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娅回到店里,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接着给沈丛山打电话。
曼娅:“我们离婚吧。我会尽快搬出去,你让你的二太太和孩子搬过来住吧。”
沈丛山没有出声。
曼娅:“还有,杨夫人是我姐姐最好的朋友,如果你能帮助杨厚森,希望你费心。”
她不等他回答就放下电话,开始在报纸上找房子,碧馨走了进来。
曼娅抬头看她,一本正经的说:“来了,正好,认不认识什么人有房子租?”
碧馨:“谁要租房?”
曼娅:“是我,我要离婚,搬出去。”
碧馨愣了一下:“你终于想通了?好,我帮你找房。”
曼娅点头:“小一点儿的公寓,别太贵了,可能要租界外面,离这里越近越好。”
碧馨:“跟子昙说了吗?”
曼娅摇头:“我要离婚跟他无关。”
碧馨问:“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吗?”
曼娅郑重其事的说:“想,但是要离婚以后再说。”
碧馨:“这些年他一直在等你,我们都了解,只有你装糊涂。你也一直爱着他不是吗?”
曼娅:“我当年的选择害了三个人。我要先解决自己的问题才有资格去找他。”
晚饭过后,沈丛山回来了,径直走进曼娅的房间。喝醉的他直接倒在床上,用力抓住曼娅的手向下拉:“你陪我。”
曼娅被拉倒在床上:“你怎么喝成这样?”
沈丛山翻身压上去想要吻她:“那天是我不好,今天我赔罪。”
曼娅躲着他,不想被他亲到,别扭地挣扎。
沈丛山屡试不爽,生气地把她一推,坐起来点烟:“这么多年了,一直这么冷淡,你还是不是女人?不陪我就滚出去。”
曼娅跑出房门,向外跑,叫了黄包车回到店里待了一会儿,想起了与言说的话,就来找他。
与言正在看书,管家说沈太太来了,好像有什么急事。与言冲到客厅一看,她那样讲究的一个人竟然现在头发有些散乱,脸色也很难看。
与言上来扶她:“出什么事了?”
曼娅迷离地看着他:“到你那儿去说。”
与言带曼娅进了书房,随手关上了房门。他们离得很近,与言握着她消瘦的双肩,温柔地问:“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曼娅靠过来,靠在他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腰:“只喝了一杯,就想起你对我说的,我保证不会再喝了,酒的麻醉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她抬起头,他们对视着。她将视线落在他优美的唇上注视了片刻,将自己的唇凑过去,先浅尝辄止的轻轻触碰了一下,接着不顾一切地开始碾压。与言立刻开始回应她。十年的爱,那么辛苦,此刻终于抛开一切融为一体。
清晨,曼娅从床上坐起来靠着床头看着背对着她正在写东西的与言。
与言转过身来看她:“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曼娅摇头:“没有。”
与言眸底带着温情:“想什么呢?”
曼娅拂去额前一缕乱发,有些语无伦次:“我在自省,昨晚是我不该…但我不后悔…只是也很内疚。
与言轻柔地过来坐在床边带着醉人的微笑:“你没做错什么,我愿意。”他故意加重了那三个字。“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
曼娅伸出手来拉他的手:“你…同别人有过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个。
与言有些意外她这样问,停顿了几秒:“真希望我为你保留了自己,可是我没做到。有过两次,同一个人,洋妞儿同学,是在回国前不久。失望吗?”
曼娅没想到他这样坦白:“不,怎么会?她是…金发碧眼吗?”
与言不易察觉的又坐近了些:“是蓝眼睛,可是记得我当时也奇怪她的头发为什么比你的还黑。她很主动,很放肆,她嘲笑我是virgin。她说喜欢我,希望我能留在伦敦,但是如果我不喜欢她,不勉强。我承认快感,但是心中并没有波澜。有人说男人可以由欲生情,所以决定再试一次。我还是失败了,受不了身与心的分裂,做不到。我很后悔做了那样毫无意义的尝试。”
曼娅认真的听着,与言继续说:“后来回到上海,有一个女记者打电话来要采访我。我听她的声音很像你的,就答应见她。满心期待,结果看到了一个样子和声音完全不匹配的人,我记得当时要崩溃了,之后再也不挣扎了,这辈子就是你了。你看,我都交代清楚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曼娅感动得快要落泪:“我已经找沈丛山要休书了,我们尽快一起走。”
与言眸光闪动,他终于等到了:“我也正在安排工作,手上有几件事情要有人接替。过两天还要送铠巅和铠沁回同镇,不如我们一起回去?”
曼娅犹豫:“我还是先办好这件事,不然一起回去不知道以什么身份面对大家,会尴尬,一拿到休书就去找你,好不好?”
