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故事

来源: 亮水珠 2018-02-04 15:42:05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4957 bytes)

      结束了一天紧张的工作,拖着疲乏的身子,我随着街上的匆匆人流,奔走在回家的路上。有时,我会有意无意地看看路边家家户户的窗户。那些窗户透过五颜六色的窗帘洒出来柔和的灯光,忽隐忽现地闪动着人影,不断飘出各家饭菜诱人的香味,断断续续传出美妙悦耳的音乐或引人入胜的评书;…

    我会想,每扇窗户里面都是一个温暖的家。俗话说,安居才能乐业。家庭的幸福与安居有着重要的联系。而我们这代人和安居的房子有着不同一般的故事。

 

      我十六七岁就离开了家,到陕北农村插队当农民,住进了那里窑洞。窑洞,是我离开城市里的家住进的第一种房子。这窑洞可是世界上罕见的住处。在垂直的土崖上横向掏个两三米高,上园下方的土洞;再在下面的地上刨出土炕和灶台,铺上石板;然后在洞口安上木头门框和窗户,糊上窗户纸,就是个可以住人的新窑洞了。黄土高原的人们世世代代以窑洞为家,而它有着冬暖夏凉,经济实惠的好处。

    我们住的是一孔旧窑洞。住进去的时候是白雪皑皑的寒冬腊月,漫天大雪,寒风呼啸。按照双层玻璃能保暖的道理,我们用报纸糊了两层窗户纸。虽然木门那一指多宽的缝呼呼地透着寒风,但我们心里总感觉暖和了一点点儿。窑洞的墙上和屋顶都被烟熏得漆黑。洞深处的墙角是数个能塞进拳头的老鼠洞。可惜当年我们自己都在饿肚子,但凡能吃的东西,一概抢先入了我们的肚子。那些来找食的老鼠只能吱吱地叫着发几句牢骚,饥肠辘辘地空手而归。

    由于我们的村庄是在塬上,需要到二里多深的沟里的水井取生活用水。每天村里提供的水 只够我们做饭和勉强够喝的,自然是无法洗脸刷牙,更不用说洗衣服了。时日一长,跳蚤虱子就上了身。这些可恨的跳蚤和虱子,它们可不嫌弃我们身上的汗水和泥土,在我们身上咬出一串串大包来,个个奇痒无比。我们虽然每天被农活累得疲惫不堪,上炕就倒头大睡,在睡梦中还得不停地用手抓挠身上的那些包。那时,我们的指甲都不用剪,全被磨平了。

    为了对付这些可恶的小东西,我们开动脑筋可没少想主意。虱子是藏在贴身衣服的缝隙里,咬人是一咬就一串包。它们难捉又多得捉不完。我们就把衣服一天正着穿,一天反过来穿。那虱子要吸血就得从衣服外面爬过来,先把它们累得半死,才能咬到我们的肉。至于跳蚤,个子小得只有芝麻粒大,咬了人就跑,隔老远一个大包。稍有动静,它们就会逃走。于是,我们在睡觉前先到离炕很远的地方,把衣服脱下,使劲抖一抖。跳蚤就会吓得跳开。我们则赶紧跑回炕上。那跳蚤要想咬我们,必须找对方向,再远远地费劲儿蹦过来。至于对付潜伏在炕上的虱子跳蚤,我们在炕席下面洒了一层六六粉,把它们呛得无法停留。我们知道那六六粉对人也不好,可是为了睡好觉,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将就算了。

    在一个冬天,我被生产队派去修路,做民工。由于工地驻地是个小山村,一下子来了大批民工,凡是能住人的窑洞都挤满人了。我和另一个同伴抗着行李半天找不到住的地方,没有办法,只好住进了一个坟洞。不知是不是由于生前住窑洞,陕北的坟洞是在坟地里垂直挖个深坑,在坑洞的底部横向掏个半人高的坟洞。棺材是平放在横向的坟洞里。当然,我们那时住的是个新坟洞,没有棺材做伴。在坟坑的壁上掏出脚窝,便于上下;然后在棺材洞的壁上挖出个小平台,摆上小油灯;借着油灯摇闪而微弱的灯光,曲着身子铺开行李,就成了我们温暖的住处。

    住在地下的坟洞里,即安静又暖和。每天早上爬上去,从坟地走去工地上工,晚上提着马灯,摸黑回到坟地下的坟洞里去睡觉。我们觉得住在坟洞里的确是别有情趣。不过,有一次我们早上爬出坟洞去上工,晨雾缭绕看不清楚,把一个在坟地附近拾粪的老乡吓得不清,他以为我们是地下的祖宗显灵了呢。

