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远方(十七)

来源: 李公尚 2017-12-16 06:41:11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7223 bytes)
十七


林惠姗的案件最后开庭的前一天,道尔顿和威廉姆一起,去把朴英顺那辆被拖走的皮卡和车上的货物领回来。道尔顿把车开进古玩店的后院,和威廉姆默默地卸车。卸完车朴英顺等威廉姆离去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想不到这批货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道尔顿看着她,垂下眼睑笑笑。朴英顺看着远处树林,擦着眼泪说:“这生意,我看差不多是做到头了。自从安琪儿失踪后,我对一切都心灰意懒了。林惠姗再这么一走,我一个人是搞不去了。”


道尔顿拽着身子,往屋里搬货。她对道尔顿说:“我啊,我真想嫁个人结婚算了。”


道尔顿停下来,看着她木纳地笑。朴英顺瞪了他一眼:“你木头人啊!连句话也没有。也不问问我要嫁给谁?”


“牧师。你喜欢他……”道尔顿说。


“牧师?你说我喜欢他?可是,可我还是有点儿拿不准他……他那么……我曾嫁过别的男人,他可能很在意……你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嫁给你呢?”朴英顺娇嗔地说。


道尔顿摇摇头,固执地笑着:“你不会嫁给我。”


“你怎么知道?你不问怎么知道?”朴英顺不满地白了道尔顿一眼。


“我已经结婚了。”道尔顿说。


“什么?你结婚了?哼!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谁会和你结婚!”


“她,昨天……”


“昨天?和谁?”朴英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昨天在市政厅登记了。让她留下来。”


“你说什么?和……林?”朴英顺不由自主地朝楼上林惠姗住的房间看看,昨天下午林惠姗从外面回来,根本就没向她提起此事。“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道尔顿依然看着朴英顺笑,继续往房子里搬运货物。


“你说的是真的?你,你怎么能……我还没结婚,你怎么就……那我,我怎么办?”朴英顺追着往屋里搬货物的道尔顿,让他解释。但她却张口结舌,说不下去。


“我找到她了,今天就把她们带回来。”搬完货物,道尔顿擦着汗,对朴英顺说。


“找到谁?你在说什么?平时你话都不愿多说一句,今天你是怎么了?鬼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朴英顺仍不明白道尔顿在说什么。


道尔顿整理完货物,看了看她,出门开着车走了。


几天前,道尔顿在离惠特菲尔镇大约三十英里的一个小镇的超市外,看到安琪儿和诺拉坐在一辆停在超市停车场的汽车后座上,笑着朝他招手。他大吃一惊,立刻把放在身边的步枪抓在手里,四处仔细察看。没错!确实是她俩。他很惊讶,两个女孩儿并不是在向他求救,而是和她笑着打招呼。


道尔顿并没有下车去找她俩,而是坐在车里静静地等待。过了不久,惠特菲尔镇教堂的执事从超市里推着满满的一手推车日用品出来,走到车旁打开后备箱,向车里装物品。装好车,教堂执事打开车后座门,把头伸进车内和两个女孩儿分别亲吻,爱抚,分别给她俩一些食品,然后关上门,坐进驾驶室。


教堂执事开车驶出小镇后,道尔顿远远地跟着他。走了大约十几英里,执事开进了一座小型养马
场。养马场周围是开阔的草地,道尔顿把车停在远离养马场的公路边上,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养马场里的情况。车子开到养马场主人的房子前面停下,教堂执事下车卸车,两个女孩儿下车后在旁边玩儿。一会儿,道尔顿吃惊地发现,远处的草地上,牧师骑在一匹马上,身后还牵着一匹马,款款走来。


牧师骑马走到房子前面,下马后把两匹马拴在门前的马桩上,笑着走到安琪儿和若拉身边,亲切地弯下腰,分别和她俩拥抱、亲吻,相互爱抚。安琪儿和诺拉跑到那两匹马旁边,牧师分别把她俩抱到那两匹马的马背上,然后一手牵着一匹,为她俩唱着歌,走向远处的草地。教堂执事朝她俩挥挥手,把车里卸下的物品慢慢搬向室内。


道尔顿继续坐在车里用望远镜耐心观察。大约一个小时后,牧师牵着马回来了。他先后把两个女孩儿抱下马时,分别把她俩抱在怀里亲吻。教堂执事从屋里出来,走到他们身边,也分别和她俩接吻、拥抱,然后把马牵进马房。


道尔顿等天黑后才回到惠特菲尔镇。他没有将这事告诉任何人。他知道,没人会相信他说的话。但是从此,他一天几天,经常守在牧师和教堂执事的这座养马场外面,仔细观察。


道尔顿从朴英顺家开车出来,去了三十英里外牧师执事开办的养马场,静悄悄地把车停在养马场外的公路上,把前车盖打开。远远看去,他的车像是在路上抛了锚。他藏在车里,对养马场仔细观察。一个多小时后,牧师开车离开了养马场,路过他停在路边的汽车时,朝他的车子瞥了一眼,急驶而过。又过了一会儿,安琪儿和诺拉走出房间,两个人在房前玩儿了一会儿,手拉着手,一起走向房后远处的草地。道尔顿见了,提着枪,拽着身子,悄悄绕到房后面的草地上。


