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闹

 

时光飞逝，拜年的余音尚在耳边，日历哗哗翻篇。转眼惊蛰了。

 

厄瓜多尔诗人曰：惊蛰了，清明还会远吗？

 

人逢喜事精神爽，每逢佳节倍思亲。情感也会随节气起伏变化。

 

清明是我中华民族祭祀故去亲人的传统日子。清明时节雨纷纷，阴郁的天气，香烟袅绕的氛围，容易断魂而激发忧郁症。

 

人的哀思需要有所寄托宣泄，扫墓是一种方式。没条件扫墓的，发个小文日志诗词歌赋啥的，也是一种寄托哀思吊唁亲人的方式。

 

名牌大学法律系民法系诉讼专业毕业后，我被分到了县医院医闹办。

 

几年的工作经验告诉我，清明前后是医闹高发期。原因很简单，亲人的逝去，是生者永远不可弥补的痛。作为死者人生路上最后一站的医院，令一些无人交流排泄思念情绪而又思维广的家属，走捷径把死人的事儿迁怒于医院和医生，其后果就是，医闹。

 

医闹当今已然成为中国特色之一。医闹的形成和发展，是很多国内外业内业外专业业余人士的研究课题。

 

其实，这医闹说白了，跟孩子哭闹有点类似。孩子哭闹是因心智不成熟，表达能力欠缺，大哭大闹无非是宣泄情绪引起关注再得点奶吃。医闹的目的也不外乎发泄情绪求关注得赔偿。

 

从眼见为实角度说，无论是亲属直接上阵，还是花钱招聘托儿策划吹响医闹集结号，这医闹基本分为文闹和武闹。

 

武闹非常可怕，可怕就在于，它闹起来会要人命，而且很多武闹属于爆发性，难以预测预防。

 

国内报纸海内外网络时有所见，国内某医院某医生，某科主任，甚至某院长被犯罪分子以各种形式和凶器残忍杀害在岗位上。

 

文闹则相当耗时，一闹经年的都有。闹者几乎是24小时轮班，横七竖八的在医院大门口人来人往的必经之路，拉着标语头上绑着白布条，地上摆着申诉冤情的大字报，身边立着书写着冤家医生大名的标语牌，很多还学电视剧里死刑犯的待遇，情绪化的在滴着墨汁的医生大名上打个大红×，在医生的名字前后，以诲淫诲盗文青笔法冠以各种形容比喻借喻讽刺寓意之修饰。

 

文闹造成的影响不可小觑，围观群众看戏不怕台子高，万一遇上个别有用心对社会不满借题发挥借刀杀人的起哄，小人暴动很可怕。

 

这场面，报纸网络亦时有报道。现如今自拍他怕便利发达，网上流传不在少数，电视剧照猫画虎的镜头更是煽情。

 

春天的故事，春天的故事~~~~~电话彩铃声响起。

 

你好，医闹办布干事。

 

布干事，您快下来看看吧，今儿个门口来了位海外华侨大婶，举着书本厚的投名状，说是要为死去二十年的爱人伸冤！保安刘学仁电话那边呼哧带喘。

 

蛋定！老刘，你当保安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你这会儿叫我下去，是想让不明真相围观的群众把我撕了吗？我儿子刚满月，有你这么害人的吗？就算群众都很理智有思考能力，让医患在医闹事现场接头，会引起激化矛盾，你不知道吗？这样，你想办法把那医闹的华侨女士带上来吧。

 

从楼上窗口看下去，医院门口花坛，三五个大妈大爷围着一手舞足蹈的大婶交头接耳的看热闹，两个保安弟兄敬礼劝退围观群众。

 

医闹办的位置安排，视野角度的完美，足见院方苦心啊。

 

布干事，您等着，我们这就带这位栾霞泗女士上来见您。

 

跟你们队长说一声，我跟栾霞泗谈话的时候，你和那位弟兄在我办公室待着，以防不测。

 

栾霞泗女士，请喝茶。端详着坐对面的栾霞泗，跟乡下来投亲的中年妇女一样，穿着打扮谈吐一点海外华侨的意思也没有，不会是挟洋自重吧冒充假洋鬼子唬人的吧？我心里嘀咕。

 

有爱尔兰咖啡吗？

 

有点海外华侨的意思了！要用外语说出来，那就如假包换了。

 

小地方，咖啡都少见，别说爱尔兰了。听您口音，是本地人？

 

国外是很反感打听个人隐私的，你随便想去吧。

 

