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觉得你们两个不在一起太可惜。你们很般配的。我作为外人看得清清楚楚。你们两个一个太骄傲,一个太害羞,生生把缘分给错过了。”友智说。那是我出国一去八年之后第一次回国见到他。
无论分别多久,哪怕三十年不见,友智都还是那个喜欢扫我兴的朋友。我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伤心。
“能错过的都不是属于我的。”我没好气道,“我觉得天空和大地挺般配的,你觉得他们能在一起吗?”
那时候我跟之鉴结婚快十年,在国外经历了婚姻和生活所能向我显示的种种苦难与颠沛流离。生活让我明白从前的自己多么自以为是,而婚姻的弊病在散漫自由惯了的我面前更是显露无遗,最为痛苦的是,我彻底看清,被婚姻五花大绑的我几乎毫无还击之力。
友智应当就是从陈佳那里听到了一些我对婚姻的怨言。
有谁对自己的婚姻毫无怨言吗?虽然即使亲密如陈佳听到的怨言也不过是我承受的十之一二。我一直以为婚姻的真相不足为外人道。当然不足为外人道的又何止婚姻。
“所谓婚姻,其实就是一台碎纸机。一个光鲜完整的人走进去,出来的就是一堆面目全非的碎片了。”我向陈佳慷慨陈词对婚姻的看法。
“太灰暗了!”陈佳皱着眉,咬着嘴唇,“可是又这么精辟!”
陈佳跟我同岁,比我在婚姻里浸淫的时间还要久三年。陈佳的丈夫刘端正是她的初恋。我一路看着他们谈恋爱,结婚,生子,到后来的彼此疲劳,其间无数次为他们牵桥搭线,左右调和,最终只感到大势已去的无能为力。
“谁知道呢?我们说不定哪天就分了。”陈佳一脸阴沉地跟我说。“现在的男人,就国内这环境,哪有靠得住的。我也就是能傻乐一天算一天吧。”
我暗自点头。刘端正如今事业蒸蒸日上,官升脾气长,我见到他明显能感觉他一身躁气,偏偏他又生着一双桃花眼,一副不负良辰现世的模样。
可是我却只能嘴不对心地安慰陈佳,“不要这么想,刘端正不是那种人。”说完连我自己都感觉这句话太违心,于是又不得不接着说,“再说你跟我现在不一样,有模样有事业,精神与经济双重独立,有什么好怕的。”
我说的是实话,虽然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即使因为婚姻我失去了自己的事业,在国外依靠着之鉴生活,沦为别人眼中灰头土脸暗无天日的主妇,我也依旧觉得失去并不幸福的婚姻没什么好怕的。
我的婚姻幸福吗?有时候我反复问自己这同一个问题,而答案却时常在幸福与痛苦之间变化着。这种变化完全取决于我彼时的情绪。我的情绪,自然是由之鉴的一言一行决定的。
之鉴太在乎我了。我从来不知道爱会成为如此沉重的枷锁,或者如果我对自己更诚实一些,我会承认,之鉴对我的爱的本质不过是占有,近似病态的占有。
即使我自认为完全可以让之鉴放心,他依旧像对待笼中鸟一样严密地看管着我,我甚至没有离开他独自出门的自由,更不要提对着他之外的男子挥发一下荷尔蒙的魅力。
被囚禁之感可以让我有一时的被宝贝的沾沾自喜,不过很快,那种永不开锁的囚禁让我只能感到压抑与窒息,甚至逆反。我不认为有谁可以真的禁锢住我。
那时候我就会想到任生。任生不会那么囚禁我吧。至少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如此不自信。
“你知道吗……任生的婚姻不幸福。”重逢那天友智吞吞吐吐地告诉我,完全不像他从前的风格。
可是我是谁呢。我是友智的女哥们。我想知道的,友智没有不最后妥协的。于是我知道了失去联系的十年里任生的故事。
“这些他都不让我告诉你。”友智最后加了一句。
据友智说,我结婚六七年之后任生才结婚。并且婚后不久就开始闹着要离婚。
“他一直走不出来你知道不知道。”友智冲我翻着白眼。“都是你害他的。”
“欲加之罪。”我不甘示弱地把那个白眼白回去。“他喜欢把自己的人生弄得很凄惨,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确不认为任生的婚姻状况与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当初如友智所说我们彼此暗恋,但都没有说破,那么之后各自的人生只能各自负责。如果我婚姻不幸我一定不会怪罪到任生身上,反过来任生不幸福,又怎么会是我的错。
“他太喜欢你呗。一直忘不掉。你比他无情。他比较傻。”友智伸手挠挠头发,神情无奈。
“你就胡说吧。那时候我们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无情好吗?他喜欢我早就亲口告诉我了。还用得着你这里当这么多年媒婆?”对着友智我从来都伶牙俐齿。
我不相信任生还会想念着我。因为很多时候我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喜欢过任生这件事。不怪人心易变,而是生活太粗糙,连我都快矫情不起来了。
再说无情,无情不好么?总是好过当断不断的藕断丝连。无情其实是放大家一条生路。我一向认为人生不是靠爱情支撑的。即使一个人走得跌跌撞撞,总好过陷入往事的泥潭里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