐。她唯一有来往的男人只有你一个,唯一一次彻夜未归,想必也是在你身边吧?我一直以为她把你当娘家人,这些本来再正常不过,可是她竟然一个字也没有提过,这就不正常了。如果我这次没有调查,根本怀疑不到你身上。”
与言见他说得似乎还算平静,而自己的心绪却被扰得纷乱:“当年是我错不该放弃。”
沈丛山突然脸色一变,冷笑道:“错误?”
与言迎上他的冷冽的目光:“这些年她并不幸福,受了很多委屈,我也一无所知。”
沈丛山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打断了他的话:“你给我滚。”
“不管你是什么态度,我和曼娅都会在一起。”与言边说边站起身来阔步向门外走去,猛地一开门,带进来一个正在偷听的马仔,那人一下子狠狠摔在地上。
与言头也不回,绕过那人走了。办公室里顷刻爆发,所有能砸碎的东西尽数落地粉碎。地上那个身着黑裤子黑马褂的小弟迅速站起来急切地叫了一声大哥。
沈丛山如山洪暴发般吼了一句:“全都给我滚出去!”
远在同镇的曼娅从早上起来就心神不宁的,忧心忡忡的来找与香说说话。
曼娅眉心紧蹙:“姐,我打算过两天就和两个孩子一起回上海。”
与香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要走:“他们不用你送,好不容易回来,多住些日子。子昙说他会回来接你的。”
曼娅还是担心:“我是怕他回去找沈丛山,然后什么都自己承担。”
与香安慰她:“放心吧,他会解决好的。我就是舍不得你们,去了外国,就不能常见面了,所以这次一定要好好相聚。”
曼娅点头:“嗯,不过我们说好每隔几年就会回来看大家的。”
与香拉着她的手:“你呀,这个性子会吃亏的,什么都不说出来,遇到什么,大家一起想办法才好,以后可一定要记得。”
曼娅感激:“姐,谢谢你这么多年守口如瓶,我也只能写信对你说些心里话,现在希望大家都不要受伤。我觉得我很自私,当初虽说不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是既然决定了就应该也接受后果,可是我就是做不到,一直在后悔中度日,害人害己。如今是我自己真正的决定,所以我会一直走下去,无怨无悔。
与香: “人都有改正错误的权利,你不要想太多,你和沈丛山本就不合适,他既然对你有真心也就必然会放了你的。”
曼娅有些哽咽:“沈丛山其实本质是好的,开始对我也很好,只是我一直都没有留余地,一直在向外推他,才有了后来的事。我想他还是在意我的,我走了,一定会让他难过,可是我不走,更对不起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说得自私些,你和子昙才是彼此的归宿,无论是谁,介入其中才是他的苦。我想他会成人之美,利己利人,他会想明白的。这十年里,你承受的自不必说,我也是再不能看着子昙的孤独了。我和大哥都是懂他的,不会再有别人能走进他心里。
“我们一定会好好走下去的,姐,以后不要你们这样费心了。”
与香红了眼圈:“那是自然。”
与言回公司的途中,经过一家首饰店,让司机停车。前些日子,他偶然经过时在橱窗里看到了一对铂金情侣戒指,细细小小的,雕刻着精致的卷草图案。他觉得真的很别致,就定了下来,让店主改成他和曼娅的尺寸。他确信这枚戒指她必定喜欢。
见他进来,店主人热情迎接,戒指果然已经改好了。与言试戴了一下自己那个,又认真看了看曼娅的那个,然后把两只戒指放进一个小巧的心形酒红色丝绒盒子收好,道了谢便走出了店门。
刚要上车,突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郭先生”,与言转过身向声音的方向看。那一秒,一颗子弹迅速无误地遁入他的心脏,又穿过他的身体,鲜血片刻染红了他的浅色西装。
他慢慢倒下,躺在地上仰望天空,却再也不能动弹。仅存的一点意识跳脱身体,在空中盘旋:”曼娅,不能陪你了,一定要好好的。Love you…Mia…”
很多年前,在伦敦,有一次与言和曼娅头碰着头躺在校园的草地上。曼娅问他如果世界末日来临而他们刚好不在一起怎么办。他说他会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想着她,然后坦然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