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俄国佬
屋前、屋后草坪上的自动喷水系统按时按点开始工作。他站在二楼窗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清晨初升的太阳，懒洋洋的洒下了光线。从地下喷洒而出的一串串水流所形成的水雾，在阳光下形成了一圈一圈的彩虹。他凝视着眼前的一幕，感觉是那么的迷人却又捉摸不定。这么美的景色，却也给自己添了几分烦恼。
草坪上竖立的那个房屋待售的牌子格外的夺目。住了十几年，最终他还是选择放弃。这里有自己太多的记忆，欢乐的，忧愁的，繁琐的，都让它成为历史吧。几年前就打算出售，换一栋居住的计划，一次次因为独生女儿的劝告和阻拦而搁浅。她说：这里有她所有成长的记忆，一搬走就都没了。女儿出生和成长在美国，由这里的牛奶面包养大，对于这个自己生活和成长环境的依恋，根深蒂固。多数普通美国人喜爱的，是每五年就换一次房子，有时候还不仅仅只是由小换大，或者由大换小。对于有些人，换本身似乎就是要点，他们追求的是一份新鲜和不同的感觉。
徐峰简简单单的吃了点，再喝了杯热咖啡加牛奶，随后收拾好枪械，带着三只短枪和一只步枪，数百发子弹，装在一个蓝色的拉链包里出发了。他将包扔在副驾驶座，呼的一声，奔驰越野车冲出了车库，目标是附近的一个室外靶场。他由东向西开行，似乎是在有意逃离太阳的追踪，伴随车子开行带来的气流声的是越来越响的枪声。靶场很大，在一个旷野的丘陵地带。平坦的靶场上，被人放置着远近不同的众多木牌，远处是一个山包，山包上，是密密麻麻个子粗大的树木组成的树丛。山下，还加固了不少厚实的木板做成的隔离带，以防止子弹逃离。
懒洋洋了好几天，一个人过的很无聊。过去多数的时候，他是和老赵、老崔一起要么去打打高尔夫，要么就是去这里逍遥。这里不仅环境优美，而且还有一个不错的餐馆，附近不远处还有一个购物中心，全部由品牌专卖店组成，削价处理的那种（Outlet）。很多人到那里去消遣。这段时间，这两位朋友都外出海外。赵易安在北大毕业后又在耶鲁大学完成了博士，随后在美国多个大的咨询公司工作过，两年前来到现在这家公司。几天前离开去欧洲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他是这家公司的首席经济学家。崔优贤则来自中国科技大学，出国前是那里最有前途的年轻俊才，后来在斯坦福完成博士。他上个月就去了南非。他目前在一家中型公司做技术总监，被派去那里考察一个合作项目。这两位是徐峰在本地最要好的华裔知己，在背景和兴趣上大家比较相近，而且孩子的岁数也比较接近，当年为了陪孩子上中文学校，多年一直有机会在一起。在本地居住的其他的华裔也不少，基本上都是国内名校的毕业生。但是，由于大家在兴趣上的差异，徐峰和他们比较少深交。
今天，徐峰独自一人感觉孤单，心里空空的。虽然他们都知道自己和安妮的关系，但是关于安妮的死因，徐峰却无法编个可以自圆其说逻辑严谨的故事来跟他们解释。这几位太厉害，不仅仅只是聪明和充满智慧，一般的逻辑还很难骗过他们的慧眼。徐峰也早已看到，自己所在的这个偏辟的小郡，面积可能不及自己家乡的H县，全部大约一百六十万的人口中只有大约三千华裔。有一次，赵易安半开玩笑半认真说：这区区的三千人，如果组成一所大学，其实力，在国内，估计没有几所名牌大学可及！国家花那么多钱来培养咋们，就这么轻易的送人，可惜可惜了。每一次大家相聚，看着他们再看看自己和周边的这数百号毕业于国内最好大学的朋友，大家心目中只有感叹：这样的人才流失，对于中国的未来到底意味着什么？
今天，徐峰想不了那么多。他选择用攻击来治愈逃避，用控制来抑制失落，他这个自控力很强的人已被失控好几天了。这样的事情，普通的朋友无法分愁。玩枪，是他很小就开始喜欢的运动。那时，他曾用子弹壳做弹膛，再用自己亲自从树上砍下来的树枝制作枪身，就此自己制造“手枪”。所使用的原理，则来自古老的火铳制造：他将子弹壳的底座钻上两个小孔，外面用一个橡皮带紧的小铁皮，夹住一片发令枪用的小火炮，通过快速的撞击产生的火花，来点燃子弹壳里面装填的火药。由于对相关科技知识的理解不够，有人按照当时一些教科书所说的，利用氯酸钾和红磷的反应，来制造必须的冲击力，结果，因为瞬间爆发能量过于巨大造成爆炸而带来悲剧。伪科学和自以为是的假科学的充斥，在中国，至今还是一个被人忽视的大问题。
