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愿做您的孩子,但不再做医生

来源: zhy0728 2016-08-26 14:37:06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3354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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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路过那座房子,我都希望能看到志强正在打理前院的草坪,而后彼此攀谈一会儿,可2年来这个愿望一直落空。

 

隔上一段时间我就去与志强母亲聊聊天,苏珊阿姨每次都将她最拿手的蝴蝶酥拿出来一起分享,我们闲聊些最近的事情,志强的小狗会依偎在我所坐的长沙发的另一头,认真地听着主客的谈话,仿佛想从点滴中了解到有关志强的任何信息,遗憾的是谈话者们都小心地避开相关的话题,仿佛志强从来不曾存在过。在我告辞时,小狗与苏珊会送到门外,一直看着我走远。

 

我刚刚搬家过来就认识了当时还在做医科实习生志强,因为是年轻人,彼此都喜欢小提琴,所以很快变成了谈天说地的朋友,那时我们都很忙,但只要有时间就会聚在一起聊个没完,而我那些狐朋狗友也很快喜欢上了这位外表高大英俊,性格温和的混血儿。接触中我发现志强没有太多自己的朋友,大学时唯一一次与女孩恋爱也仅维持了几个月,最大的业余爱好是看天文望远镜,他将这都归结于自己太重视学业,志强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阳光,他眼中总像是躲避着一个孤独的灵魂,想要靠近人却有着太多的戒备与顾虑。

 

夏日傍晚时分,他喜欢坐在我后院的大树下,一边荡着那把钉在地里的大的“秋千椅”一边看天空,他说自幼就喜欢秋千,是因为当自己荡得很高时,仿佛可以飞去天堂。少小的他一心想成为宇航员,去外太空看看与人类不同又相同的其他生命。

 

2年前的那个夏天,医生志强一改往日忙碌的样子,突然清闲了许多,他将自己小一点的天文望远镜搬了过来,在送我一本他编写的教程后,就像一位很资深的天文学教授般给我正儿八经地讲解起天上星星了,那段时间不断仰头看星空倒是很好地缓解了我的颈椎痛,只不过白天时看任何东西是都会有星象图的幻影。

 

8月的最后一天,他带来一箱子啤酒说想喝个痛快,我小口抿着啤酒的泡沫,而他却是抱着瓶子灌。志强说白天在医院看到他爸,在彼此礼貌地打了招呼中他才知道自己的奶奶刚刚住进他工作的病区。下班时志强还是没忍住偷偷跑去看了那位老太太,他记忆中总是立着眼睛对他与母亲吼的女人已衰老得如同白纸般贴敷在病床里,皱着眉昏昏睡着。志强晚上回家与他妈说了白天的事,苏珊只是谈谈地说,这与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后,就上楼休息了。

 

那晚志强告诉我,他母亲从台湾来求学时遇到了他做医生的父亲,而后有了他,在他出生后,那拥有欧洲贵族血统的奶奶,仍然视苏珊阿姨是位来自东方,仅仅希望通过婚姻与孩子混入美国上流社会的骗子,这样的压抑的生活一直到志强7岁,某天苏珊将他和两箱行李搬上汽车,丢订婚戒指给志强他爸,在没有得到那男人半句挽留后,结束了这段没有一张婚约的感情。

 

志强启用了中文姓名。在学校里有小孩叫他*****,并取笑他的长相如同印第安人,等他哭着回家后,苏珊唯一给志强的安慰是:“只有好好学习,将来成为心脏外科医生,他才能让所有嘲笑的人闭嘴”。那时开始志强没有再正眼看过镜子里自己,随他的长大,后来有人说他像极了基努·里维斯,他仍然一年四季就那么几套暗色衣服,也不太在意被他迷得昏头胀脑的姑娘们的殷勤。

 

苏珊离开自己深爱过的志强爸后,努力成为了一名小律师,她没有再接受任何男人的示爱,因心伤得太深,而她所剩的人生希望就是志强的成为比他爸更优秀的专科医生。苏珊最喜欢办的案子是的帮女人离婚,这仿佛可以释放她自己的某种怨气。在家中,志强与他妈就是两个看上去熟悉实际上陌生的同居母子,圣诞时苏珊才会做很多志强喜欢的蝴蝶酥,男孩精心地吃到最后一块时,那点心已经很硬了。

