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我 (一)

来源: 加拿大雁王 2018-01-23 11:07:01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2675 bytes)

 

虽然提前打了电话,可当玲姐打开房门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和她还是都愣在那儿了,互相望着,好像都在使劲寻找对方身上与记忆相合的的蛛丝马迹。

“是玲姐吗?”

“真是小丁吗?”

玲姐一把把我拥在怀里,紧紧地抱着,然后又推开我,在我脸上仔细端详,眼睛里洋溢着难掩的喜悦。

“可不是吗?都多少年啦?那年你才多大呀,9岁?后来上了高中和你姐来过一次,这不也都三十多年了?你看……..我都成老太太了…….这个准是小小丁。“

玲姐放开我,又蹲下来拉住小儿子的手,瞧着他看。

“和你爸当年一样一样的。”

“阿姨好。” 儿子不好意思地咕哝一声,抬头看看我。

“哎呦,还会说中文!知道叫阿姨我高兴,对吧?现在都叫奶奶喽!“

玲姐老了,头发花白,皮肤虽依然细腻白斩,但当年美丽的大眼睛周围已布满了细密的皱纹。

“玲姐除了多几根儿白头发,还真不象奶奶。“

“哪是几根儿呀,是黑的没几根儿了“ 玲姐笑着,“你看我也不染,染什么呀?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都是老天爷给的。”

的确,在我的记忆力,玲姐就像她窗台上总摆着的那盆勿忘我一样,从来都是无需矫饰的,无论是朴实、亲和的邻家大姐或者阳光、恬静而成熟的青春少妇,都美、别有魅力。在我们邻里的孩子间,玲姐的美曾是一个传说。那是一个直白的但并不缺传说的时代。

 

一切还得从玲姐的第一任丈夫晓华说起。

“嫂子什么时候再回来?嫂子最美了,是不是华哥?”

“嘿嘿,那还用说吗?!”

说起媳妇,一向大嗓门的晓华哥声音里总会多出几分色彩。我们都知道华嫂在外地工作,俩人两地分居,一年里媳妇会回来几次看他和孩子,华哥也时不常往那边跑。他们就住在我们过去的老房子的隔壁。

作为邻居,两家人还是走得挺近的,尤其是单元的独特设计,把两家放在同一个门里:穿过一个共同拥有、带一大扇窗子和一个垃圾通道的过道才是各自的家门。还记得刚搬来那天,系着围裙的晓华哥热情地过来问候,背后跟着一对小姐妹,四、五岁的样子,头发冲天扎着,圆圆的脸蛋,仰着头好奇地看着我们。有小姐妹的天真无邪映衬,她们爸爸的粗旷更显得一览无遗:大块头,头发有点儿秃,满面红光好像刚喝了酒,连耳根子都是红的,嗓音格外洪亮。他一边大声介绍自己,一边把大手在围裙上蹭蹭,伸给父亲。说起来大家以前离的并不远,因为住的都是部里的房子,他父亲曾是副部长,爸爸的老领导,也是著名老中医。爸爸说当然记得,他小时候在恭王府大院儿(部机关)里玩儿,见过好多回不说,他还在爸妈的婚礼上闯过祸呢。

“不记得你钻桌子底下玩掀翻了一桌子茶点,让你爸好一通骂啦?”爸爸大笑,“一晃这都多少年了,怎么敢认!这回好了,咱们做了邻居。”

晓华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跟着笑,连声请前辈多多指教。爸爸说怎么敢当,大家互相关照,并请他代问他妈妈好。晓华的父亲两年前去世了,这次部里在南城盖了新楼,晓华住的这套其实是在他妈妈名下的。

华哥的热情和他的大嗓门一样感染人。两家人没几天就熟络了。那时我在附近的育才学校上小学四年级,他知道我父母上班都远,中午回不来,就主动提出来帮着照应我回家吃饭。

“你们放心,有我在呢!这点小忙还不好说!”

