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在感觉着。
人生很奇怪，一面是可以表述的，捕捉的，比较的，有实在意义的硬性的，比如上哪所大学，学什么专业，之后住在哪儿，在哪儿工作，做什么谋生。这些都可以一样样周详地罗列在一个人的履历里。 它似乎非常有意义，又根本毫无意义，没有任何个人的灵魂的脉络。而另一面则是不被表达的，自发的，隐秘的，偶然的，不可预测也不被分享的——这是些细小零散的瞬间，画面，话语，触动人的心灵和欲望的时光碎片，似乎相当杂乱，随机，却写满人自身灵魂的故事。
前者就像是外象，可以分享与人，无关痛痒。 后者则是内象，直捣人的内心，牵肠连肚，被人隐秘地小心翼翼地珍藏在自己的记忆里。
人分享与世的留在身后的都是人的空壳，里面的软体和汁液，被称做隐私的那部分，跟随着人的肉体一同腐烂，消亡。象雨后草地边一只死去的蜗牛。
而更多的人，连壳子也没有，肉体消亡之际，就象一只无足轻重的蚯蚓，烂在泥土里，彻底分解，象风过雨住，日起露散，从这个世界消失。
而偏偏是跟着彻底消亡的零乱的停留于意识的一个个瞬间，具有个人的意义，情感的意义，就像是白日里隐而不见的一只只萤火虫。 只有当夜晚降临，世界沉入黑暗之时，它们才在海浪前的沙滩上和松林间飞舞涌动，星星点点，照亮孤独的灵魂，让人留恋生命的美妙而不舍离去。
她觉得自己就这样同时有着一阴一阳的存在。阳的一面，她聪明自信进取，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规矩而可爱的女人。 阴的一面，情欲涌动，欲罢不能，辗转悱恻，凌乱而贪婪， 无法自制，始终没有长大。
她记得家里的屋子很小。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就是窗下的那张大床。大花图案的床单上，是一摞方方正正的艳丽的丝绸面棉被。螺旋图案的布窗帘掩收在窗子的一侧。水泥窗台上是几盆妈妈饲养的仙人掌和仙人球。
妈妈会每天不停地干家务，两手因为搓衣服，摘洗蔬菜，刷洗房间变得粗糙， 骨节突出。但对这些妈妈都毫无在意，——活着，就是不停地做着没完没了的家务。
做完了，心安了，就是踏实感， 就是幸福。
那是晚夏的一个下午，她十七岁， 家住在市区一栋三层的楼房里。
她在床上独自午睡， 侧着身子，蜷着，面向被淡淡的阳光烘得温热的窗子，背对门口。走廊偶尔是邻居出入带门的沉闷声音，更远处是马路上偶尔传来汽车鸣笛声。
屋子里静悄悄的，是那种特别踏实温馨的安静， 十七岁少不更事的安静。
她几乎就要进入梦乡之际，门咣当地开了。
她听得出是那个安徽小木匠带着邻居的儿子走进来。小木匠二十出头，高高的，健瘦，挺拔，宽肩细腰窄臀，白皙的脸上是细细的眼睛，说话带着细软的南方口音。他一直住在她家，白吃白喝，条件是按父母的要求打家具。
他不是头一次这样随便出入了。他真地好象在他自己家。
她听出他们在离她不远的圆桌前坐下，轻声说话。
她不想搅黄自己的睡意， 就佯装睡着了的样子， 一动不动。
但她却睡意全消， 只是僵硬地撑着，试图不被他们看破。
她的后背却感觉着他们的目光， 变得不自在起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屁股山丘一般从细细的腰肢陡地隆起，格外地令人羞耻地巨大， 此刻明晃晃地摆在小木匠眼前。
羞耻之间，夹杂着依稀的快意。
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丰满的成熟女人的屁股，想到他已经被诱惑， 虽然高中生的她其实单纯羞涩得近乎白纸。
如今她还是这样感觉着A。她，温柔， 不算漂亮，一头直发，有着细腰和大屁股的中国女人。
这一年 她三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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