只是到了美国，徐峰儿时的兴趣才得以合理合法变成现实。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对于射击和枪支的喜爱，促使他加入了美国中央情报局。前几年，因为反恐的需要，美国特别成立了国土安全部，并且开始从不同的新移民中间秘密招募具有不同背景和特长的成员。他因此成为一员，先是当分析员，后来又由于他在射击和格斗上的优异成绩而被外派到第一线执行任务。后来，又是因为类似这样的表现，又被中央情报局看中和挖走，调到现在的单位。在射击场上，充耳的是高分贝的冲击声，很容易让自己专注于靶心和三点一线，忘却似乎是很难忘却的一切。很多时候，如果自己神情恍惚，或者有所压抑，他就喜欢到这里来，让自己忘却现实带给他的不快。每当这时候，射击反倒并不是真的为了射击！
靶场靠近马路的地方，有一排建筑物，里面有几个商店。一个是卖制服的，里面各种各样的制服都有，医院用的护士和医生服，美容店用的店服，甚至还有校服式样的和中小学各类团体的“队服”，种类颇为齐全，做的是零售兼批发。美国中小学学生的课外活动种类繁多，学校这一块就有不小的生意。还可以定做——按照顾客的特殊要求设计和制作。另外还有一个是古董店，架子上有些奇奇怪怪的旧物件，像美国南北战争时期使用过的步枪，看上去也没什么值钱的。墙上，还有一幅文化大革命时代的宣传画，红卫兵袖章，红宝书，大红颜色的旗帜，完全是一片红色的海洋，远远的就能看见，格外的夺目。宣传画被嵌在一个颇为讲究的相框里，标价一百五十美金，已经在那挂了十来年也没人光顾。如果在国内，很可能早就被人作为“古董”，以比要价高得多的价码夺走。“你应该送到中国去卖，或者在淘宝网上贴出去，或许能够大赚一笔”，他好几次给老板建议，可那家伙就是充耳不闻。他自己厌恶红色，特别是这样整出来的红色，同时，他对于古董的兴趣也不是很大。占有面积最大的，当然就是枪店。
枪店从进门开始，有一多半的空间，放着为数众多的玻璃柜子，里面排满了品牌和规格繁多的各类短枪，主要是美国和德国、意大利公司制造的。里面还有几把是美国内战时期使用的小左轮，看上去制造粗糙，已经开始锈迹斑斑，要价不是很高，一百来块。看来，这里的人对这类古董兴趣缺乏。玻璃柜后面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步、猎枪，还有弓箭之类。这里的武器，估计可以装备一个实力不错的加强营！缺乏的，只是重武器而已，没有火炮，也没有机枪。只有半自动的，美国的联邦法律不允许对民间销售全自动的武器，有意将民用的和军用的在火力上拉开一点距离。这样做在理论上想来似乎是很不错的主意，但是在实际生活中，结果只是管住了君子，却制约不了真正想犯罪的罪犯。
墙上最醒目的，是两个巨大的野鹿头颅，中间放置的，是一个完整身子的野熊标本。这个野熊，店主说，是二十多年前他自己亲手在对面的山上打死的。在比较南部一点，至今也时常可以在人们屋前屋后见到野熊。在这北方却很少被人提到。黑熊站在靠墙边的柜台上抬着头睁着一对大眼，初看起来颇为吓人。店的中间部分摆着钓鱼用具和其它与打猎、射击、钓鱼、爬上相关的商品，还有野营需要的物件。在这，野外运动所需的一切几乎是一应俱全，而且，价格上相对而言还有竞争力。
店主罗伯特是个七十有余的干瘦老头，看上去腰板依然硬朗，为人友善、客气，还很健谈，年轻时曾在海军陆战队服役，在越战中疯狂过，九死一生带回好几枚亮闪闪的奖章，被他挂在墙上，和他当年在越南时年轻的身影摆放在一起。在他身上曾发生过不少有趣的故事。有和年轻的越南女人缠绵的风流韵事，也有和躲在胡志明小道突然冒出的越南人，生死搏斗之后侥幸逃生的惊险经历。徐峰已经是这里十几年的老主顾，老旧的照章查证登记早已轻车熟道。这里的习惯，即使是熟人，程序还是得照样走。守规矩做事一丝不苟，已经成为他的习惯和自然。周末时来练枪的警察也不少。在这还能时不时见到在市面上被禁止使用的武器。很多时候，萍水相逢的枪友，还会让你玩玩他们手里的新鲜玩意过过瘾。感觉上，很有点像徐峰记忆，在国内遇见的陌生人之间，递根烟聊几句的场景。
