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摩拉第四篇【諜海無間】之2

来源: 2016-04-27 04:17:52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199711月14日 北京 日壇北路 美國駐華大使館

兵部同知傳來一份並不很緊急,而能清楚反映中美關係發展方向的文件,或者說,呈現中共現階段對中美關係的期待。文件下達四大總部與四軍種,要求全軍克制,友善,主動表示友好,不得在中美兩軍之間出現事端,為促成克林頓訪華營造有利條件。

不得出現事端?艾佛瑞歪起腦袋看著這份文件。解放軍本來就沒興趣也沒能力跑到美軍門前製造事端,不管是駐駐韓駐日美軍還是關島夏威夷,美國本土就更不可能了。所以,文件所指應該是對美軍機艦抵近中國偵察的軍事反應。過去五年來中國經濟實力快速成長,天量投資基本設施和出台商務法律的同時,低廉的工資和土地更突出對外資的吸引力。不過,解放軍目前並沒有成比例的成長。幾次裁軍之後,陳舊的破銅爛鐵只能以極緩慢的速度更新,憑縮減後的人海戰術本來就搞不出什麼夠份量的事端。

美國在任總統上一次訪華還是八九年的老布希。當年二月份把酒言歡,六月份就發生了動亂,從那以後中國的外交關係就開始面臨困難。圈內人都知道克林頓對中國頗為友善,可是眾怒難犯,從第二任當選迄今都未能訪華。此番回報姜哲明訪美,是重建中美積極前景的一大嘗試,卻在美國國內面臨強大阻力。

中共對中美關係企盼甚殷,渴望著能與克林頓政府達成共識,並且在其訪華時形成文件表述,構建兩個大國之間的“戰略合作伙伴關係”。怪不得會要求解放軍自我約束,怪不得會把闡述政治態度的文件列為機密。如果讓對手事先知道你的立場,豈不是予取予求任人宰割嗎!原來中國人所謂的韜光養晦還可以如此實踐。

 

1998年02月12日 1100 麻賽諸塞州 劍橋市 傑佛遜父子牙醫診所

許俊平大校來這家診所續診第三回了。半個月前有二十幾名中國的黨政軍中級官員光臨本市,參加本年度甘迺迪學院的中國官員進修班。結果許大校時運不濟,在波士頓華商會的歡迎晚宴上啃糖醋排骨啃崩了一顆臼齒。外露的神經折磨了大校兩天,只得乖乖找當地牙醫挨刀。那種拿著高速牙鑽的屠夫滿臉笑容,和你閒聊之際忽然把殺人兇器戳進你嘴裏一陣狠攪,想起來就令人不寒而慄。診斷的結果是有一顆齒裂,偏偏旁邊那一顆是四年前做過的假牙,牙冠也被波及變形。從殺神經拔牙修整定型到打模鑲牙,有得他好受的了。

為了迎接許俊平大校來美進修,中情局提早半年就在哈佛大學佈線準備。中國處級以上外訪官員有條可惡的雙人出行規則,意思就是說,在國外生活期間,不論因公因私,出門時必須兩人以上同行,以策安全。這可害苦外勤處了,從圖書館、學生顧問辦公室到宿舍附近的餐館、超市、電影院全考慮過,就沒一個場所可以擺脫這條規則。最後還是特尼特親自拍板,也只有一口爛牙的局長才想得出來。牙醫臨床本就不歡迎病患的親友旁觀,而且神經正常的人也不可能願意目賭親友躺在那裏挨宰,耳中還得聽那種魔音穿腦的屠殺聲。只可憐了兵部同知好好的一顆臼齒。

行動處好不容易才做通了診所的工作,為國家利益配合一下,當然費用是由中情局出。在其中一間診室牆上開了暗門,每次許俊平來的時候,總會出現兩位美女護士,其中一位是華裔,拉著那個中國海關總署的處長在樓下聊天。而許俊平則是進了診室就鑽入暗門,來到隔壁的小辦公室。陸委格和情報處的專家小組等在那裏,幫許俊平回憶腦海中的所有信息。

