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步步为营
这是她第三次打电话回家。母亲在电话机里的声音越发显得年轻，娇柔得好似少妇一样。与她临行时，母亲一副冷漠的模样相比，安兰还真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母亲跟她抱怨外贸生意难做，工厂工人光吵着要涨薪，工厂经营前景不好，入不敷出。他们倒贴了退休工资，每月还亏损一万多块呢。还有哪个邻居家的孩子多有出息，给家里很多钱。安兰哼哈应着。心里思忖:她每月薪水扣了公积金，拿到手换成人民币差不多一万一千块，母亲这意思是让自己每月把薪水全寄给她?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收入的?难道自己就是个机器人，平时不需要花费？母亲这是计算她每月开销都是何峻掏钱，然后可以把自己赚的每分钱寄回家？难道他们夫妻将来不需要买房子?更何况，自己每月还得交昂贵的学费，这些怎么全世界的人都不记得了？
她挂上电话后，思前想后，颇为气愤。想想自己工作才九个月，母亲就算计到自己头上了。想她住着别墅，开着工厂，家里养着佣人，病了有劳保，退休了有养老金，反而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就是想着法子地要钱……最后，她也气消了。以后少打电话就是了，眼不见心不烦。但一转念，她又担心了起来，临行前父亲偷偷给了她一笔钱，说是以前卖机械设备私自攒下的，母亲并不知情。他叮嘱她在国外不要太委屈自己，钱是挣来花的。难道母亲意有所指？一想到善良的父亲，她的心就猛地一揪。
“何峻——吃饭了。”安兰烧好了两菜一汤，摆好碗筷，叫屋里的何峻出来吃饭。 她自己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
“哦。”何峻应了一声，但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人影。
安兰走进卧房，只见他手里举着电话机，还在听电话。他不耐烦地点头应着:“行了，行了。就说到这儿吧。”最后，不胜其烦地挂了电话。
“怎么了？”安兰迟疑地问。
“我妈，烦死人了。她吵吵着要来看我们。我们两个挺好的，有什么值得看的？更何况她才来还没半年又要来？她还不是退休了，闲在家里发慌要出来？”何峻一脸的厌烦。
安兰没吭声，何峻保持着每天跟他妈妈通话两小时的频率，她也感到了这不寻常关系的压力。细想，他每天跟他妈妈说的话都比对自己说的都多。而且每次打完电话，他对她更不耐烦。
安兰暗自叹气，随便吧，反正这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实在不行，散伙走人。想到这儿，她不客气地问：“那，能吃饭了吗？我快饿死了。”
“行了，你别催了。我连气都没喘一口呢。刚打发了一个，又来一个，女人真烦！”何峻心烦气躁地把电话机挂回到座机里。
“我在外面等你！”安兰觉得委屈，她压抑着心头猛蹿上来的火气，径自走进了客厅。客厅的长桌上，摆着她婆婆在樟宜机场挎着一个小黑包的7英寸照片，冲着镜头的脸上是文革时期赫赫有名的充满正义感的表情，似乎在时刻提醒着她，她才是这家的女主人，她才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安兰走到相框前，一把把相框扣到桌上。
过了好一会儿，何峻才走出书房。两人一言不发，都默默地吃着饭。
“假如我妈来的话，家里最好再收拾收拾。”何峻突然说。“现在虽然也算干净，但我妈是个要求很严格的人。厨房的灶台上要不见油渍，地板每天都要拖、保持整洁，衣橱里的衣服要叠地四角整齐，衬衫要烫得笔直不带皱褶，碗筷要排得整整齐齐。杂物抽屉要列好标签，写明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方便找东西也节省时间。这样吧，她前几天跟我唠叨了一大堆家务细则，非让我记下来，我写了几条，等下给你看看吧。”
安兰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她尽量克制着自己起伏的情绪，用平稳的语调干巴巴地说：“我白天上班，晚上还要上课，已经很累了。假如再有什么要求的话，我也无能为力！我想，家里请个女佣吧！我能力太差，做不到！”
“请女佣？你发疯了？我们这种经济条件，就两口子还请女佣？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呆在家里整天做梦的大小姐？”何峻一脸的鄙夷。
“那就请你别再提什么要求！我做不到！我等下还要洗碗、擦桌子、清理灶台、拖地，还要收衣服，烫衣服，叠衣服，洗衣服。忙完这些，我还要看书、准备论文。明天早上六点我就要起床出门了。我不想再听什么家务细则。你跟你妈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另外，我烧好了饭，假如你不来吃的话，以后我也不会饿得半死等你！”安兰毫不畏惧地一口气说完。
