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之若仪(七十八)静静的夜
作者:狮子羔羊
一个星期后,静仪在耀宗的陪伴下去了电池厂。她告诉了单主任她要退职回家的决定。当厂长夫人出纳以婉惜的口气探问原因时,静仪淡淡地应道:“毛娃太小,等他大一些,我再出来工作。”单主任心里明白,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那也好,那也好,这样小娃不吃苦。”
静仪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放进一个纸箱里。耀宗伸手端起纸箱,静仪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向门口走去。两人沿着走廊向外面走,迎面看见梁厂长、单主任急急向他们走来。单、梁两位越过耀宗来到静仪面前。梁厂长握住静仪的手,动情地说:“王会计,这事实在对不起,我真的无能为力!此去珍重。若遇到难事,不要见外,随时与我联系。见到尊兄,请代我向他问好。”
这事从开始到现在,静仪一直是鼓着劲,认真、理性地应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厄运。她没有抱怨、没有悲哀,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梁厂长的一席话,触及到静仪内心深处的委屈,让静仪体会到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善良和同情。静仪看着梁厂长,感动地说:“我知道,这事让您为难了。谢谢梁先生这几年的照顾。家兄也经常念到您的好处呢……”说着,说着,静仪的眼睛湿润了。
梁厂长扭头与单主任小声说了两句话后,回头热情地对静仪说:“我有事在身,这就不远送了。妳走之前与单主任把工资领一下,我们后会有期。”然后他拍拍单主任的肩膀说:“这事就交给你办了。许书记、韦厂长若问起,就说我的主意,拜托!”说完他向静仪挥了挥手,匆匆离去。
耀宗因为有事,抱着纸箱先走了。单主任招呼静仪回到会计室。就着向回走的当儿,单主任告诉静仪,除了前面一个星期按产假计算以外,梁厂长关照再发半个月工资作为退职遣散费。
墙上的挂钟已经接近九点,厂长夫人出纳这才不急不忙地迈着慢步,走进了会计室。
在单主任的关照下,静仪拿了最后一次工资,总共四十八块。
怀着复杂的心情,静仪回到了家。一看到纯儿,一种做母亲的满足从静仪的心里油然而起。
看着胖嘟嘟的儿子,一切的烦恼和不快都随风而去了。静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这斤把重尺把长的儿子带大成人,只要他和两个女儿都好,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午饭后,正瑛、正琅又去上学了。在下午冬日的斜阳下,静仪抱着纯儿,把退职的事情告诉了姨妈。姨妈听了,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吃惊或愤怒,幽幽地说:“进项少些,出项也少些,量入为出吧。这日子再苦也要过。我想放着明皓也会这么做的。特别是他这宝贝儿子,别出了什么闪失……”
“王静仪拿信……”门外传来邮差的声音,静仪听到邮差报着自己的名字,猜想一定是明皓回信了。她连忙起身把毛娃递给姨妈,出门拿信。
静仪回到小屋里。“是明皓的信,还有一份汇款单。”说着,静仪把汇款单放在桌子上,自己把信打开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静仪放下手中的信,掩面失声哭了出来。姨妈站起身来,走到静仪的身边,就像二十年前在王家后院厢房里一样,把静仪搂在怀里。“明皓怪你了?”姨妈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没有……呜呜呜……他说我做得对……妳看他还寄了钱来了……”静仪抽泣着,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就这样,静仪离开了工作单位,做起了全职妈妈。明皓多寄的钱并不够填补没了静仪一份工资的空缺。静仪真的如她所说,在邻里间开始帮人打毛衣了。
其实,那个时代有几家能有钱买毛线、打毛衣呢?大多旧毛衣、毛裤翻新重打。一般人家旧毛衣、毛裤,穿破了,膝盖上、袖肘上磨通了,露出个大洞,或者袖口、领口磨破了,絮絮拉拉,舍不得扔了,穿又穿不起来。他们就找到静仪。静仪从拆到洗、到打成一件新的毛衣,一包到底。有时因为破得太多,还需要补上一些毛线。静仪力求新旧搭配得当,配色美观大方。再加上静仪打毛衣的技术高超,手指用力均匀,打出的毛衣平整美观,深得左右邻里的好评。
除了毛线,静仪也打纱线衣裤。那时的工人宁愿弄脏弄粗自己的双手,省下厂里发的防护手套,带回家,拆了,再用那拆出来的纱线打线衣、线裤穿。为了招揽生意,静仪还免费包下了拆洗的工作。
一时间王静仪打毛线高手的名声四起,来找她打毛线的人络绎不绝,还有人为了赶着好有新衣服过年,愿意加价手工费。
为了生计,静仪把日常家务交给姨妈,自己专心做打毛衣的事情。早晨,送走两个女儿上学,照顾好摇篮里的纯儿后,静仪就开始拆洗工作。下午,小毛放学后,静仪让小毛帮忙绷着洗净晒干的毛线圈,把它绕成线团。晚上,一家人都睡了,静仪坐在床上,就十瓦白炽灯,打毛衣直到深夜。有时为了赶工,静仪一直工作到凌晨。
日子虽然苦不堪言,静仪看着偎依在自己身旁熟睡的儿子,听着在邻近床上女儿的鼾声,她心里觉着踏实和宽慰。想着已经近年关,明皓就要回宁,一家人又要开始一年一度的团圆,静仪的心里充满着期盼。
座钟敲响了午夜后的第一次钟声,一点钟了。静仪刚刚打好一件毛衣的最后一个袖子。实在太累了,静仪放下竹针,按摩了几下自己几乎失去知觉的指头,然后摘下深度近视眼镜,揉了揉眼睛,关灯,脱了上衣,躺下睡了。睡梦中,纯儿感觉到有些动静,不自主地向妈妈怀里靠了靠,伸出小手摸着妈妈的乳房,小嘴下意识地咂了两下,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借助着月光,静仪细细地端详了儿子一会儿,然后把他搂在怀里,静静地拍打着他的后背,轻轻地唱着催眠曲……渐渐地,静仪的歌声越来越轻,越来越弱,直到自己也睡去了。在这困难的时代,静仪一家人又渡过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