這種挖腦袋的工作本來就屬於情報處,行動處則是負責現場部署監視與保護。艾佛瑞在北京還有戶部侍郎要照顧,不宜隨意調動,所以許俊平只願意接受陸偉格,做為在美期間的控制人。

挖老情報只是許俊平來美的任務之一,更重要的是,情報部長紀勝德終於同意“合作”。前提之一是必須安排好家小,好學區,好房子,生活費,公民權。前提之二是安全第一,情報總量與性質必須加以限制。許俊平做為紀部長的白手套,借此行談好了條件。兵部尚書的貪得無厭可比許俊平細緻得多,房子車子買好先,等老婆孩子安頓好,八十萬美金匯進老婆在當地的私人帳戶,第一份情報自然會交給艾佛瑞同志。

 

1998年07月11日 2130 澳門 金樽浴場

兵部尚書的派頭夠大,他指定時間,他指定地點,他指定人選,才肯碰面。不過,以艾佛瑞的官式身份也的確不宜進出澳門聲色場所。可是,陸偉格大老遠從美國飛來,一個鐘頭前坐上由香港開出的快船時,並不曉得會遭遇到如此場面,被修理得如此之慘。

兩名引路的青年臉色青白,一看就是長期生活不正常,或者是白粉仔。陸偉格跟著走入浴場走廊,一拐彎進入大廳,當場看得傻了。大廳隔出整條的玻璃廊,足有六十米長。隔著落地玻璃是四百名美女,每人身上只掛了一個寫著三位數阿拉伯數字的號牌。是的,四百個一絲不掛的女人,全身上下就只有一個號牌,遮得了上就遮不住下。而這些女人一臉媚笑,看來也沒什麼想象徵性遮一下的意思。原來這就是回歸前的澳門,一處人肉買賣的大型色情架步,兩個帶路男子就是中國人說的大茶壺,龜公。其中一隻大茶壺畢恭畢敬的說道:

  “請跟我來,紀總安排的是超級貴賓房,不是這種庸脂俗粉的一般貨色。”

超級貴賓房?是合歡椅還是電動按摩床?等龜公推開對開的兩扇房門,陸偉格又傻了。高挑的富麗堂皇簡直看不見邊,過了精巧設計的玄關才看見大廳。那只是半個廳,還有一半空間是個泳池,或者說是無敵大浴池也行。池裏是精赤條條的少將和六名赤裸的國色天香。

陸處長什麼場面沒見過?就是沒見過此情此景,五十歲的他那能應付這種調調。兩名龜公悄無聲息的帶上門退了出去,陸偉格的雙腿卻如同灌了鉛一般欲動乏力。紀勝德爽朗的笑道:

  “拉爾夫同志,怎麼還不脫衣服?就等你加入無遮大會的陣營了。”

  “紀總,您這個節目我恐怕罩不住哇。”

  “欸,入境隨俗。而且,幹咱們這一行的談生意在這裏最好不過了。”

紀勝德推著兩名美女,叫她們出池為陸處長寬衣解帶。陸處長連忙把頭一偏,雙手虛攔住兩位凌波仙子,一邊結結巴巴的說道: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嬌笑聲中陸偉格的兩隻手掌貼上了兩隻柔軟又有彈性的乳房,把處長嚇得不知那來的力氣,往後跳了一步喊道:

  “別這樣,紀總,難道咱們談生意還得有這些女士在場?”

紀勝德嘆了口氣,揮手叫六名美女出去,沒聽到召喚就別進來。這才轉過頭來,對慢吞吞脫衣入池的陸偉格說道:

  “這裏是金樽浴場,聽說你懂得唐詩,難道沒聽說過,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嗎?逢場作戲,是真名士始風流。我的人生別無所求,瀟洒走一回,得風流時且風流。”

陸偉格那副漸顯鬆弛的軀體漫入水池,他盯著少將問道:

  “你為何約在這種地方?龍蛇雜處,會面能安全麼?”