“你！你简直太不像话了！怪不得，我妈说你不是个好女孩！说你名声不好！据说你结婚前，被人家始乱终弃地甩了，还死皮赖脸地求着赖着人家，最后没人要了才嫁给我的，是吗？”何峻拍着桌子说，“你说，你回答我。”
眼泪立刻冲了出来，安兰一脸诧异地盯着他的脸，脸气得通红，“你在说什么？我被人甩了？我死皮赖脸求着人家？”她惨笑着，“我有必要这么下贱吗？”
“你是不是下贱，你自己不知道吗？”何峻阴沉着脸说了一句。
“你……”安兰瞪着他，突然她明白了。自从他们新婚的第二天早上起，何峻就一直扳着脸，自那天起，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而且，自那天起，他就再也没碰过她。这人居然心胸如此狭隘不堪！
“好。何峻，假如你不满意的话，我们马上离婚，没必要勉强！我跟你把话说清楚了。我从来不会死皮赖脸地去求谁。我做的事，我认为对的，就是死，我都会去做。再有，告诉你，从明天开始，我不做饭了，你爱哪儿吃，哪儿吃去！”说完，安兰拍下碗筷，走进了里屋。
“还真上脸！离婚就离婚！了不起了啊你！”何峻在厨房惊天动地地吼了一声，“乓——”一声踢到了椅子，“啪——”一只碗砸到了地上。但，接着，他乖乖地收拾了饭桌和厨房。
安兰坐在床头，气得浑身发颤。安兰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何峻。她以前只知道他很健谈、幽默。但，对他的人品，性格一无所知。他又是从哪儿听来的自己的故事？既然何峻如此在乎自己是不是处女，假如，那天晚上，她没跟林瑞在一起……不，她从不后悔。不过，自己的确是下贱，那又怎样？安兰咬咬牙。我就下贱了，为了我爱的人，我绝不后悔！婚姻，两个人在一起的生活，难道不是同舟共济、互相谅解照顾吗？为什么她的家里尽是猜疑、防备，好像她就是个闯入他何峻家里的一个强盗？她想着想着，居然含着眼泪睡着了。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发现何峻正背对着她远远地躺在另一边。安兰来不及耽搁，她飞快地收拾好东西，又开始她忙碌的一天。
自从那次吵架后，安兰决计不再理会何峻。她把心思都放在学业上。她很少做饭，也很少一下班就回家。她每天都去学校读书到9点多，才拖着快累瘫了的脚步回家。每次她回家的时候，家里都漆黑一片。何峻似乎跟她比赛着天天加班，看谁更晚到家？他们两个行同陌路很少说话，连打量对方一眼都嫌烦。他们只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两个陌生人。
学校放短假，安兰不必每天晚上去上课。这天，安兰看着日历，发现今天居然是何峻的生日！安兰原本不想搭理他，但，毕竟自己是妻子。思前想后，今天还是应该给他庆祝一下。快下班的时候，来了一张生产订单十万火急，安兰就跑去车间安排工人加班。等诸事停当，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安兰在自家楼下的美食中心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去买了一盒黑森林奶油蛋糕，兴高采烈地往家走。
到了家门口，铁门的大锁开着。
安兰心想：原来今天何峻也早回来了。何不给他个惊喜？
她轻轻地推开门，刚闪入房间，立刻听到何峻声音很响从卧房里传出来。
“我就是喜欢美云！”安兰愣住了！美云？！
“现在全都听你的了，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你说美云离婚，又有孩子，年纪太大，这种女人是骗子不可以要。我全听你的了，你还想要我做什么呢？"屋里传来很大的声音，似乎何峻在跟他妈妈吵架。 安兰则懵了。
“可我就是喜欢美云……她就要嫁到澳洲去了，下个月月初就要飞了。”他的声音哽咽了。
安兰头脑一片空白，呆立在大门口，她突然发现自己是个撞破别人秘密的小偷。良久，她才默默转身，都忘记放下手里的蛋糕，她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蛋糕，默默地走进电梯，默默地走到人群熙攘的街道上。
面前的大马路上，车流来往穿行，人声喧嚣鼎沸，依旧是那个熟悉而热闹的世界。她觉得心很沉很重，没想到千万个不同的故事里，自己抽中的这个居然是如此的剧情。他们竟然是这样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
这时，漆黑的夜飘起了细雨，她突然冲动地想把手里的蛋糕塞进垃圾桶。但，恍惚间，她又看到了林瑞，他端着蛋糕盒子，站在寒风雪地里，正满脸笑容地等着自己。
“林瑞——”她忽然喊出了声。她眼前模糊一片……“我错了。”她哽咽道。
头脑混沌的世界里，许久才变得清晰，她想：路，既然是她自己选的，她就没办法去埋怨。命运，竟然给了自己这么一个最无助最难堪的婚姻，因为她的任性与偏执吗?到底是因为什么？