 

      后来,到了油田的勘探队,住的房子五花八门,有帐篷,有活动板房,有老乡的窑洞,还有人住过新盖的猪圈。在北方的黄土高原,帐篷经常是我们住的房子。到了一处营地,找块平地或平出一块地方,支起帐篷,就安了家。住帐篷有个其他房子都没有的好处,就是在天气好,太阳高照的时候,可以把帐篷顶揭开,晒晒帐篷里的地,而且躺在床上就可以日光浴了。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想起小时候听到一个财主为难长工,让长工晒屋里的地的故事。

      几年后,我们勘探队到了南方的鱼米之乡,那里寸土寸金,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搭帐篷。于是,我们就在运货的大木船上搭起了席棚子,那就是我们的房子。做饭的伙房,烧水的锅炉房都上了船。还有仪器船,钻井船,炸药船。几十艘搭上各种各样席棚子的船用缆绳绑成一排,远远看去,有当年三国时期赤壁之战时曹操水军的架势。这种房子的特点是搬家方便。我们勘探是沿着测线走南闯北,大木船队就跟着我们,每天搬个地方。勘探到哪里,大木船载着的家就撑到那里附近的河流里。这方便到是方便了,每天出工收工都走不了多远。而难处是收工时,没几个人知道新的住处在哪儿。天已经黑了,只见田野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手电光和忽高忽低的呼唤声,那是疲惫的石油工人们在寻找回家的路呢。

 

      回到北京,我就住进了工作单位的单身宿舍。当时的宿舍是板房,冬冷夏热。那总比原来搞勘探时东奔西跑,经常搬家,风餐露宿好多了。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慢慢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结婚成家,没有房子住。这当时是个头疼的事。那时候,没有商品房,就是有,靠当年的低工资也买不起房。房子全靠所在单位分配。而那时是僧多粥少,人多房少,要是按排队等分房,可真是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而岁月不饶人呀。我们不管不顾地结了婚,在拥挤的父母家里挤了一晚,第二天就出门去渡蜜月了。回来以后,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单身宿舍。只有周末的时候才能想办法相聚。想什么办法呢,就是向那些有房而周末出门不在家的人借房。每当周六的晚上,我们就用自行车驮着行李,背着装有洗漱用具的书包,提着暖水瓶,到别人家去夫妻团聚。尽管经常换人家,尽管是在别人的房子里,但新婚相聚还是甜蜜的。

    过了几年,我们终于分到了自己的房子。那是一间在筒子楼里十二平米的房子。筒子楼以前是学校的单身宿舍,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间间的宿舍,故称为筒子楼。我们当时高兴坏了,立即借了机器,把房间的四壁仔仔细细地粉刷了一遍,把玻璃窗擦得锃亮。在筒子楼里,每四家共用一间厨房。一家炒菜,四家闻香。太太们互相交流厨艺,分享美味,也免不了给自己的先生树立榜样,看看别人家的先生家务怎么做得那么好。在筒子楼里,串门是家常便饭,孩子们更是玩了东家去西家,邻里关系格外亲近。

    在筒子楼的楼道两侧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屋里放不下的箱子或家具;有厨房里挤不下的碗橱;有小孩的玩具车;有把自行车当宝贝而搬上楼的车;楼道里来往的人白天走路都要小心脚下。到了晚上,楼道里只剩很远一盏昏暗的灯,很难看清楼道里的路。我经常夜里加班回来,进了筒子楼,就如进了“地雷阵”,楼梯和楼道里黑灯瞎火,我脚下磕磕碰碰,一路慢慢地向自己的家摸索前行,经常磕着这儿,碰到那儿,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扰了邻里,嘴里只好不停地道歉。

 

    拎着两个箱子到美国留学了。腰包里只有少得可怜的美元,当然租不起昂贵的学生宿舍,也不能住条件好价钱贵的公寓。心里想着家里还在筒子楼里住着,省点儿钱将来给家里添些电器。另外,自己孤身一人飘洋过海,举目无亲,总得准备点儿应急的钱吧。于是,我先是在一位朋友住处进门的走廊里凑合了几天,然后就般进了在黑人区的房子。