呃，我不随便，我不想。请问栾霞泗女士，您先生尊姓大名？您确定您先生是在我们医院撒手人寰的吗？

 

县医院，错不了！鸟枪换炮高楼林立也蒙不了我。我先生王络景虽然走了快二十年了，我梦里时断时续的镜头千百回无数次，这地方，我死也忘不了！栾霞泗把绑头上草之书着冤字儿白布条推了推。

 

必须先找当事人了解治疗以及手术的过程。我翻看着栾霞泗递过来的文字，掠过洋洋洒洒激情充沛的拟人，呃，是拟死者心理活动的抒情煽情描写，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直奔关键词。

 

栾霞泗的怀疑非常简单儿！

 

病入膏肓的死者，临死前挨了一刀，手术伤口至死未愈合。怀疑某器官被手术医生偷走。患者还未脑死亡，求生意识心里大声呐喊，却不经施行复苏抢救，直接推炉子里烧了。

 

二十年了！二十年前，我小学刚毕业。栾女士，您记得主治医师姓甚名啥不？

 

那兽医是个德国海归博士。栾霞泗气愤攻心状。

 

德国海归博士？栾霞泗女士，谢谢您抬爱我们这小医院。实话说，这帽子我们真不敢戴。别说二十年前了，就算现在，县医院连个非洲海归博士也没有啊。您会不会记错了？您要不介意，我可以帮你了解一下省城三甲医院二十年前有没有个德国海归博士技术大拿。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不知道不等于没有。

 

您批评的对，我才来了几年，没准我来之前，那德国博士海龟又游回德意志去了。不介意我问一句，您怎么知道他是德国海归博士呢？

 

小看出国十几年的海外侨民？我可是有故事的人！栾霞泗眼神开始失焦，言辞开始不着调。

 

我虽是民事法诉讼写作专业出身，乍看跟医学不沾边，可近朱者赤是其一，结合大学学过的犯罪心理学行为痕迹学，听着栾女士不着调的言谈和混乱的逻辑，我判断，这位栾霞泗女士大脑有点跳闸小脑有点短路。

 

文闹，还是个脑洞大开的戏精，有意思！那就权当看戏，顺着栾婶儿的逻辑昧着良心点赞起哄顺毛摸，让对方多说，言多必失，我可以且行且想招。

 

小县医院的井底蛙哪敢小看歪果仁啊。您是海外美国人？懂德语？跟那德国海归博士医生交流过？

 

逻辑推理简单儿的狠，人人都恭敬那医生老留，北美国加拿大有很多小留学生，小留学生简单儿名为小留，人人喊那医生老留， 他当然是老留学生。他说话有青岛口音，青岛那地方，过去是德国人地盘，我小时候走亲戚去过，德国风格，贼牛！

 

老刘？刘学仁，不会是你吧？我冲着坐沙发上看戏的保安老刘发问。

 

二十年前我还在海南岛陪老婆保二胎呢。当保安也就是从乌鲁木齐回来后这七八年时间。我连杀鸡都不敢，哪儿可能偷割病人的器官？可怜的老实人老刘，摘下大盖帽擦了把汗。害怕被赖上，老刘不惜自黑吐真言了。

 

我先生是个多才多艺生命不息浪漫不已怀才不遇的可怜人啊！诗人玩自杀不含糊，可搞文学的都怕死！王络景他不想死啊，要我到处给他找名医，要我不惜一切代价救他命。砸锅卖铁，卖血卖肾卖处卖房子，能卖的都卖，他说哪怕浑身插管吊瓶子架着仪器，只要不去天堂，有口气就行！

 

除了革命烈士，人哪儿有不怕死的？你男人二十年前五十出头，活到现在不七十了？可您看着最多五十出头。老刘真是个不会聊天的人。

 

你显然是没钱配眼镜戴的低收入群体！我才四十出头！

 

都四十啦！以为您才十四呢。栾霞泗女士您喝点水，冷静冷静，最好能多提供点信息，有利于展开排查。

 

我擅长话里有话让弱智跟着起哄。说话要有寓意知道不？ 德国海归博士这帽子寓意深刻啊！那是见多识广来历不凡曾经辉煌的象征知道不？他可是医院的权威一把刀，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托人找路子，想睡他的手术台。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请客送礼，拐了好几道弯的关系，找到了一个在医院工作的远亲，跟这医生搭上了线儿。

 

能说说远亲的姓名吗？话都说不清还寓意，闷的口臭也不能用这么低级的手法撩人吧？这是痴心妄想绕死累死全世界无辜群众的节奏啊。

 

