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四年冬。时值北洋军阀混战期间，虽然前方战事不断，南京（时称江宁）作为军阀孙传芳号令华东诸省的大本营，倒也平静安逸。
傍晚，下了一个星期的雪终于停了。鼓楼琉璃瓦的楼顶上积着一尺厚的雪。顺着瓦沿吊着一排排一尺左右的冰凌柱。道路的两旁的雪堆得有两尺多高。由于化雪造成的泥泞给路上的行人造成了一些困难。鼓楼的大鼓刚刚敲完了“慢击十八声”。
鼓楼在每天傍晚每过一时段就击鼓，击鼓时先快击十八声，再慢击十八声，俗曰：“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自明朝以来南京就有“暮鼓晨钟”的说法：浮想在明朝时的黄昏和黎明，随着鼓楼的击鼓/敲钟声响，在城中央的鼓楼，十三匹快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向十三个城门处飞驰而去，号令城门的启闭。浑厚悠扬的鼓声传遍大街小巷，城中居住的百姓按钟鼓声起息劳作。
冬天的六点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鼓楼医院大门口，在两盏门灯下，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沿着中央路从鼓楼医院向南看去，远处走来一辆黄包车，与大多数冬天的黄包车一样，为避风寒挡雨雪，乘客面前一幅厚厚的油布门帘，拉车的人走得很急。车上坐着王家少当家福荣和太太怀卿。福荣握着怀卿的手一脸紧张地看着怀卿说：“快了，快到了。马上就到医院了，我们在来之前就与马克大夫的办公室打了电话。他会在急诊室等我们的。”
“痛啊，这一阵紧似一阵地痛呀。宝宝呀你可别这样折磨你妈呀，要出来你等到了医院再出来呀，哎哟哟，这个痛呀”……
中午饭后，东厢房里，毛娃福生刚喝完奶睡着了。姨妈淑文和奶妈孃孃正在下午西晒的阳光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怀卿在东正房里收拾着毛娃的衣服，福荣在装一个宝宝床。
突然怀卿肚子一抽，一下，两下... “福荣，我看样子要生了。”怀卿捂着大肚子说。一听太太这样说，福荣一下想到妈妈的难产，站起来说：“那我马上打电话给马克大夫。你先在床上躺着。”说着就把怀卿扶上床，走到堂屋里打电话。电话中马克大夫详细问了情况，下身有没有水（羊水有没有破），阵痛的间隙时间等等。最后给出指示：如果羊水破了或阵痛间隙时间少于半个小时就立即来医院，现在卧床休息....
这不，下午五点出头时阵痛间隙少于半个小时了，福荣连忙叫了黄包车带着太太向鼓楼医院赶来。黄包车进了医院大门，直向急诊室走去。福荣打开布帘，只见一位护士站在一个轮椅旁边，看见福荣连忙走上前问道：“是王先生王太太吗”？“是的，是的。” 福荣连忙答道。“马克大夫让我来接王太太去产房去。”护士说着就上前与福荣一道扶着怀卿坐上了轮椅。看着那护士推着轮椅消失在写有“先生止步”四个红字的产房门后，福荣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在这里一定母子平安了。
鼓楼医院，创建于一八九二年（清光绪十八年）。创建时名为鼓楼医院，是南京地区第一所西医医院，也是中国最早建立的西医医院之一，由加拿大籍传教士马林博士创立，民间更多地称之为“马林医院”。 一九一四年鼓楼医院被金陵大学并购后更名为“金陵大学鼓楼医院”；北伐战争后，南京国民政府接收医院，于一九二七年将医院更名为“南京市立鼓楼医院”，那是后话了。有一点是公认的，那就是鼓楼医院当时是南京最好的医院，有钱人家的，有些新思想的，太太生孩子就不再找接生婆上门接生而是来医院生产了。鉴于妈妈生福生难产过世，福荣也听人劝说决定来医院。后来怀卿得知妇产科大夫马克是个洋人还是个男的，有点不愿意。福荣再三劝说后怀卿才释怀了。
坐在产房门口的走廊侧面的长椅上，福生想着一年多前爸爸受了枪伤自己和刘叔把他送来医院，自己也是坐在这样的长椅上，爸爸终究没有被救回来。年头春天妈妈又难产过世了。转眼自己一下子从王家大少爷变成了少当家的了，还有个小妹妹福生要照顾。好在有姨妈帮着出出主意，照顾后院，自己只要把前面生意管好就行了。