  “就是因為龍蛇雜處,見怪不怪,所以才安全。你以為我是個精虫上腦的狂徒麼?”

紀勝德扭開池邊的14K金水龍頭,傳出嘩嘩水聲。他接著說道:

  “而且,以你我之間關係的微妙,在這種地方見面,全身上下無處可藏,裏裏外外都不必擔心被竊聽和錄音。裸裎相見,暢所欲言,比起你們特務機關平常訓練時教的那一套扭扭捏捏,這裏豈不是好得多?”

仔細想想,這條中國大鱷說得沒錯,幹這一行的談生意在這裏最好不過了。陸偉格甩了甩腦袋,甩掉腦中殘存的粉味肉香,開始步入正題。

兵部尚書看不起艾佛瑞和自己手下的同知,那都是些小打小鬧的把戲,不合自己的格局。他把話挑得很明:

  “別期待我今天會告訴你中國那個山洞裏多了百八十架新式戰鬥機,下個月又通知你說解放軍即將編成一個全數字化的快速反應機動旅。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你們找許俊平就行了。以後我只認你這條專線,不過沒事就別找事,安全第一。咱們今後別見面,少聯繫。我拿得出手的絕對是物超所值的九陰真經,論件計酬,沒得客氣。”

原來表面驕淫的少將竟然如此麻辣,論件計酬是什麼意思?中情局已經在你身上投入了這麼多,難道只能買第一份情報?

這第一份情報其實將會是少將自己寫的第一手報告,涵蓋三個方面。第一是從中共第二代領導班子結構開始說起,一路說到現在,包括政治局常委和以下的黨政軍經各路派系人脈條塊。第二是當代中共各級領導班子的人物素描,從政治立場到性格分析。第三是官場動態,以及下一屆領導班子的預測與描述。

陸偉格泡在水池中,聽得啞然無語。如果這份報告的內容屬實,中情局先期為兵部尚書投入的百萬美金後面再加兩個零,再加上這裏的四百名裸女,那也仍然是物超所值。果然是一品大官的兵部尚書,出手不凡,論件計酬也是合理。

 

1999年04月09日 0930 維吉尼亞州 阿靈頓 五角大

E-16-203,表示東16號走廊的第203會議室。雖然這場已經搞了兩天的討論會是在國防部舉行,不過一號男嘉賓並不是席中的國防部副部長,也不是中情局副局長約翰˙麥克勞林,而是參議院軍事委員會主席約翰˙麥肯。與麥肯同坐的還有兩位軍事委員會成員,一位法規委員會成員。

國會正在蘊釀一份“2000版財政年度國防授權法”,右派議員和國防部裏的鷹派勾搭,在法案草稿中嵌入了一條1202款,要求國防部每年向國會遞交一份【中國軍力報告】。負責撰寫報告的是國防部計劃局,[1]而供應原材料參考信息的第一大戶就是中情局情報處。在座諸公只有麥克勞林和陸偉格知道,情報處的報告很多是根據戶部侍郎傳來的信息。

  “所以我個人認為,中國的人民解放軍海空軍只要一脫離沿海陸基支援,就仍然是不堪一擊。本人昨天曾經提到過,解放軍的空軍和四十年前一樣,仍然是短腿族。除了那幾十架被當成機型轉換教練機的蘇愷27戰鬥機以外,沒有一架飛機的戰鬥半徑超過六百公里,所以充其量只能扮演國土防空軍的角色。而缺乏遠程空中支援的解放軍海軍也仍然毫無艦隊防空能力,只能稱之為海岸防衛隊。比較有影響力的是陸軍,雖然同樣是極度老化的部隊,但是總量實在是太大。不過,我相信在可見的未來,美軍並沒有在中國大陸發生陸地軍事衝突的可能性。整體而言,中國現有兵力只是陸地的地區威脅,對美國在太平洋的存在不足以造成中等程度或以上的影響。不過,因為中國經濟快速成長,根據中情局的情報,他們正在準備增加國防預算的投入,就長遠而言可能造成一定影響。”