刚才在女厕所还见着那远亲了。笑死！她一眼就认出了我，说我一点没变，不看白发和皱纹，我就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有没有那么夸张啊！我可一点也没认出她，别说她叫个啥名了。可怜人啊！有个傻儿子，老公被个年轻女人勾跑了。一把岁数还要干苦力活，话里话外对我那叫一个羡慕，还想让我给她在国外找个男人呢。她初中毕业的学历，难啊！嘻嘻。栾女士娇羞的憋着小嘴想掩盖满嘴的四环素牙。

 

小地方，很难绕开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请问栾女士，您远亲还在医院工作？是医生还是护士？

 

有医生护士刷茅厕的吗？你读过大学学过法律吗？

 

吃了熊心狍子胆蛇酒炸蝎子，也不敢跟您这海外华侨比啊。谢谢您的线索，找到证人很重要。

 

保洁班简班长请马上到医务处。保洁班简班长请马上到医务处。保洁班简班长请马上到医务处。重要的事情打开广播连着呼叫三遍。

 

栾霞泗女士，从您的文字看，非常耸人听闻。主治医生违背病人及其亲属意愿，霸王硬上弓给您丈夫，一个癌症末期扩散的病人手术，乘机偷了他的器官，令他到死还带着没有愈合的伤疤。如果您说的证据确凿属实，这事儿别说吊销行医执照，坐牢都有可能。您还可以打官司要求国赔。

 

下集爆出来的料更惊悚。病人还没死，就被扔送火葬场焚化炉里烧了！

 

震精，相当的震精！这是治病救人的医院，还是希特勒的集中营？这绝对能成为本世纪人类医学界最大丑闻，没有之一！

 

这老娘们的思维，啧啧啧，邪乎的忒不凡了！赶紧问问你娘在哪家医院生下你的，别是被妇产科主任女换男掉了包了。老刘在一边嘀咕。

 

我边听边给档案科蓝科长发QQ，请她火速调出死者王络景的病案传过来。

 

啊啊啊啊啊~~~络景啊，如果你活着，霞泗我怎会人尽可夫流落天涯，理想青春爱情梦想，都随你一起化作轻烟化蝶化灰了啊啊啊啊啊啊~~~~~~~~

 

请进！保洁班简班长及时的敲门声，打断了栾霞泗干打雷不下雨的嚎啕。

 

这说的是何婶何三嫚嘛。女性，失婚，有个弱智儿子，今天负责刷厕所，这么多细节，保洁班就那么几个清洁工，简班长一下就说出了栾霞泗远亲的名字。

 

麻烦请她来一下，这位海外华侨栾霞泗女士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要为二十年前去世的丈夫王络景先生讨个说法，何婶应该是重要知情证人，案子有了线头。我松了口气。

 

顺着线头来个抽丝剥茧，别说死了二十年，死了一百年也好办。

 

但凡医闹都不能拖，拖的知情者都翘了辫子，未亡人的记忆，随生活的不如意随意变幻，再遇上个脑子不清楚，对白衣天使有莫名仇恨的主，随便就把内科外科妇科内分泌科骨科呼吸科心脏科肾脏科耳鼻喉科眼科放射科牙科康复科癌症科的有牌医生都幻觉成黑心杀手，蒙蔽无知群众造成医患矛盾激化扩大化将是必然后果，反右扩大化和文革的群众运动基本就是这么个路子搞起来的。

 

何婶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老年妇女。

 

娘，你来干啥？栾霞泗斜视的翻着斗鸡白眼皮。

 

怕你胡搅蛮缠说不清，俺给你娘发短信喊她来的。何二嫚爽快朴实不说绕口令。

 

霞泗，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坏良心！到时候你拍拍屁股走了，就这大点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俺们怎么见人咋在这混日子。老年妇女抹着眼泪呵斥栾霞泗。

 

你们这些自私懦弱跪在权势脚下的可怜虫！为了眼前利益，不惜给黑暗势力帮凶！

 

我心里纳闷，国外啥样的变态好日子，让侨民栾霞泗如此苦大仇深！有人抱怨国内电视剧抹黑海外人士，看这如假包换的华裔外国公民栾霞泗的表演，电视剧编导太客气了。他们聚焦的显然仅是海外留学工薪群体，完全不了解海外华侨各阶级实况。

 