与言很舍不得:“我们一起面对好吗?估计我这次也不能送他们回家了,杨厚森的案子还悬着呢。”
曼娅从家里搬出来的那天,老张和张妈都哭了。她安慰他们说他们是沈家的老人,老爷和新太太都会念他们的好,感谢他们这些年对她的照顾。她雇了一辆汽车,两只皮箱,一盆勿忘我就是她全部的家当。就连首饰,她也只带走了出嫁时的嫁妆,还有那只小小的红漆木首饰盒,放在手袋里紧紧地握着。
早写好了一封信,是给沈丛山的,交代一下家里的情况。她对这个房子一点都不留恋,从来没有过家的感觉,没有倾注过爱的地方。只有老张和张妈像是亲人一样,依依不舍的告别。
房子是碧馨帮着找的,就在法租界外的南区,做黄包车十分钟就能到店里。两间屋子的公寓,外间大一些就当作生活区,里间小,就是卧室了。房子里有几件现成的家具,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个五斗橱,一个小圆桌,两把椅子,一个书架,还有一个大衣柜。
曼娅觉得很满足了,这里虽然简单却应有尽有。碧馨提前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还为她准备了一套茶具和餐具。小圆桌上留了一张字条,说晚上一起吃饭。曼娅把勿忘我放在窗台上,窗外的景色是公寓的中庭,有很多绿色,显得干净清雅。
曼娅突然想起今天刚好是礼拜三,她来不及收拾东西,带上了那条为铠沁做好的连衣裙还有那件为铠巅做的长衫就出了门。
在火车站,曼娅和与言在月台上向铠沁和铠巅招手,与言嘱咐接他们的小柳看好东西。火车开走了,曼娅和与言望着远去的方向站了好一会儿。月台上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曼娅愧疚地看着他:“我很自私,抱歉那天的事。”
与言对她微笑着:“你永远不需要跟我道歉,在我面前,你可以随心所欲。这些天怎么疏远我?我很担心。”
曼娅:“店里比较忙,过些天会找你出来坐坐。”
第二天上午,曼娅正在店里为两位洋人女士挑选衣料,碧馨也正在为一位阔太太介绍最新的款式,沈丛山暴躁的从外面推门进来,也不打招呼,直接狠狠的朝曼娅走过去。
沈丛山伸手拉曼娅:“跟我回家。”
曼娅神色如常,转过头对两位洋人女士说:“excuse me, ladies.”
沈丛山怒气未消:“现在就走,真不该让你开什么店,现在就关掉。”
碧馨瞪他:“你这个人真不懂礼貌。”
曼娅对碧馨打了个手势:“碧馨,麻烦你照顾客人了,我去谈谈,总要面对的。”
碧馨担心她:“要不然我陪你回去?”
曼娅满含歉意的对她摇头,拿起手袋就跟着沈丛山出了门,上了他的汽车。
沈丛山把车直接开回了家,曼娅也就跟着他进门,在客厅里站着。
沈丛山:“你倒是动作快,搬哪儿去了?”
曼娅挺直了腰:“你今天有空,我们应该好好谈谈,我们离婚吧。”
沈丛山急了:“你说什么?离婚是你说了能算的?我还没说要休了你。”
曼娅:“那你就休了我吧,我不在乎以什么方式。我们这样的婚姻还是赶快结束吧。”
沈丛山皱了一下眉头:“我供你吃穿,让你住这么好的房子,你还想要什么?你说要出去工作,我不愿意也让你去了,还帮你租了店面,给你货源,我什么都顺着你。对,是我不好,我压根儿就不应该让你开什么店,明天就把它关了,你给我踏踏实实在家待着,从今往后哪儿也别去了。”
曼娅停顿了一下:“不是开店的问题,是我们,没有感情。”
沈丛山朝着她过来,双手抱紧她强吻她:“这是不是爱?这是不是?是不是?”
曼娅挣扎着,用力躲避着,拼命甩开他。情急中,一个耳光重重的落在她脸上。他立刻后悔着向后退了一步,打人的手攥紧了拳,嘴唇抽动了几下,并没有说出道歉。
她眼睛里含着愤怒,直视着他的眼睛。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电话铃响了,老张说是找老爷的。沈丛山为了下台阶就去接了,回来走到曼娅跟前,抓起他的西装和帽子就要走。
出门前,沈丛山略回头却不看她,口气缓和了不少:“我今天还有应酬,明天再说,你好好在家里待着,不许出去。”
沈丛山又一脸严肃的对老张和张妈说:“太太要是出去了你们也都别干了。”
曼娅疲惫地托着头坐下来,脸上火辣辣的,她不想连累老张和张妈。他知道沈丛山的为人,如果她走了,他真的会为难他们。
曼娅没吃晚饭,又整晚都没睡,她索性给母亲写了一封长信,讲了一切她能想到的结婚以来的感受,以前从未提过的都写下来,只是对与言的感情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对此,母亲是知道的,当年严令她遵从父母之命,曼娅没有把握母亲这次会支持她的决定,但是她觉得必须告诉她,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除了离婚,她不可能做出第二种选择。
天亮了,她才封好信,正要站起来,感觉一阵眩晕,又慢慢坐下来,半边脸好像没有了知觉,用手一模,原来肿得很厉害,就连那只眼睛也肿得只剩下一条缝了。张妈进来看她,吓了一大跳,忙着找来消肿的药膏,帮她洗脸。
曼娅让老张替自己寄信去了。她不肯回房躺着,就在书房的躺椅上靠着。她的确是累了,慢慢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见与言坐在身旁正心疼地看着她。
与言语气里带着安慰:“要不是碧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今天上午,沈丛山让人去把店关了,还警告碧馨不要来看你。碧馨怕来了给你带来麻烦,只好打电话给我。你看看这肿的,他也真下得去手?昨晚我就应该来陪你。”
曼娅挤出一个苦笑:“看来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与言拉着她的手:“为什么都要自己扛?这件事情我们应该一起面对。”
曼娅摇摇头:“你不要牵扯进去,等我自由了,才有资格和你在一起。不然只会辱了你的名声。”
与言深深地看着她:“说什么傻话?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们才没有资格评判我们。”
曼娅反握着他的大手:“是我的错,当年如果我不懦弱的顺从,今天也不会到这一步,竟是因果。”
与言还是坚持:“我去找他谈,我去承担,这是男人应该做的。”
曼娅急了:“不要,我离开他不是为了你,你去找他,会更难办。”
与言不想和她争执,只是沉静的看着她,心疼着她,心里想着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