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终于结束了，愉快已好，不愉快也好，反正，婚总算是结完了，一个巨大的人生任务完成了。Ｍ想，人生真是圆满了。Ｙ想……，她想了很多，就没觉得圆满。他们回到荷兰时，Ｍ兴高采烈，Ｙ心事重重。接下来，Ｙ回到Ｇ市，继续学习。Ｍ在Ｅ市，上班下班。
Ｍ婚假结束后去上班，ＴＥＡＢＲＥＡＫ的时候，被一群中国小姑娘围着询问新婚的感受，Ｍ伸了个懒腰说，没啥不同，换汤不换药的。Ｍ之前和小姑娘们吹嘘说，他要去北京的ＣＤ影楼拍婚纱照。那些小姑娘都知道那家影楼现时是最火的，就逼着他秀秀在北京拍的婚纱照。Ｍ把存在电脑里的婚纱照片打开，展示给她们看。每个人都夸赞婚纱照的水平很棒，还有人说认不出Ｍ了，照片上的他看起来真的很帅。Ｍ得意地说，那当然了，花了快一万人民币呢！小姑娘们围着Ｍ和他的电脑，一张一张地欣赏着照片。
这个时候，老木走了过来。老木大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她有点愠怒，因为她走过来的时候，居然没有人注意她，没人向她打招呼。
在货运部工作的小江答道，我们在看Ｍ的婚纱照
老木斜眼瞟了Ｍ一眼，不以为然，口气里满是不屑地对小姑娘们说，不就是个婚纱照么，这有什么好看的！
小Ｖ抬起头，故意问老木，木ＸＸ，我们都没有看过你的婚纱照呢！
老木顿了一下，敷衍道：我的婚纱照都不知道搁哪儿了！
大家干脆把Ｍ的电脑拿过来轮流看，把Ｍ挤到了一边。在一旁的老木和Ｍ搭起话来，老木问：你们打算要孩子了吧？
Ｍ笑着说，还早，我老婆还有一年才能博士毕业呢，她毕业了，还要找工作，我们还打算换房子呢！等她安定了再说吧！
老木哎哟了一声，说，你都多大了，三十好几了吧！还等什么啊！
Ｍ无以对答，低头玩起手里的手机。老木没趣地喝起手里的咖啡，有心没心地时不时瞟一眼正在看Ｍ婚纱照的姑娘们。
另一个中国同事小刘走了过来，她怀孕六个月了，挺着大肚子，一脸幸福和疲倦。小刘走到大家坐的桌子边，姑娘们的兴趣立刻从婚纱照转移到了她的肚子上。小Ｖ马上起身让小刘坐，小刘按住小Ｖ，说，你坐吧，我坐了一个上午，想站一会儿。小Ｖ问，你儿子乖吗？小刘说，爱折腾的小子。
另外几个姑娘都伸出手摸小刘的肚子，嘻嘻哈哈地问小刘，孩子在肚子里是什么感觉？会踢她吗？这么大的肚子睡觉的时候怎么睡？
老木冷冷地说，哎哟，你们以后自己不都会怀孕？怀孕么，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都怀了四次了！
小刘笑着对姑娘们说，你们要摸我的肚子啊，要收钱的哟！10块钱摸一次。
除了老木，所有的人都笑起来。老木瞪了一眼小刘的肚子，酸溜溜地说，摸都要钱啊！就因为你怀的是儿子啊！
小刘耸了耸肩，语气冷冷地说，我和我老公都指望是女儿，不争气呢，偏就是个儿子！
老木翻了个白眼，没再说话。
小Ｖ指着Ｍ说，Ｍ，你以后和Ｙ生个女儿，就能和小刘家结亲家了
Ｍ愣了一下，觉得话题扯到自己的头上来，有些突兀。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会生个女儿？
小Ｖ鄙夷地一笑，因为我会算。不信，你问小刘，她刚怀孕的时候，我就说她这胎一定是个男的。
Ｍ的脸煞白，说话都颤了：不是吧，你们开玩笑的吧！
小刘正色说，是真的，小Ｖ猜得特别准。
Ｍ的脸更白了。整个下午，Ｍ都心情低落，他并不迷信，但是，他相信有些人真的是乌鸦嘴。他几乎没有心情去做手头的工作，耳边反复响起小Ｖ说的话，生女儿，生女儿……，弄得他烦燥不安。
还没到下班的时间，他就收拾好东西开溜了。他闷闷不乐地走去地下车库，上了自己那辆老丰田，准备把车倒出车位。大概因为心神不宁，方向盘一把没打稳，车子往右边一滑，擦到了右边的车。他下车看了看，他的车侧板上一片擦痕。那辆被擦到的车是一辆黑色的车，侧边儿板上的油漆全刮花了，还有一个明显的凹痕。Ｍ呆立了两秒钟，眼睛往四周溜了一圈，飞快地上车，发动引擎，冲出了地库。在荷兰，如果不小心蹭刮了人家停着的车，车主不在，肇事的一方会写个纸条，留下自己的地址，姓名，车牌，让对方联络自己，把修理的费用寄给自己，然后向保险公司理陪。Ｍ当时的飞快地在大脑里算了一下，对方的车维修至少要上千欧，保险就算会赔付，也有一个自付额度，至少好几百欧元。自己的车是一辆已经满十年的丰田，当初买的就是二手车，才花了8000欧元，现在能值几个钱，他才懒得管他的车身上有多少刮痕，叶子板有没有瘪进去。因 为，他最近正打算买辆新车。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一路狂奔，心里庆幸，还好，从车库出来没遇到任何同事。回到家，他心有余悸，赶紧给自己开了瓶啤酒，对着瓶嘴，猛灌了一大口，凉滋滋的金黄色液体滑过他的舌头，流进他的胃，他的心渐渐平静。他握着冰凉的啤酒瓶子，想起小Ｖ说他会生女儿的话，不禁愤愤然。他想，这个小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家里有钱，真没素质，一天到晚咒我，不得好死。