志强想到航空员的梦想在7岁时被他妈调换成了做一名出色的医生,他向来爱惜生命,所以每次做动物实验都是对他灵魂的鞭打。他不是最聪明的小孩,只能用加倍的勤奋达到做医生的标准,多年来高强度的学习压力令志强很少有笑容,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用来享受生活,苏珊唯一满足他就是生日时会送天文望远镜和与天文相关的书。7岁之后,只有每年生日与圣诞节时他爸会与志强通电话,最后一次见面是志强医科毕业时,他爸带来的志强白人继母和几位同父异母的白人弟妹令苏珊很不舒服,仿佛多年来对志强的培养都成为了那男人的果实。他们一堆人的各样的拍照与显摆只能领苏珊提前退场回家生闷气去了。之后半年,母子没有过很好的对话和同桌吃饭的机会。

 

在志强成为医生之后,苏珊就希望他能有女朋友,早点结婚生子,这再一次令志强为难,那晚他说自己心里有爱的人了,只是他妈不可能接受。志强说每天在医院看到生老病死都是一种痛苦,他希望生命都是阳光的,而不是随时的熄灭。他希望人只因为彼此相爱而在一起,而不应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定义与影响。

 

那晚他成功地醉倒了,我送他回去时,苏珊阿姨非常有涵养地向我道谢,这是我们三个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这个房子里如此尴尬相聚,因为第二天清晨志强留下5封信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给母亲的信中说:如果可能,他还想做母亲的儿子,因为深爱她,但请不要再让他做医生。

 

给医院的信是我帮忙送过去的,后来听说信里都是感谢与歉意。

 

给父亲的信,是那花白头发的男人听到消息跑来时,苏珊亲手给他的,看信时男人泣不成声,他与苏珊深深相拥,良久。

 

给他的小狗信,里面也都是感谢与抱歉,说不能再保护他,带他去外面玩,但会爱他到永远。

 

给我的信中,他说他很开心认识我与我的朋友们,请我能帮他继续看太空的万千变化。

这几天公出,水土不服外加压力过大,又病倒了,我还是按这志强当初给我的方子吃了药,昨天睡了很久,凌晨醒来打开电视,正赶上播放《黑客帝国》,这老掉牙的片子令我想起我这位朋友,记得有一句话说到:“他的眼如溪水旁的鸽子眼,用奶洗净,安得合式。”,也许他就是那飞远了的白鸽。

 

志强这名字是我在本篇小文中为他起的,只是缩略那个善良男子形象的字符,苏珊也不是虎妈或完全的推妈,她只是想自己的孩子过得比自己更好些。现实中那位志强生命中最爱的人没有在这里出现,故事也没有结束,但我就写到这吧。

祝福所有保留爱的权利的人们,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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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跟帖: 

长叹一声。。。如果父母视孩子为自己的附属而令其延续自己的梦想,那这样的悲剧就不会终止。 -简单乐活- 给 简单乐活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8/26/2016 postreply 14:54:18

多谢您的阅读。今天想起朋友,也希望更多的曾经的TA们,正在的TA们,以后的TA们都可以幸福地享受本应该的快乐与幸福 -zhy0728- 给 zhy0728 发送悄悄话 zhy0728 的博客首页 (38 bytes) () 08/26/2016 postreply 15:19:21

有多少父母,嘴上行为上的爱孩子,其实是自私地爱自己,因为这种爱里缺少了对另一个生命的尊重。 -涧泉深林- 给 涧泉深林 发送悄悄话 涧泉深林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8/26/2016 postreply 15:25:08

嗯,说的对。 -作画- 给 作画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8/26/2016 postreply 15:51:51

多谢您的阅读 -zhy0728- 给 zhy0728 发送悄悄话 zhy0728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8/26/2016 postreply 20:12:41

从充满伤痕的压抑的爱里剥离重生,是值得庆祝的milestone. -雪伊- 给 雪伊 发送悄悄话 雪伊 的博客首页 (578 bytes) () 08/27/2016 postreply 01:49:31

多谢您这富有诗意与哲理性的评语,这令我突然有了一些感悟与轻松,再次感谢。 -zhy0728- 给 zhy0728 发送悄悄话 zhy0728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8/27/2016 postreply 14:11:22

凡事有度 -狮子羔羊- 给 狮子羔羊 发送悄悄话 狮子羔羊 的博客首页 (453 bytes) () 08/27/2016 postreply 11:11:15

多谢多谢您的阅读。您的热情,同时也感染了我。祝福您。 -zhy0728- 给 zhy0728 发送悄悄话 zhy0728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8/27/2016 postreply 14:12:17

理解有限,志强是自杀了,还是离家出走?希望是后者。 -shanxishui- 给 shanxishui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8/27/2016 postreply 13:29:29

多谢您的阅读,更是感谢您最美好的设想。这几天我还是用了他几年前给的方子,来治疗我每次公出时的老毛病,他不曾从我心里离开 -zhy0728- 给 zhy0728 发送悄悄话 zhy0728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8/27/2016 postreply 14: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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