“瑞克，要不要试试这只新来的德国造。”店主不知道徐峰的真实身份，徐峰手里拿的也都是普通的枪店可以买到的家伙。店主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很擅长于向前来练枪的顾客推荐租枪业务。虽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以美国为代表的联军，依靠优势的武器装备打败了德国，但是即使是今天，在常规武器的制造上，来自德国的似乎也还是最好的。和在汽车制造上，奔驰、宝马还是优于其他同档次的美国造的卡迪拉克、林肯一样。所以，德国造，在很多制造相关的领域，都一次次成为不错的卖点。
而且，如果所租的枪使用的子弹型号特殊，他还可借机销售自己的子弹。在他这里购买子弹，比在沃尔玛那样的零售店购买要贵很多，他也能多赚一点。积少成多，对于这样的小生意，就是不错的增加利润来源的渠道。如果自己带枪和子弹来，他能销售的也只有一个小时二十美元的租赁费，和为数极少的靶子——用纸做的那种像很简单的宣传画样子的——销售费，利润自然就少了很多。
那天，徐峰和几个经常去那里的老友相遇，在靶场玩的非常开心。每一次他与其说是来这里练枪，更不如说是在这里以枪会友，消磨时光。对于他，在专业训练基地，射击练习的目的是训练技能。在这里，射击主要还是为了一份情趣。他知道，这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练习者，没有几个是你可以小瞧的，有的人曾经是美国海豹突击队的队员，复员之后来这里温故一下自己昔日的记忆。有的人则是经验丰富的现役警察和曾经的军人。还有的来自海外，他们曾经的背景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里地方不大水却很深，或许其中某一个不起眼的顾客，很可能就身怀绝技。
今天，三位英文口音很重的来自俄罗斯的朋友，带来了几把市面上见不到的短枪，看上去像小钢炮。还有几位住在附近的警察也在场，他们彼此也成为比较要好的枪友。三位俄国人分别是彼得·纳雷什金，卡拉姆津和高尔察克。徐峰也记不清这些名字他也懒得去记住。人的大脑有个有趣的特点：如果是用中文，很多人的名字很容易被记住，但是，如果是换成了第二种语言，想记住，却非常困难。脑海中还像有个开关，关住了记忆的大门。不过，三个人壮实的身板和高超的枪法，精干的眼神，倒是给徐峰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些家伙很可能不是一般人！况且，他注意到，这种特制的手枪，在这里发射的也不是普通的子弹，不应该是普通人能够玩得开的。
这几个俄国人，徐峰以前也曾经在这里见过几次，也算是老熟人了。出于好奇，徐峰试了试俄国人的“小钢炮”，威力确实很大。就在这时他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俄国佬将所有打出的子弹的弹壳都收拾起来带走了。一般的人会将留下的弹壳拾起丢到场地上特定的垃圾桶里回收。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徐峰在捡起自己射击时弹落在地上的弹壳时，顺手将一颗对方使用过的掉在地上的弹壳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而将自己使用过的还给了对方。结果，害得对方寻找了好一会也还是没有找到缺失的那一颗，最终只得放弃。
让徐峰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个举手之劳，后来还帮了他一个很大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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