連續會議整得大家筋疲力盡,正在發表看法的是高級計劃局一位資深分析師羅傑斯,語聲流淌過正在閉眼假寐的陸偉格耳際。

說得不錯,小子。不過,你開錯道逆向行車啦。你個傻佬!前天麥肯參議員的開場白說得再清楚不過了,冷戰結束之後的中國正在快速崛起,成為自由民主陣營一大威脅。你們計劃局的任務不是說明中國目前不構成威脅,而是證實中國“必須”是一大威脅。否則,國會如何提高國防預算額度?

麥肯是國會中僅有的幾名越戰英雄之一,海軍上將之子。當年的A-4天鷹式攻擊機上尉飛行員,曾經在越共臭名昭著的戰俘營“河內希爾頓”蹲過五年。他的腦海裏有一道公式,牢不可破:共產黨=魔鬼。

羅傑斯這位三十郎當歲的分析師看起來是個瘦弱書生,正在說明中國空軍最新發展。幻燈打出一組三種戰鬥機,第一種是蘇愷27SK,北約代號“側衛”。這是中國最新銳的戰機,不過,俄羅斯賣給中國的是陽春版,沒有對地對海精確打擊能力。鑑於中蘇已簽署引進兩百架的組裝生產協議,在未來十年內這批陸續成軍的飛機勢將成為解放軍空軍最為倚賴的空中屏障。

第二種是殲-8戰鬥機,根據中央情報局的可信來源,這款六十年代開始研製的戰機將繼續深度改良,繼續生產,成為解放軍空軍汰舊換新的主力之一。情報來源明確指出,中國已立項研製殲-8F。這款戰鬥機將配備比較好的雷達,可同時管理六個目標,並與最具威脅性的兩個目標接戰。而且這將是首款具備發射主動雷達制導中程空空導彈能力的純國產戰鬥機,其俯視對下方搜索的能力也將會大幅改善。

殲-8F將會成為汰舊換新的主力,引領解放軍空軍進入二十一世紀?聽到羅傑斯此言,軍方人士不是面帶嘲諷就是露出憐憫之意。殲-8系列北約代號長鬚鯨,看那高聳縱長的機背,真是名不虛傳。與會者都還記得美國與這款戰機十年前的親密接觸,令專家對中國飛航工業的研發能力搖頭嘆息。

那還是中美攜手制約前蘇聯的蜜月時期,美國向中方採購了兩個中隊的殲-7戰鬥機,作為假想敵中隊來研究米格-21。同時成立了“和平典範”項目,運用美方技術來改良中國的殲-8II戰鬥機。兩架殲-8運到了紐約長島的格魯曼飛機公司廠房,開始進行研究。格魯曼可是當時美國軍用航空三巨頭之一,膾炙人口的F-14雄貓,A-6掠奪者,E-2鷹眼都是出自其手的傑作。

1989年下半年,中美外交開始遇冷,歐美同時啟動對華軍火禁售令,和平典範工程自然也就無疾而終。可是,這項工程使得西方第一次有機會零距離研究中國戰機,格魯曼上交殲-8研究分析與建議報告,令相關官員大跌眼鏡。

殲-8II身長2159cm,翼展寬度934cm,長寬比2.31,是一款米格21放大版的雙發輕型戰鬥機。同時期的米格-21長寬比是2.15,當世經典的蘇慨27只有1.49,美軍的F-16是1.59。很明顯,殲-8的基本佈局不合理。