刚才马克医生来说了：一切正常，今晚就会生产，生产后在医院观察一天，明天中午可以母子回家了。福荣拎着的心这才放下了。
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感到有点饿了。心想不知今晩要多久呢，还是趁着现在没事出去吃点什么吧。
福荣信步走出医院，就在医院大门口看到一位老人坐在一付担子中间。福荣知道那是卖小刀面的。
小刀面是南京特色小吃。面条是手工制做的，比面条店里卖的面条枵（读xiao 薄的意思），少碱，口感好。再配上六只或一打馄饨，加上大骨汤、味精，葱花，味道好极了。做这生意的大多挑担出行。担子的一边是一个特制的两锅炉，一半下面条下馄饨，一半温着大骨汤。另一边存放碗筷，面条，馄饨皮，肉馅，净水和其它食材。找到一个人流众多的好去处，如车站，医院，电影院门口等。找定位置后，支起一张折叠桌四张折叠椅，点火热汤，没有客人的时候就包包馄饨。来往行人见了馄饨货真价实，也会坐下叫一碗。在那个时候只吃面条四个铜板，如若加六只馄饨就是八个铜板，若是一打馄饨就是十个铜板。吃到一半时只要顾客要求还可以加一次汤。
福荣走近老人的小刀面馄饨摊子，说：“老伯，给我一碗馄饨面。”顺手递过十个铜板。老人接过铜板连声说：“谢谢掌柜的，您请坐，马上就好。”说话间就忙活起来了。
看着人来人往的中央路，福荣想着在建康路的店面，在昇州路的店面。唉，这几天一直忙着家里的事，怀卿生产后要去店里去看看。上个星期接下两手揭裱的活还只有自己去做。以前是老先生做，后来教了福荣。但是因为费时费力，一旦弄坏无可弥补，福荣没有父亲有耐心也没有父亲手稳，大多躲着不做，只是在父亲逼急了才做一两回。谁曾想老父遇难身亡，现在不做也要做了。人生没有后悔药呀。悔不该当初没有向父亲好好学呀……..
就在福荣想心事的当儿，老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小刀馄饨面，麻油和葱花混合的香味扑鼻而来，面条平放中间外围围着一圈馄饨泡在乳白色的大骨汤中。色香味俱全，好极了！福荣接过面碗、竹筷、瓷勺。说了声谢谢，就低头开吃了。汤鲜，面软，馄饨滑，就是太烫了。福荣不小心烫了舌头。
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儿，福荣面前的碗就底朝天了。福荣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说：“谢了，老伯。味道真不错”。说着就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向医院产房走去....
刚刚走进产房门口走廊，只见刚才接待怀卿的护士急急向他走来，福荣急步向前。两人一有五尺远的距离时，那护士急急开口说道：“恭喜王先生，恭喜王先生添丁。母子平安。马克大夫让我找你去看王太太呢”。
福荣高兴地一张嘴咧到耳后根。连忙一边跟着那护士后面快步走着一边嘴里说着谢谢，心里像唱着歌似的。
病房里，疲惫的怀卿闭着眼睛，头发有些乱，脸色有些苍白。“怀卿，妳辛苦了。”随着脚步声传来了福荣的声音。睁开眼看见自己心爱的男人急匆匆地走进来。在福荣身后，一位戴着口罩的护士手中抱着一个婴儿也向这里走来。此时此刻，怀卿更想早一分钟看看刚刚从自己身体中分离出来的新生命，她的儿子。只见福荣转身小心地接过婴儿，抖抖索索地把婴儿放到怀卿的侧面，搂着太太说：“是儿子，你生了个儿子，叫他耀宗吧”。”就按你说的吧，寿庭。（寿庭是福荣的字，一般夫妻之间太太大多称丈夫字）“我这是闯过了这道鬼门关了”。“是的，是的，你辛苦了。”一家三口抱着一团。一年间经历了父母双亡的打击后，王家终于有了令人兴奋的添丁之喜。
以上的链接提供了一种关于字和名的用法，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在有了孩子后才开始用字，夫妻之间，朋友之间开始以字相称，但是父母，长辈仍然以名相称。
文字编辑：Ell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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