他就在附近的一个工厂上班,是二级电工。据说他是从部队复员下来的,好像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误,以前在空军做报务员。他还保留着一件带毛领子的空军皮夹克,天冷的时候穿上很神气。

华哥是个能干的男人,媳妇不在家,他当爹又当妈,独自拉扯两个孩子。我们搬来没多久,他就在两家共有的大门上装了个门铃,不是现在家家门上的那种优雅的叮咚,倒像是学校上下课时打的电铃,按着就响,清脆嘹亮,冷不丁响起来也会让你心中一惊。这个新鲜玩意很快就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楼里的、外单元的,经常过来按,按一下就跑,闹得小门儿里铃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华哥生气了,有一天从窗户上瞥见几个小坏蛋又溜进楼门,就偷偷埋伏下来,听见铃响,夺门就追,拖鞋跑丢了一只总算按住一个。华哥红着脸、扯着嗓子威胁要去找他家长,那小子第一次看见这么个凶神恶煞早给吓死了,哆哆嗦嗦哭着求饶,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发誓下次不敢了。华哥听闻一下子没了脾气,舌头根子和心说软就软了,

“下回再让我碰见可没那么便宜了!”

嘴里嘟囔着把人放了。

不仅门铃,华哥家的电扇台灯沙发茶几都是他自己做的,屋里水泥地和墙裙也刷了油漆。爸爸有时会羡慕地说,人家工人就是能干。文革刚过,华哥把家弄得应该算奢侈,就如当时流行的顺口溜说的,“蓝蓝的墙,软软的床,油炸馒头蘸白糖…..”  那调子里虽带着嘲弄,好像也不缺羡慕。华哥的“牛”不光在家里这点事儿上,那次旁边一栋在建的住宅楼施工,塔吊电机出了问题,华哥在屋里听着声音不对,就跑过去自告奋勇查看,立马发现了问题,三下两下愣是给弄好了,让人家千恩万谢,还给华哥单位写了表扬信。华哥面带得意地跟我们大吹的时候,我打心底里服。

不过华哥也有不那么“豪”的时候。

“她要回来了。”

那天他笑得很腼腆。他正在大动干戈,几乎把屋子翻个底朝天,大扫除呢。我第一次看见摆在他床头的媳妇照片,黑白的,鹅蛋脸,额前的刘海烫过,眼睛含情脉脉,里面全是水。华哥让我们叫她玲姐。

外边传的关于华哥和玲姐之间的故事挺多。出身高干,华哥再年轻点儿的时候也算是风流倜傥,据说他是在女朋友召集的私人聚会上认识玲姐的,让玲姐的美丽和高冷一下子给迷得五迷三道,魂不守舍。一打听才知道,人家也不是无名之辈,老爹是部队里某个兵种的上层,当年领中将衔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正值文革轰轰烈烈,将军倒了霉,下放到徐州,玲姐也跟着下去了,这次偷偷回来是为看奶奶和与奶奶一起在京留守的弟弟。华哥回家就把持不住了,和女朋友分了,直接向玲公主展开攻势,猛烈、坚忍不拔,而不失分寸,让玲姐感受到他如火的激情的同时又不被灼伤,更时时意识到他大哥哥般的坚实、沉稳和善解人意。晓华比玲姐大差不多七、八岁。即使玲姐后来回徐州了,华哥攻势依然不减,鸿雁传情更给爱情增添了几分朦胧、浪漫、想象空间。更高的是,爱屋及乌,华哥还不忘时不时从细微处给玲姐的北京亲人献上殷勤和关爱,让身在异乡骨肉分离的玲姐心热眼热,内心升起款款柔情。在那个年代,这已经足够了。直到有一天华哥带着一脸倦容的玲姐找父亲看病,老先生一好脉,沉吟半晌,和老太太交换个眼色,起身就走了。临出门留下一句:赶快结婚吧。原来玲姐肚里已经有了。

也许是听得多了,第一次见到玲姐的时候没觉得有多神乎其神。很美,但不是那种震撼之美,而更像个柔顺的邻家姐姐,在咋咋唬唬的华哥面前尤其显得安静。但谁都看得出那份安静里面的力量,华哥跑前跑后惟命是从,像个欢快的小狗。有一天华哥做了好多菜,从过道里都能闻到他满屋的香气。他喝了酒,过来敲我们门的时候,脸涨得通红,手里端着一大碗汤,让我们品尝,说是从他妈妈那儿传下来的,百年老汤。

“您一定得试试,这汤可不容易,几代人了,小玲喜欢,你们也准喜欢!” 见我们不置可否华哥直着眼睛叮嘱说。我始终都没搞清这里面的逻辑,干嘛玲姐喜欢我们就一准喜欢呢?

几天里华哥沉浸在甜蜜中,每天买鱼卖肉在厨房里操办,直到玲姐离开。(待续)

 

2017年10-11月于多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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