比長寬比更能說明氣動性能的是展弦比,F-16是3.2,蘇愷27是3.5,而殲-8II的展弦比已經低到臨界值的2.0。很顯然,中國落後的設計理念一味追求高空高速。然而因為只有落後的材料與工藝,逼得中國設計師從有限動力中壓榨出高空高速性能指標,因而放棄了中低空與亞音速格鬥的機動能力。但是這與實際空戰的現實背道而馳,全世界的一二三代戰機中只有一款可與這位八爺略做比擬,就是美國在四十年前研製的F-104星式戰鬥機。

星式戰鬥機也是一味追求高空高速的第二代戰機,長寬比達到驚人的2.5。因為脫離了空戰現實的需求,而過小的翼面積又造成安全系數偏低,這種飛行棺材很快就被美軍棄如敝屣,拿來作為援外物資,卻被台灣視如至寶。因為美系戰機機動性本來就不如蘇式戰機,靠得是更先進的電子與火控單元。而解放軍的米格系列普遍腿短,兩軍遭遇後來上三兩次戰術機動的短兵相接,不論勝負如何都得返場加油。星式機的特性正好埋伏於高空,等兩軍中空遭遇後衝下來狙擊。兩倍音速加上俯衝的動能,不論中與不中,一次突擊後快速脫離,可保自己無傷。

格魯曼當年對殲-8的批評很直接,這是個先天不良基因殘缺的畸形兒,無法藉改良大幅提升戰鬥力,建議放棄和平典範工程項目。這份報告沒有明說的是,先導調研的2.5億美金已經進了自己的口袋。格魯曼對繼續進行這個雞肋項目的興趣缺缺,因為,這玩意明擺的只會有中國一個客戶少量訂單,產品缺乏市場性。

羅傑斯認為,解放軍的意圖很明顯,持續深度改良殲-8,大量生產,與那200架只見合約尚未現身的蘇愷27高低搭配,構成中國二十一世紀上半期的空軍主力。這種過時戰機對美軍而言,只是戰時消耗彈藥的靶子,並無任何實質威脅可言。至於第三架戰機的幻燈片,是幾張模糊的間諜衛星偵照,傳說中的殲十戰鬥機。幾個月前剛完成了第一架原型機,到此時還沒有進行任何試飛。從殲-8長路漫漫的艱辛看來,以中國落後的設計理念與材料和製造工藝,想要在殲十計劃裏投入自主設計改良,可能是一個野心膨脹的缺乏自知之明之舉。這種以色列原始設計的三代機配上俄羅斯發動機,能否成功尚屬未定之天。

果然不出陸偉格所料,羅傑斯看低中國空軍的長篇大論遭到麥肯參議員橫眉冷對,這小子的前途現在可是滿佈冰山荊棘啦。

羅傑斯關於中國殲-8最新發展的情報全部來自中央情報局,也就是全部來自戶部侍郎,其中關於技術面的討論大致無誤。從像禿鷹一樣的麥肯參議員到整個五角大廈和中情局都不知道的是,這正是假情報的最高境界,一百句真話中只雜了一句半句的假話。問題在於,那一百句真話是即使我不說,你也遲早會知道。而那一句半句的假話,卻會使你產生致命的戰略誤判。中國的確是正在花心思設計最新款的殲-8F,改良諸元也大致無誤,潮流所趨嘛。可是,這款戰機在解放軍空軍序列中的定位卻與羅傑斯的結論有那麼一點差距。

老布希臨去秋波,六年前卸任時批准軍售台灣150架F-16中期升級型戰鬥機,而當時台灣正向法國購買48架綜合戰力更強的幻象2000-5型戰鬥機,加上120架自行研發的IDF戰鬥機。超過300架新式戰鬥機這幾年陸續成軍,給解放軍空軍帶來更大的壓力。已經成熟的殲-8是唯一可以快速改良投入生產的機型,所以,殲-8F的使命並不是形成數千架龐大的機隊,汰舊換新,與蘇愷-27高低搭配。它只會被投入中速生產,以不過百架的數量,在更新一代的國產化殲-11與更西化的殲-10大量投產之前,用於填補這未來十年尷尬的戰力空隙。

 

