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中国自古都有籍贯的说法，见到陌生人喜欢用“你是哪儿人啊？” 套个近乎，甚至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说法。填表格除了姓名、性别、年龄，还有一个重要的栏目是籍贯。严格意义上的籍贯，是指祖居地或原籍，详细指的是曾祖父及以上父系祖先的长久居住地或出生地。但是后来由于人口流动的原因加上祖籍地已经没有可以联系的亲人，渐渐地很多人就把出生地和籍贯混为一谈了。

 

我的出生地是我父母工作和生活了近60年的地方，可我并不能算当地人，因为对于当地人来说我的父母和他们的后代都是外省人。我们那个城市，当年在支援边疆建设的政策下，很多北方的工厂，单位整体搬迁，还有大学生毕业分配都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因此成形了一个独特的南方人和北方人杂居的风景线。

 

本地人有本地方言，叫白话（跟粤语一个语系，但有部分词汇用法和语调略有差别），而外省人多半都操着各地口音的普通话，古话说的好：乡音难改鬓毛催，我们的父母一辈尚可保留他们的乡音，来自五湖四海，或湖南，或河南，或东北，也有上海话，而像我们这样的第二代就很有意思了，我们自认为说的是普通话，其实已经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不知不觉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发音，就是带有方言词汇翻译过来的普通话，也可说是一种带特别口音的普通话，被当地人戏称为“南普”。

 

相比第一代移民，我们这些第二代会更融入当地人的生活。父母辈的因性格差异，有的很固守自己的习惯，特别是饮食、还有当地的节日，他们一窍不通。我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跟爸爸去菜场买菜，平时很怕他也很少跟爸爸交流，不想冷场的我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爸爸，这个萝卜是凉的还是热的呀？” 这样的话如果问一个当地的阿姨或者叔叔，他们一定明白我在问什么，就是问萝卜是热性还是寒性的，谁知我爸爸竟然回答道：“什么热的凉的，现在是凉的，煮熟了就热了！” “......”  

 

地处亚热带靠近热带的地理位置，使得当地的气温常年比较炎热，本地人体质也容易上火，所以对于食物他们会小心地区分，避免暑上添热而生病。偏偏又盛产容易上火的水果食材，聪明智慧的当地人有特别的“原食化原毒”的食用方法，比如吃荔枝上火，同时多咀嚼几个荔枝瓤上的衣就可以化解，芒果如果撒点盐食用，既增加了甜味又可以下火，橙子是凉性的可以多食而桔子就是热性的......大街上常年都会有销售凉茶的摊子，是用各种草药煮成的汤水，或者直接用草药生摏而成，利于人们消暑去湿。还有几种食材混合的甜品叫清补凉，顾名思义就是清火又补气，当地人有事没事就会去喝一口。因为暑气常常造成的胃口不好，他们就会泡制一些酸的蔬果开胃，跟四川的泡菜不一样，这种酸料的做法更加简单快速，通常腌制一晚或者半个小时就可以食用。对于这些，我的父母是坚决不会碰的。父母喜欢吃面条胜过一切，当地人可以作为早中晚餐的米粉，有各种各样的口味，凉拌的，生料煮的，盖浇的，卷筒裹肉的 ......即使粉店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们也全无兴趣，用我爸的话说就是吃了胃会反酸！

 

我们所在的城市是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地的省会，当地大大小小有很多节日。这个跟我的父母也不搭界。除了清明节，农历的三月三，当地会用植物染出五色米蒸成糯米饭，配上香肠或者肉末，上山祭祖扫墓。农历的七月十四，就跟国外感恩节、圣诞节一定要吃火鸡一样，家家户户都必定会有一只鸭子上桌，这一天跟全国很多地方的七月半一样也有祭祖的活动。还有就是冬至，用当地话说冬至大过年，所以很多人家是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晚上的盛宴，丰盛程度真是赶得上年夜饭的。几乎每一个节日都有相应的食物，端午节的粽子也是跟其他地方不一样，是碱水泡米包成，淡的，放凉了沾糖或蜂蜜吃，很解暑。我们家当时当然是没有祖坟在眼前，最多是清明节的时候妈妈会自己用纸剪几件衣服鞋子写上已故的外公和爷爷奶奶的名字烧一下。至于这些节日的繁复宴席他们是不会做的，相比之下显得格外冷清。甚至连春节的年夜饭我家也是如此。并不是每一个外省人都像我家这样，我的婶婶是北京人，她就很入乡随俗，每个节日都过得热热闹闹。其实对于孩子来说并不是真的要过什么节日，只不过想有一个欢乐的家庭气氛而已。

 

放假的时候会听到一些同学说回老家，就是他们的乡下，这是很令我羡慕的，无论是父亲或者母亲，他们的祖籍地已经没有了亲眷，所以我像是个断了根的浮萍，没有“乡下”可回的。后来来了上海，有一次跟一个上海的朋友聊起这个话题，他笑着说你的出生地不就是你的 “乡下” 吗？哈哈哈，是啊，对于上海人来说，除了上海其他地方都是乡下，虽然是一句笑话，但我还真的是把我的出生地当做是我的 “老家” 啦，可是老家应有的那份热闹和亲切，又因为我父母的生活习惯而变得疏离。

 

今天跟远在英国的@Egar聊天，我俩是大学同学，她高我一届，生日差一天，中文名字差一个字，我们也因此特别投缘。她最近准备回国探亲，突然问起我平时多久回一趟老家。让我想到了这些，在我看来，你最亲的人在哪儿，哪儿就是你的 “乡下”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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