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那个地方
2013年6月6—8日，全球财富论坛在成都举行，着实让那个中国西部城市，在全世界火了一把。现在全国人民都对成都刮目相看，却原来，除了悠闲地坐在茶铺里嗑着瓜子摆龙门阵外，成都人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辛勤劳作，这才制造出了让世界惊羡的GDP。
“成都到底在哪儿？”睥睨成都的人会轻蔑问道。是坐落在西部草原上吗？也许是吧，我这个地道的成都人有时候也犯起了糊涂。去年一次在电视上看见歌手韩红唱了一首《家乡》，里面有一句歌词是‘我的家乡在成都，……牛羊满山坡……’。我土生土长在成都，听着这句歌词，突然间隔空认识了这么一位名人同乡，很是感觉自豪。豪情过后一想，不对啊。怎么我几十年从来没在成都见过山坡，也没有见过满山的牛羊？是‘牛羊’和‘山坡’哪一天突然挪到了成都平原，还是‘成都’整体搬迁到了哪片草原上？后来，又在电视上听过她唱的同一首歌，歌词却变成‘我的家乡在昌都，……’。啊，原来是上一次电视的字幕打错。一字之差，让时空产生错位，遐想和情感发生了混乱，我白白自豪了一场。
成都地处西部边陲吗？可能吧，我又一次犯起糊涂。因为我 有一次读到一篇文章，一位曾经在成都任职尔后升任京官的人，谈到自己的经历时，称成都在西南边陲。无独有偶，一位曾经在成都工作后来又回到北京的女作家，在她的文章里也使用了同一个词汇来描述成都的地理位置。 我真有点急了，‘边陲’总是和‘偷渡’呀，‘走私’呀，‘贩毒’呀这类事情联系在一起的。如果一旦有战事，往往首先发生在边境，我们这些成都人会首当其冲的呀。还没有来得及看完这位大作家的那本书，我赶紧心急火燎地打出租车去图书馆查看地图。地图翻了一摞，卫星的，3D的，平面的，数码的。结果发现，别说成都，就算是四川也不和任何外国土地搭界。离开成都最近的外国是缅甸，最短的直线距离也有差不多两千公里。啊，成都离边境还远着呐。我咚咚乱跳的一颗心，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不过，不管怎样犟嘴，成都也躲不掉‘偏远’的名声。 古时候，如果骑毛驴从上海（那时上海还只是一个小渔村）去成都，路上不走上个一年半载，不穿破上百双草鞋，不累死几十匹毛驴，是到达不了的。现在而今眼目下，成都离开中国的权力中枢北京，飞行距离1600公里，离开中国经济重心上海更远，无论走陆路还是走水路，距离都在两千公里以上。你能说成都不偏远吗？
‘最高’当年把彭德怀、胡风幽禁在成都，看中的恐怕就是成都的这个‘偏远’特点。把你放在那个老鹰飞不到的地方，我让你无法再去‘鼓与呼’。这让我想起，林则徐被道光帝充军新疆，托尔斯泰小说《复活》中，女主角玛丝洛娃被流放西伯利亚那些事。流放也好，充军也好，目的都一样，惩罚待罪之人。地点的选择要符合两个条件：偏远和苦寒。无形中，成都就和流放、充军、偏远、苦寒联系在了一起。
说成都人命中‘苦寒’，还真不是假话。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场大饥荒，四川被夺走的生命之众，和它丰硕的产出太不成比例。当时，有一个颇有身份的人曾经如是说：‘四川有事，总比北京上海有事好嘛’。这话听起来，叫人冷汗直冒。 不知道那个年代中，熊猫一样憨厚的四川人，是不是经常担心自己哪一天会‘有事’。他们受到上苍的如此眷顾，却躲不过人的算计。仅仅因为生在‘偏远’，就要遭受比其他人更大的厄运。‘偏远’惹的祸也着实够大啊！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偏远可以‘惹祸’，但也可以‘躲祸’。偏安中国的腹地，有什么外来灾祸，四川和成都总是‘天下有事我无事’，至少遭受的灾难要比其他地方要轻。上个世纪‘打抗战’的时候，日本人的铁蹄蹂躏了大半个中国。然而，北面有陕西潼关，东面有壁立万仞的夔门，南面有贵州独山和云南腾冲，硬是把日本人挡在了四川外面进不来。没能吃上成都的麻婆豆腐和夫妻肺片，倭人心有不甘，就在成都的少城公园（现在的人民公园）丢了几颗炸弹，算是对成都的‘到此一游’。
成都地处西南一隅，北面有巍峨的秦岭，南面有奔涌的长江。唐代大诗人李白在《蜀道难》就说，‘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鸟儿都飞不过来，西伯利亚来的寒潮也被秦岭阻挡，很难长驱直入到达四川腹地。冬天，中国的三北大地一片萧索，人们在寒流中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成都人正躲在秦岭屏障的‘腋下’，享受着无雪无冻的日子。满眼的绿茵与俏丽的花枝，不想看都难。夏天，当东部的上海、南京、杭州，中部的武汉和长沙被高温炙烤的时候，成都的气温却在30度上下徘徊。一把蒲扇，一壶清茶，一处树盖，就把暑气拒之体外，那份清爽，那份闲情，没法用言语来描述。