1999年07月11日 1430 馬利蘭州, Mitchellville

一輛自駕的U-HAUL大貨車駛入喬治王子郡,後面還拖著一輛本田雅閣。這裏是靠近華府的住宅區,康覺遲取得了布朗大學考古學博士學位,舉家租車南遷,搬入剛租好的新家。下週一康覺遲將前往史密森尼博物館報到,擔任古人類學部的副研究員。這位睡眠者已經沉睡了六年,不知道是否還會一直睡下去。

 

2000年10月24日 0930 維吉尼亞 蘭利 中央情報局

陸偉格看著桌上的人事報告,史考特˙艾佛瑞奉調返國,已經回到蘭利。

戶部侍郎終於安全退役了,三年來看著老將軍發來的一份又一份情報,雖然素未謀面,感覺卻像是自己的同事一樣。陸偉格嘆了口氣,幸好老人不知道幾年來一直受到張志雕的矇騙,否則肯定是活不下去。

解放軍越來越摳門,如此對待戰鬥英雄。如果能在退役前讓老人升個中將,不是可以多領一些退休金,安度晚年嗎?

北京的海峽兩岸工業合作促進會聘請牛年坤擔任顧問。其實產業界很清楚,兩岸民間企業合作是以共同利益為基礎,半官方代表那只能是個錦上添花的閒差。

這是遠在北京那位伍江山部長為老人安排的最後一計,讓老人以為自己還可以為兩岸關係的正面發展盡一份力。伍江山不忍心看著老人自殺,或是風燭殘年去找張志雕拼命。

 

2000年11月18日 華盛頓特區 國會山莊

千呼萬喚始出來,捧著飯碗碎碎唸,國防部致國會的中國軍力報告終於出籠了,分為公開版本和限閱版本。限閱版本只有擁有機密權限等級的委員會成員得窺全貌,公開版則是限閱版的節錄,刪除一些敏感環節。常駐國會和五角大廈的媒體記者前天拿到了公開版,兩天拜讀下來,群情嘩然。報告中不僅充斥著從中國媒體和軍迷網站上轉貼過來的八卦,還有些對解放軍荒腔走板的描述,與專業媒體所知相差甚遠。

其實看過限制版的議員大人們更憤怒,那些機密環節的描述前言不對後語,還有些恐嚇性的誇大,簡直是自己嚇自己,不知所云。有一章的提示說明解放軍進行了一次成功的中段反導實彈測試,隔了兩章又說中國航天科學院正在努力開發反導系統的地基控制單元,簡直是自打嘴巴。還有一段竟然繪聲繪影,說解放軍可能已研製成功安裝140毫米主炮的第四代未來科幻主戰坦克。真不知道這些荒唐的信息都是從那裏弄來的?

報告的全名是【國會年度報告: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軍事實力”,Annual Report to Congress:Military Power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縮寫是ARC:MPPRC。

紐約郵報今天的國際政論版以嘲虐口吻挖苦這幫政客,建議將該報告改名為【貨幣年度報告: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金錢實力”,Annual Report to Currency:Money Power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縮寫不變。

 

新上任的副局長陸偉格進了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簽發緊急手令,命令行動處立刻啟動線人保護計劃,目標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情報部美洲大洋洲局局長許俊平大校。兵部同知此時正在澳門飛往首爾的航班上,中情局韓國站的探員在機場接到人之後,會立刻將其塞進飛往洛杉磯的美國航班。

陸副局長今早心情很不好,中情局在中國最重要的情報來源忽然沒了。毫無預兆,無聲無息,就好像電燈開關一樣,克擦一下,就從光明變成漆黑。而且看來並不是中情局自己工作疏忽,或是中方反情報工作有多厲害,這一次完全是他媽的躺著中槍,冤到家了。

