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皓走出石库弄大门开始,静仪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的。两个女儿醒了后,静仪与平常一样地招呼她们梳洗,帮她们做早餐。三人坐下吃早餐时,静仪看着碗里的烫饭出神,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姆妈,姆妈……”正瑛连叫了两声才把失神的静仪从深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啊,啊,什么事呀?”静仪一个激灵,扭头向正瑛看去。“姆妈,你看正琅把饭撒到桌上了……”静仪抬头只见正琅面前的饭碗打翻在桌上,一半的饭在碗里另一半泼在桌上。正琅看着妈妈,张着大嘴,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静仪暗暗怪自己走神没有照顾好女儿,起忙对正琅说:“没事,没事,你吃我这碗吧。”就着递过自己的饭碗,起身拿了个抹布把桌上擦干净了,把碗里剩下的饭拿到自己面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就着桌上的咸菜,有一口无一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早饭,静仪清了桌子,让两个女儿开始做寒假作业,自己把碗筷拿到厨房里洗。
把碗筷洗好,放回碗橱后,静仪坐在女儿旁边。想到从南京带来的毛线,原本是要为明皓打件毛线衣的,因为写交待材料还没动工呢。静仪起身从柜子里拿出毛线和打毛衣竹针来。一边打着毛衣,一边不时地给女儿讲解作业的问题。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吕太太在伐啦?”是刘家女人招娣的声音。
静仪一愣,起身开门。“哦,是刘太太。”看着她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静仪接着说:“刘太太有事?进来坐坐。”
招娣笑着说:“没事,就是你来了都快一个月了,我们俩都没捞上说句话。今天没事,就想和你聊聊。”静仪听了,心里有数,笑着应到:“是啊,是啊,我这天天都不知道忙了什么了,都没与邻居说上三句。来来来,我们聊一聊。”
静仪把招娣让进来后,两个小姑娘叫了人后就趁机跑去天井踢毽子了。招呼招娣坐下后静仪就拿起热水瓶给她泡茶。
两人坐定后,招娣笑着问道:“这段时间看你们很晚才熄灯,你们两口子在忙什么呀?”
静仪闻之一惊,不知来者何意。心想十有八九是你家男人打的小报告,你这是心存有愧呢还是接受组织委托继续暗中打探呢。不管是拜佛的还是拆庙的,我就不卑不亢,打个哈哈。主意打定了,静仪笑着说:“别提了,大概是以前老吕跟厂里人吹牛他以前参加抗日的事情。这不,厂里领导让他写个材料。他又懒,就赖到我头上。让我做他的秘书,他讲我记,天天忙到深更半夜的。这才刚刚写好交了差。他呀,就是好吹牛。这些陈芝麻旧谷子有什么说头呢,害得我跟他乱忙一气。”
听静仪一说,招娣心里自然有数是谁干的。少白在这事上表现了一把,还入了党呢。原以为会为他们家带来什么祸事,良心上有些说不过去。当时少白要做我不太赞成,他还说我那是妇人之仁呢。看来也没什么。总算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了。这个少白,还让我趁老吕不在家与他女人套套近乎,注意他们的动静呢。真是多此一举!想到这里,招娣摆出一副自然的笑脸说:“你们老吕是好结棍呢,是个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人。你也是有本事呀,大家闺秀,能写会算,文化人哦!”
静仪一听,心想不知道明皓怎么在邻居面前吹自己的,这样不好,现在都讲工农兵,贫下中农。总之大老粗好过知识分子。大家闺秀可是批判斗争对象了。就笑着说:“其实我也就是解放后上了几天财经学校,只会做做简单的会计工作。都是劳动人民,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事。”说着伸出自己已经有些粗糙的手,“你看,这哪是大家闺秀的手呀?”