栾霞泗，你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天打雷劈！当年你们这么求我那么求我帮忙找刘医生，刘医生可是大主任，他没说看不起我这打扫卫生的工人。人刘医生给会诊后当时就明白说了，没必要做手术遭罪了。是那死鬼怎么都不听，说不能放过任何机会，哭着喊着要刘医生开刀手术，是他自己签的字。刘医生是个好人，都退休好几年了，你栾霞泗现在发神经造谣诋毁刘医生，还是人吗？老实人何婶气的发抖。

 

你们别听霞泗诗胡说，她脑袋瓜有毛病，打小不学好爱撒谎骗人胡说八道，为这没少挨打。死鬼得了绝症，都全身转移了，别说县医院，中央医院也没法治。霞泗啊，络景都走了快二十年了，你心里多记着他的好，让他安生点吧！你这么成天的胡乱编排他，络景地下有知得被你栾霞泗气炸羞死！老年妇女抹泪。

 

国外福利好养懒人，不学习不工作，成天不干正事儿，闲的生蛆了！外国话听不懂不会说，到俺们乡下人面前猪鼻子插葱装象来了，不嫌丢人！初中毕业的劳动人民何婶，学历不高见识不低。

 

婶子大娘，蛋定！栾霞泗女士思夫心切，加上海外资本主义太黑暗太腐败太落后，个人施展表演才华的平台少的可怜，见天宅屋里的思想家需要情绪宣泄，偶有断片大家要给予理解和同情。

 

俺们是女银，木有蛋，也不会瞎扯蛋！贫穷不是堕落的借口，生老病死，是人就要面对。撞见鬼了今儿个这是！俺还有三个厕所没打扫呢！布干事，没事俺先走了。

 

何婶有大智慧啊！

 

没事了没事了，呃，再核对一个问题，患者当年是不是还没确定死亡就被火化了？

 

谁说的？放她奶奶的狗臭P！擦身穿装裹衣服完了送停尸房，还跟殡仪馆存了几天等亲戚来送葬，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妖孽成天瞎说八道！

 

老人家别动气，这是我们档案科传真过来的死者病例，你们看看。王络景的治疗过程没有任何问题，看这，手术前患者亲笔签名的同意书，还写了一句，坚决要求手术。确实是个文人，字体不俗。这是患者治疗以及死亡过程的记录，有值班医生签字。这是今天咱们谈话的记录，没啥意见麻烦你们签个字归档，让死者安息，善莫大焉。今后，寓意再深刻也翻篇吧，别再跟咱们县医院过不去瞎闹腾了，要闹回国外找个医院闹去。

 

刘医生完全土生土长，二十年前有没有护照都难说，别说跟德意志了，跟曾经的德国租界青岛都没任何关系。

 

不用看，她何婶，咱们麻利儿的签！人吃五谷杂粮，哪儿能没病。有病就离不开医院医生。霞泗再胡闹，跟我们无关，你们医院去告她诽谤。她何婶，对不起你了。哪天请你吃饭给你赔罪。

 

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的，几斤几两自己不知道，旁观者清！跟我您不用客气，霞泗她娘，留下你那饭钱资助海外华侨栾霞泗吧。

 

霞泗，还不快走，等着医院和刘医生送你上法庭咋的？

 

正所谓，林子大了，啥鸟儿都有。栾霞泗女士医闹以流产告终。

 

国内的医闹，从专业角度看，关键是缺乏法治观念。就拿栾霞泗的医闹说，她栾霞泗敢在国外医院门口这么胡说吗？

 

话说回来，人非圣贤，岂能无过？医疗教育都跟钱挂钩之后，国内一切向钱看的风气影响，白衣天使跟人民公仆一样，出现了为敛财不惜铤而走险的败类。

 

闹不是办法。作为百姓，自保才是正道。要自保，首先要有起码的常识和法制观念。急病乱投医是大忌，轻信盲从是愚蠢。

 

有些不治之症，明知没希望还要放血开刀的折腾，家人花钱让病人受苦遭罪，只能是加速病情恶化死亡。

 

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保留所有的知情权，所有签字的文本拍照留底或者要求复印件，有冤情，走法律的道路申诉赔偿，必须有呈堂证供撒。

 

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是基本法律常识。法庭讲究的是证据，煽情没用。煽大发了，引起反告是分分钟的事儿。

 

栾霞泗以失真的记忆加上劣质文字医闹 ，人名地名细节过程证据欠奉就信口开河医院偷病患器官烧活人，对家乡医院医生造成名誉损害，考虑到栾女士丧亲二十年累积之痛而一脑子糨糊，乡里乡亲的她不仁俺们不能不义，医院本着医者父母心，泱泱大国七级浮屠慈悲为怀了。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