司法單位炒冷飯,調查幾年前克林頓競選連任時收受非法政治獻金疑案,其中有一位台灣籍的華商鍾育瀚。這個無聊傢伙的嘴巴實在太大,訊問時不打自招,提到96年曾在澳門會過一位總參情報部的將軍,收受三十萬美金為克林頓助選。無心插柳,卻被媒體抓著大做文章,大肆渲染說中國陰謀滲入美國行政高層,用銀彈發揮影響力。

被境外媒體如此醜化曝光,中共反情報部門似乎是大吃一驚,隨即展開自查。然後,兵部尚書忽然斷了消息。根據北京站拼湊出來的報告,紀勝德少將是從澳門被叫回去開會時遭逮捕的。原來北京有關部門早就盯上他了,風流尚書挺痛快,也許自恃是太子黨吧,毫不扭捏的全招了。這一招可令中情局嚇出一身冷汗。

尚書的論件計酬令財大氣粗的中情局也消受不起,或者尚書看不起美國人,心中還有些別的想法。反正這幾年總共只亮過四次劍,次次價值連城。其中兩次是對美國的韜光養晦忍辱負重,一次是對台灣問題的整體規劃,還有一次是南海問題。

拔出了蘿蔔帶出了泥,當初牽線的兵部同知也被扯了出來。但是許俊平滑如泥鰍,早在鍾育瀚非法獻金案的調查初起時就做了萬全準備,才能在最後關頭溜之大吉。

陸偉格為許俊平想了兩個地方,聖地牙哥或是邁阿密。其實兵部同知已經報廢了,頂多顧問備詢,為局裏的教學上兩節中國課。不過仍然必須列入線人保護,以防中共制裁,還得花點小錢養著。這些都是內部作秀,否則,其他國家的叛徒那還敢死心塌地效命?

此時的陸偉格並不知道,中國的國安部是順水推舟,藉鍾育瀚獻金案來將紀勝德案收線。

戶部侍郎早在1997年就成為雙面間諜,可是國安部並沒有放鬆對總參情報部的追蹤,半年後兵部同知就進入了視野。與牛年坤案不同的是,正因為牛年坤的掩護,使得兵部同知無法覺察手中半真半假的情報。其實此案早就拔起蘿蔔帶出了泥,不過,是反過來由許俊平帶出了尚書。

然而南斯拉夫使館被炸案後中美之間的尖銳齟齬,使得中國再下一城的同時,也面臨了驚醒美國反情報單位,使得這兩條線面臨穿幫的可能性。這時最佳的選擇就是趁好就收,找個藉口來意外破獲叛國案。在清線的同時,中央情報局仍然被蒙在鼓裏。CIA無法面對的一個現實是,過去幾年費盡心機取得的高級情報,竟然是中方反情報作業精心設計的糖衣。

 

2002年9月01日 華盛頓特區 自然歷史博物館 Constitution Avenue 

自然歷史博物館屬於史密森尼博物館的十六個館群之一,康覺遲兩週前接到新的聘書,自今天起升任古人類學部正研究員。他現在的在館工作時間是每週一早上開始,到週四中午結束。因為他同時是約翰霍浦金斯大學的副教授,每週四要駕車前往巴爾第摩,講授兩門古人類學的課程。睡眠者,仍然在睡眠之中。

 

2006年06月07日 0630馬利蘭州 艾倫湖公園Mitchellville, Allen Pond Park

一些老頭老太太特別喜歡跟康覺遲學拳,他演示的太極拳柔美和諧一氣呵成,看起來不是武術,而是一場舞蹈饗宴。有二十幾個退休老人是風雨無阻,每天早晨六點來和康師父練拳,其中只有七個是老中。沈揚和退休前是個保險經紀,來公園學拳也有三年了。

  “康師父,你說你在博物館是搞古人類化石的。”

  “欸,可以這麼說吧,我是研究人類學的。”

  “史密森尼博物館我沒去過,你去過紐約的自然歷史博物館麼?”

康覺遲一怔,轉頭看了沈老一眼,緩緩說道:

  “去過,我去過六次。”

  “你認識夏皮羅館長嗎?”