静仪一边说着一边想,不能这样只守不攻,要主动出击。把火烧到他身上去。想到这里,静仪话题一转继续说“我们家老吕才没什么本事呢,到哪儿都是凭一份手艺吃饭,你们家老刘那才叫本事呢。听老吕说老刘当车间主任,最近又要入党了。进步可快了!他还说要向老刘学习呢。大家远亲不如近邻,你们老刘可要帮帮我们老吕呀……”
静仪一边讲一边用眼光平和地看着招娣的面部。当静仪提到老刘入党的时候,两人目光相交,静仪在她脸上捕捉到一瞬间的不自然。招娣自知失态,连忙掩饰地说:“哪里,哪里。他就一大老粗,领导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自从做了车间主任后,整天忙得不归家!我们两家同一个石库弄进出,又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大家互相帮衬一下,那是要的,那是要的。”
……
两个女人各怀心事,东拉西扯地聊了大半天,直到正瑛,正琅满头大汗地推门进来。
看到两个女儿跑了进来,静仪连忙站起身来走到脸盆架旁边,给两个女儿弄了把热毛巾,让她们擦汗。招娣看到柜子上的钟指向十一点,想到该讲的都讲了,是该告辞的时候了。她起身走到两个小姑娘身边,关心地说:“快擦擦,别着了风凉。吕太太,你忙吧,我也回去做中饭了,一会儿两个儿子就会喊饿了。”
“好好好,我也要弄中饭了。下回再聊……”静仪笑着把招娣送出门。
……
下午六点刚过,静仪早早地做好了晚饭。两个女儿在玩绷绷绳游戏。静仪坐在窗下,手里织着毛衣。她耳朵伸得长长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最大的盼望就是明皓能早点平安回来,那交待材料能顺利过关。
吱……一声大门转动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踏踏踏的脚步声。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声声脚步牵动着静仪的心。是他,是他回来了。静仪连忙起身打开房门。裹着一阵寒风,明皓走进屋里。“爸爸,爸爸!”两个女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扑向明皓。明皓一手抱起正琅,一手拉着正瑛,眼睛看着静仪,走近静仪。静仪注视着明皓的眼神。两人的目光交汇,无声地交流着信息:
怎么样?
过关了。
过关就好。
……
看着明皓的眼神,静仪知道这事还算顺利,这才放下心来,开门去厨房张罗晚饭。
明皓想着这难已过,心里一高兴,从柜子里拿出那瓶过年没喝完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静仪走进房间后看到了也不责备。两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饭桌上,明皓向静仪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给厂领导交待文件的过程。最后明皓故弄玄虚地说:“那分管政工的左副书记,左得没法再左了,硬要给我安上个‘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幸亏了陶书记,就是那当时要我去西安的党代表陶百良。他说‘抗日还抗出个反革命,那我们谁不是反革命,上纲上线也要讲个良心。我看这样吧,我们去外调一下,如果他交待情况属实,吕明皓还是工人阶级……”
静仪一边吃着饭一边听认真地听着明皓讲故事一样地描述。待到明皓全部都讲完了,静仪轻描淡写地说:“哦,对了,今天招娣来串门了。我和她聊了一会儿。”
“她来干什么嘛?说了什么?”明皓一听就有些生气地问道。
“看你,像个炮仗,一点就着。沉住点气,你听我慢慢讲嘛……”静仪接着一五一十地把招娣来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静仪关照明皓说:“以前怎样以后还要怎样,冤家宜解不宜结。就是注意不该讲的话不讲。特别是这老刘又入了党,我们要小心为好。”明皓点头称是。
夫妻俩开始轻松地一边吃一边讨论着静仪妈儿仨个回南京的事。看着爸爸妈妈放松的样子,善于察颜观色的正瑛对明皓说:“我喜欢吃大白兔奶糖,爸爸给我们买了带回南京吃。”静仪笑着对明皓说:“你许的愿,看你怎么收场……”
一家人慢慢地又恢复到从前温馨平和的气氛。对于正瑛、正琅来说,爸爸妈妈在哪儿,哪儿就是家。天塌下来,只要爸爸妈妈在,什么都不怕。
文字编辑:Ell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