    我住在那里的租金极其便宜,家具虽然破旧但齐全;厨房尽管简陋,可炉灶炊具凑合能用;即使没有公共交通,然而学校就在走路一小时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房屋的租金还包括了水电和煤气,要知道波士顿的冬天是又长又冷,取暖的煤气费可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呢。

    这黑人区里的房子千好万好,就是不安全。窗户一天到晚是拉着两层窗帘,屋里总得开着灯。大门上有三把大锁。房东一再叮嘱,进门后要立即把门上的锁都锁好。在夜里我经常听到枪声,就像国内过春节时放鞭炮的响声那样。

    由于没有公共交通,要上学校,就需要在黑人区里步行三十多分钟,然后才到了比较正常的街区。我每天提心吊胆地奔走在往返学校的路上,时刻注意着周围是不是有危险的迹象,心里紧张地盘算着如何对付可能出现的危机。只要稍微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头,我就会快步躲开,或掉头走其他的路,紧急的时候干脆拔腿就跑。反正咱们是来美国留学的,可千万不能把命搁在这儿,就是伤到哪儿也不划算呀。俗话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在那儿住的时候,碰到醉鬼妓女是家常便饭,拦路抢劫偶尔也会遇到,甚至人坐在家中,还有抢匪用斧子劈门而入。好在我都是能逃则逃,能躲就躲,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花钱免灾。尽管经历了数次危险,还是命大加幸运,人身没有受到伤害。

 

    一旦手里有几个活钱了,我立即搬出了黑人区。新租的房子是五个留学生合租的一间公寓。客厅,饭堂里都拉了帘子,住了人。大家共用厨房厕所。我觉得又像是回到了筒子楼。有时饥肠辘辘地从学校回来,希望能尽快做口热饭填饱肚子,可厨房里正赶上饭点儿,大家都要做饭吃,我只好耐心等待;有时赶上内急而厕所又被别人占着,的确是很难受的。不过,再不方便,也总比在黑人区里有危险,人身不安全强多了。

    美国租房基本都是不提供家具的。穷学生更是得自己想办法。我搬进去的第一件事是想办法从街上捡个别人家扔的床垫子,抬回住处后,用毛巾蘸着开水擦擦,就算消了毒。尽管又旧又脏,可总比睡在地上好多了。为了能学习,还得有桌椅呀。我转悠了好几条街,也没见有扔出来的桌椅。好不容易看到街道上摆着把椅子,刚拿起来要走,就被人喊住,原来是附近住户用它来占停车位的。没办法,从街角拣了个铁皮箱子,拆掉里面的隔板,擦洗干净,横躺下来,就当桌子用吧。那时候,我们这些留学生的家具甚至电视都是七拼八凑从街上拣来的。

    到了漫长的冬天,大雪纷飞,寒风呼啸。我们住的公寓是靠烧燃油取暖。尽管把屋里的温度调得很低,可几百美元的燃油一个多星期就烧完了。我们几个人合计了一下,算了算帐,大家一致决定,为了节省开支,把屋子的暖气停了。大家八仙过海,各想高招。白天,有躲在图书馆的,有进商业中心的,我和其他人整天猫在学校的教室里。到了半夜,大家先后回到住处,尽快哆哆嗦嗦地洗漱完毕,钻进上面盖满衣物的被窝去睡大觉。

    就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完成了学业,拿到了学位,走进了各个美国研究院或大公司。

 

    随着工作时间的增加,我们的经济条件有了巨大的变化。和许多朋友们一样,我们搬进了条件好的社区,也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当然,在选择房子的时候,还是先找学区图,只在好学区里居住。我们这代人,插了队,经过难,又在美国洋插队了一遍。可得让我们的孩子能受到高质量的教育,有好的生活。我周围的朋友和同学,无论是在国内国外,每家都有自己的房子,新的家具,崭新的电视,显示着舒适的生活条件。不少人还有了多套房子。

 

    有时闲暇的时候,我坐在家里,看着周围的一切,回想着以前住窑洞,睡帐篷,每个星期发愁到哪儿借房子,仿佛是在做梦一样。这是我们那时候做梦也想不到,再大胆幻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而这周围一切又都是真实的。每当和朋友们谈起这些经历,我们都感慨大家赶上了好时代,成为历史的见证人。房子的故事是我们亲身经历的一部分。朋友们觉得应该让孩子们有机会知道这些故事,他们才会更加了解今天的幸福。经过严冬的人才深知春天的温暖;饿过肚子的人才更珍惜每天的美食。每当回想起过去住过的房子,我们都感慨,这几十年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好好珍惜,好好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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