突然,一声枪响,走向草地的道尔顿应声倒地。


教堂执事端着一支步枪,从屋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走向躺在草地上的道尔顿。道尔顿躺在血泊中,望着天,呼呼地喘着粗气。


教堂执事走到道尔顿身边,看了看他,哗啦一声,把另外两把子弹推进枪膛,说:“你持武器,擅闯私人家园。”道尔顿吃力抬起头撑起身子,朝他呆笑,脸上的汗水流向衣领。


教堂执事举起枪,对准道尔顿的头,道尔顿突然单手奋力举起枪,向他射击,执事应声扑倒在他身边。执事身体里冒出来的血,和他身下流淌的血混在一起,向低处流淌。


马房里的几匹马,恢恢地叫着。有一匹突然睁开缰绳,冲出马房,跑向远处的草地。安琪儿和诺拉远远地看着血泊里躺着的两个人,惊吓得不知所措。


执事身上的手机响了。是牧师打来的。他在不远处自己的住家里,听到了这边的枪声,打电话给执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报警!能拯救你自己。否则,上帝也救不了你。”道尔顿吃力地掏出执事身上的电话,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电话,坚定地说。


第二天上午,林惠姗没有按时出庭,辩护律师焦急地和她联系,获悉她正在医院里陪护她受伤的丈夫道尔顿。


法庭决定对案件缺席审理。公诉方播放了林惠姗被带回警署时的录像,精神分析专家对录像作了分析,认为林惠姗在被捕前和被捕后一段时间,神智处于模糊状态。


辩护律师听了,轻轻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双手一摊。


接着,法官向陪审团强调解释了公诉人起诉的行为是:“神智恍惚状态下操作车辆(Operating Vehicle Under The Wandering)”。这不是“酒后驾车”、不是“在药物影响下驾车”,同样也不是在“神志不清(Dottiness)”或“神志昏迷(Delirious)”状态下操作车辆。这里使用的是“操作(Operating)车辆”,而不是“驾驶车辆(Driving)”,因为被告被发现时,她坐在方向盘后面的驾驶位置,钥匙插在汽车启动位置,发动机在转动。但是没有人看到过她在开车,她的车停在公路下面的玉米地里。尽管她的车是被合理推断是从其他地方开来的,而不是被拖来的。


陪审团的成员静静地听着,大厅里鸦雀无声。


法官扫视了一下整个法庭,最后对陪审团成员一字一句地说:“好吧,我今天的任务,到这里就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最后一项工作,并不是最不重要,而是最具决定性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请各位记住:用你们的常识,用我向你们解释过的有关法律,用法庭上认定的证据和证词去做出你们的决定。有些被我认定、裁决和驳回的不适宜的问题,即便是被告人或证人作了回答,无论这些回答对被告有利无利,都不能用作你们对这个案件的判断和依据。女士们先生们,请履行你们对我们这个社会的神圣责任。”


陪审团成员在法庭书记员引导下,离开法庭,进入旁边一个房间。二十分钟后,陪审团出来回到法庭。法官让其中一位陪审团成员代表陪审团,读出陪审团的一致决定。决定是:“被告人罪名成立!”


法官听了,向陪审团表示感谢,然后宣判:“被告在神智恍惚状态下操作车辆,对公共安全造成了可预期及潜在的危害,判处被告有期徒刑一个月。鉴于被告需要长期照料其新婚丈夫,该刑期缓期一年执行。执刑期间,被告不得离开美国。”说着,举起法槌一敲,案件审理结束。


两个月后,道尔顿从医院回到家里,躺在楼上向阳的床上,默默看着窗外镇上的景色。远处主街上夜总会金黄色琉璃瓦的中式大屋顶,高高地翘着飞檐,与对面教堂灰色的尖塔,在金色的阳光中争奇斗艳。他再一次因使用枪支向人射击,被法庭判决无罪。


林惠姗告诉他:“朴英顺准备结束生意,和牧师结婚了。婚后他们将一起搬去加利福尼亚。他们的婚礼将在下星期举行,由她的女儿安琪儿和诺拉做伴童。


道尔顿听了木纳地笑了笑。喃喃地说:“两个正处于青春期,却因从小遭到不幸而残疾,又长期得不到人们关注的姑娘,在她们敬重的教堂牧师和执事的诱惑之下,还能怎么样呢?这个结局也许对她们最好。对镇上的所有人最好。”


远处教堂的钟声响了,一声连着一声,深重而孤独。林惠姗已经对这钟声的枯燥和单调麻木了。窗外清洁车隆隆地驶过,威廉姆穿着洁净的工装,白色的领子翻在工装外,带给人们清新和明快。他停下车,挨户收集各家门前的垃圾时,依然吹着响亮的口哨。林惠姗走到窗边,默默地注视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她无奈地摇摇头,回到道尔顿身边,散碎的心,像教堂前空地上被钟声震飞的鸽子,在空中盘旋几圈,又飞回到原处。  (完)

 
2017年11月14日
 于美国芝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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