在Ｇ市的Ｙ，一直郁郁不欢。她在学校比以往都要努力地工作，期望能把精力集中在工作上，少点时间想东想西，想她的婚姻。只是，一到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心里就开始想着她和Ｍ。她琢磨着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虽然结了婚，可自己对于Ｍ其实并不了解。她常常感到，Ｍ的心思象是裹在坚硬的核桃壳里，她怎么也没办法可以摸得到。
当初，她和Ｍ谈恋爱，她的大学同学得知Ｍ来自农村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对她说，你怎么找个乡下人，以后很麻烦的。
Ｙ听了同学的话，挺不高兴。那个时候，她没觉得Ｍ有什么不好，挺自律的一个人，有上进心，对她也很细心。虽然Ｍ的个子不高，算不上不帅，但比起周围那些中国博士的奇容怪貌，已经算很周正的了。用师姐的话说，在这些人里面，Ｍ还算是人模人样。她当时还很不客气地对那个同学说，众生平等，农民没什么不好。她把农民和广袤田野联系在一起，还有金色的麦浪，肥沃的土地，弥漫着植物清香的空气，淳朴善良的笑容。
当她和曾经是农民的Ｍ一家深入地交集之后，她开始发现自己以前的观念可能错了，不是所有的农民都那么宽厚可爱，至少Ｍ那样的一家人不是。Ｍ对于金钱那种热爱，简直不可理喻，完全可以用猥琐来形容。这次在Ｙ家乡的婚礼上，Ｙ的妈妈又给了他们一封红包，Ｍ说，这红包不算是婚礼的礼金，而是Ｙ妈妈给他的礼物，所以不必还给Ｙ。Ｙ这一次没有和他多做争辨，一直为钱吵架，让她觉得自己很低贱。如果这么两个人这么计较，为什么要结婚呢？她就想结婚倒底是为什么啊？1＋1没有等于2，1＋1还是1＋1。她还是她，Ｍ还是Ｍ，两个人中间横亘着一道疏离的冷漠，令她感到压迫。
Ｙ现在常常在晚饭后，一个人在宿舍周围散步。一来希望散步后可以睡得好一点，一来也是想独自思考自己的婚姻。她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念头，不过，都不是清晰明确的答案。
Ｙ对Ｍ说，学校项目忙。Ｍ说，知道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各自生活。Ｍ隔好几周，会来Ｇ大一次，和Ｙ一起过周末。每次来，总会抱怨浴室不卫生，马桶太肮脏，Ｙ静静地听着他聒噪，一言不发。Ｙ发现她和Ｍ分开得再久，她也不会想他。如果一个人在宿舍过周末，她就读读书。这些年来，她已经很少读书了。这次从国内买了林语堂文集，读得是如饥似渴。她再次赞叹这些高尚文字对于精神的充实力量。有的时候，也和同宿舍的中国同学一起聚餐聊天，山南海北地瞎吹吹，侃侃仙境或是吸血鬼，一样也开开心心。她想这几年她活得很浮燥，为了追逐所谓的幸福和完成人生任务而活，还真没有象这样静下心，沉淀下来，注重精神世界的补给而活着。她想她应该多找几本名著来读读，不应该沉醉网络上那些华而不实，虚幻无边，奇异诡谲的小说里，虚度光阴。
时间飞逝，暑假到了。Ｙ收拾了几本书，坐火车去了Ｅ市。她本来打算就待在宿舍，但她妈妈就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去，学校放了假，还能忙什么？她想，那就去Ｍ那里住几天吧！不然，老妈又想东想西，而且，其他的人也会奇怪，还以为她和Ｍ之间有什么隐情。
Ｍ有三个星期没看到Ｙ了，这次，他发现她消瘦了许多。他们步行去超市的时候，他抬起手臂揽住Ｙ的腰，说，你减肥很成功啊！瘦了很多。
Ｙ苦笑着回道，是么！
Ｍ点点头说，瘦了才漂亮，不过，你要注意一下你平时的举止，不要动作太大，女人嘛，要温柔一点，象……。他差一点儿脱口说，象小康的老婆那样温柔。还好，他及时把这话咽下去了。
Ｙ问，象什么？
Ｍ说，象有知识的女性。对了，我要和你说一个事情！他想快点转移话题。
Ｙ说，什么？
Ｍ说，我爸妈八月初会来荷兰。
Ｙ吃了一惊，说，你之前都没有和我说过。
Ｍ说，因为太忙了，再说，他们是我的父母，我的家就是他们的家，你说是不是。他们想来不就来了。
Ｙ不想说什么，指着超市门口的购物篮子，问Ｍ：拿大的，还是拿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