安兰端着蛋糕盒子，坐在楼下一个昏暗角落的长椅上泪流两行，前尘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细雨湿流光，芳草却尽秋风长。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慢慢地站起来，奇怪的是知道自己丈夫有情人，她丝毫不恼怒，居然觉得无所谓。“我不爱他，却嫁给了他。我爱他，却离开了他。我是个多么愚蠢的女人！天，你打算要怎样惩罚我？我都认了！还有更糟的吗？请都来吧！”安兰心里暗自嘲笑自己。
她伸手摸干脸上的泪，无所谓了……她本不就期望两情相悦、心心相印。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再无奈再窘迫，那也是自己选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她想着想着，竟然觉得这世上的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最起码，她跟何峻也有了共同点，也算同病相怜了吧。她起身，手里捧着已经被自己捂热了的蛋糕，慢慢地踱回家。最坏的她都有了，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有句话叫——置于死地而后生。她再无所惧、无所畏。
她故意在门口弄出很大的声响，告诉里面的人做好准备她回家了。她进门的时候，何峻正垂头丧气地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里发呆。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买了块蛋糕，一起吃吧。”安兰放下皮包，摆好蛋糕。
“哦。”他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一支圆珠笔。
“过来许个愿吧。”安兰摆好了蜡烛，扭头喊他。“生日快乐！”她机械地说。
“谢谢你。”何峻吹灭了蜡烛，对她极难得地笑了笑。
他们两个默默地吃完各自的那份。安兰起身收拾着碟子，在水槽边洗着。
“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看看房子吧”何峻突然说。
“嗯，好啊。你约了房屋代理了吗？”安兰随口问。这个问题他们讨论过两次。
“约了三家，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你手上大概六千块钱了吧。”何峻似乎不经意地说。
安兰洗碗的手停了下来，她愣了一下，自己银行户头具体是五千还是六千，她都没去在意。“可能吧，我刚交了下个月的学费。”她用干布摸着碟子。“怎么，付首期，我们大概需要多少钱？”
“买个三室一厅，在附近的话，首期是够了。只是，我们还要交律师费，代理费，还要再简单装修一下。”何峻拿起了桌上的计算器。安兰怎么总觉他是在专门装腔作势地算给自己看的？更何况他刚从他母亲那儿上了课？
但，转念想，毕竟付首期，他出的是大头。“我来的时候，爸爸还偷偷给了我点钱。再加进去，也许能够了。”安兰盯着他的脸说，想起临走时，父亲悄悄塞给她的三十万元人民币支票。
“哦，是吗？”何峻似乎特别高兴。安兰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他为什么会这么开心？除了领结婚证那天，他从未这么开心过。她暗自觉得不妙。
“要有2万新币，大概十万块人民币的话，我们就可以好好装修一下了。”何峻嘟囔着。
“不巧，当时父亲的工厂资金周转有困难，他就只给了我2万人民币，加上我以前在上海工作的积蓄，我顶多还能再拿出3万块钱人民币。能凑合吗？”安兰心存芥蒂地瞥了他一眼。
“那也行，这样装修就分期付款吧。反正我们一辈子能买几次房子呢？还不得大家伙都凑凑？”他对着计算器笑了笑。“不过，还得谢谢你父亲。”
阴谋！安兰心里想，我都从来没问过你存了多少钱，这么快就开始算计我。她明白了，原来他跟他母亲刚才除了探讨了美云的事以外，他们还在讨论这个课题。她妈妈不是很有钱吗？在北京三环以内有房子，钱多得烧包吗？怎么结了婚，家里就没钱了？也不用摆富烧包了？又来算计起自己和自己的父母来了？这个想法让安兰顿觉得浑身瘫软无力。她最恨别人耍小心眼、搞计谋，可到最后呢？她刚才提到父亲给了自己一笔钱的时候，他的笑容很不自然，还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也许他不相信父亲只给了她这么点钱?
但，是不是等他们买了房子，他母亲就要正式入住了？到时候，自己倒真成了第三者了。安兰呆呆地想着，把擦干的不锈钢调羹扔进了抽屉里，咣当一声推上抽屉。看样子，更坏的远还没来。想到这儿，她居然忍不住了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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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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