到了汛期， 太平洋上饱含水气的暖湿气流登陆上岸，接连下几天倾盆大雨，东部、南部和中部很多地方又会变成一片泽国。记得1998年发洪水那会儿，电视里不停地报告着让人揪心的水情。身在成都的人，虽然心中满怀愧疚和不忍，也无法阻止这边哗哗落下的雨水，顺流而下加重下游的灾情。‘我住江之头，君住江之尾’，老天把成都安排在这个优越的地理位置上，我们也无法改变这个格局。
不光老天爷对成都厚爱，历史也特别青睐成都。两千多年前，秦国的李冰爷爷带着他的儿子，修建了举世闻名的都江堰。成都平原的农业自此水旱由人，风调雨顺，年年都是五谷丰登。插秧季节，都江堰马叉一开，存蓄了一个冬天的岷江水，一泻而下，及时灌溉了平原上几百万亩稻田。夏天洪水来袭，都江堰闸门一关，洪水便乖乖从外江流走，让成都平安度汛。一个秦岭，一个都江堰，细心呵护着成都，让她尽享浩荡天恩。‘天府之国’的美誉，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地质上，冲积而成的成都平原，全是一马平川的黑色沃土。 一年两熟的庄稼，施点肥后就用不着太多管理，到头来收成的粮食，吃两年也绰绰有余。温润的气候和丰腴的物产，让成都人有条件有闲暇也有兴致活得悠闲自在，对人生和生活自有一种独特的感悟。虽然衣食无虞，但并未让成都人失去人生追求。他们敬畏自然，热爱生活，希望对社会作出自己的贡献。他们说干就干，就从一日三餐抓起。他们辗转在锅台边，思忖在餐桌上，在舌尖上进行反复实验，这才孕育出了驰名天下的川味菜系。现在，川菜的鱼香系列，糖醋系列和宫保系列，都远渡重洋上了美国很多高档中餐馆的菜单。
当然，成都也不是十全十美，也有她的‘短板’和‘软肋’。前不久，成都附近的龙门山断裂带就发生了两次大地震。一次是2008年的5?12汶川地震，8.0级，死的加失踪的差不多有八万人。2013年4月20日，雅安芦山又发生一次7.0级地震，死了将近两百人。大自然的惩罚，让成都人除了生活的甘美，也尝到了惊恐和焦虑的滋味。
这两次地震，虽然发生在成都附近，对成都市的影响其实也不算太大。成都人有伤无亡，没有倒房，就是把人不大不小地惊吓了两场。想想看吧，你正坐在家里看电视，房子嘎吱嘎吱响，高层大楼像大风中的树木一样，摇过来摆过去。谁知道自己的楼房会不会像醉汉一样、几番‘踉跄’之后一屁股瘫坐下来？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过去，心灵的创伤也慢慢抚平。有惊无险，老天和成都开了两次血色玩笑，它要我们和大自然和谐相处。
不是我事后诸葛亮，其实成都人压根儿就用不着害怕地震。自公元前311年秦国人开埠建市以来，成都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遭遇到上百次地震都安然无事。如果地震早把成都从地图上抹掉了，哪里还有后来的杜甫草堂、武侯祠、宝光寺，以及玄装大师西天取经的出发地大慈寺这些古迹，哪里还有后来的‘魏、蜀、吴’三足鼎立和张献忠‘剿四川’的那些故事。人家地质专家说了，成都平原地质上属冲积平原，下面有一层厚厚的柔软泥土层。地震一来，泥土层像一个硕大的橡胶垫子一样，把大部分地震波吸收掉了。上面的房屋，只会摇那么几下，让老天爷出两口‘怨气’就算完事了。
说了这么多，成都被我吹得宛如‘仙境’一般，让外地人听了很不高兴。那些见多识广的上海人、广州人，那些声称‘北京以外都归我管’的北京人，会说我坐井观天，没有见识。你们可以骂我，挖苦我，说我愚昧无知不知天高地厚，我都一概接受。不过，国门我也出过好几次，西方的‘大观园’美国，我也去住过好几年，世界的历史地理山川河流知识，我也略知一二。总览我的人生阅历和感悟，就是觉得哪里都比不上我的家乡成都。有西谚说得好：East or west，home is best（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的‘浅薄’和‘愚顽’，我‘不知有汉，无论晋魏’的眼界，大概都是肇因于这么个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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