  “你說的是老夏皮羅還是小夏皮羅?”

即使這段簡短的閒聊被聯調局錄音也無可置疑,老夏皮羅在二戰後擔任紐約自然歷史博物館古人類學部部長[2],而小夏皮羅剛於去年從館長任上退休。來美國十三年,睡眠者終於被喚醒,接下來,按規定康覺遲有兩次與控制人接觸的機會。

F1接到的指令並非具體行動任務,而是要求他略為調整學術研究方向,對阿拉伯半島與環地中海區域的古文明給予更多關注,尤其是史前的埃及。說明第一是要求爭取學術上引人注目的成績,第二是密切注意,把握機會滲入摩根銀團與史密森尼基金會之間的贊助關係。這些金融鉅頭都會贊助一些文化活動,妝扮門面。摩根銀團今後十年的文化贊助活動已經定案北非史前研究,指的就是埃及。

其實趙自強辦公室多慮了,這也難怪,整個哥摩拉小組的成員就沒一個人跟這冷門的考古學沾上一點邊。事實上中國人的遺傳學特徵直到宋朝之後才逐漸穩定下來,而從體質人類學的角度來講,華夏民族已經過無數次雜交融合,不論是額比(眉弓到髮際距離與額寬的比例)、眶形、鼻骨,還是肱骨與尺橈骨的比例,以及股骨與脛骨、腓骨的比例,多處可以找到北方與西方戎狄交匯的痕跡。

七點多了,第一批晨練的人逐漸散去。康覺遲深吁一口氣,當年追隨自己的師父姚九州前往湟水流域一帶考古,沙井文化出土的墓葬揭示了昭武九姓的民族遷徙,而昭武九姓正是自己本家的源起。再往前追溯,就是粟特人自西亞而來,再往西越過西奈半島,就是埃及。

考古縱橫上下古今數百萬年,應用了多門學識,唯獨跟世俗的人為國界不沾邊。埃及古文明,本來就包含在自己研究的領域之內。至於恩師姚九州這個名字,只是俗世檔案的稱呼,知道晚清大俠胡恒之胡蘭陵祖孫英名的,當今世上除了他康覺遲以外,應已無無他人。[3]

 

2006年10月01日 聖地牙哥 帝國海灘

聖地牙哥警方報告,當地的康福連鎖汽車旅館今日在客房裏發現一具男屍,前額和左胸各中一槍。死者是亞裔中年男性,駕駛執照顯示死者名為Wang, Han Hun。王漢魂,是許俊平在中情局線人保護計劃項下用的化名。

 

2009年04月27日 莫斯科

據俄《生意人報》今日報道,俄羅斯海軍上將造船廠總經理弗拉基米爾•亞歷山德羅夫4月24日宣布,他領導的企業將爲某國海軍建造6艘“基洛”級柴電潜艇,相關合同將于近期由俄國防出口公司簽訂。亞歷山德羅夫沒有明確指出潜艇的買家是誰,也未提及合同的具體金額,但《生意人報》從接近俄武器出口公司的兩名消息人士口中得知,這6艘潜艇是由越南訂購的。

 

2009年10月01日 0945 華盛頓特區 唐人街 H Street NW

大自然東北餃子館的老闆史蒂芬˙招呼員工,在協勝堂獅隊湧入H西北街轉角時點燃了七串排鞭。震天價響的鞭炮聲與火花可不只來自他一家中餐館,整個街面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今天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六十年大慶,街面上的燈柱和兩旁商店餐館都飄揚著中美兩國國旗。就在這時左邊又傳來另一股鑼鼓聲響,是中華文化中心組織的龍隊,金黃色巨龍從J西北街蜿蜒而來,帶來更擁擠的人群。

康覺遲左手牽著老婆右手搭著寶貝女兒,擠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看熱鬧,忽然被人從身後輕推了一下,同時傳來一句韓語:

“對不起啊斯密達!”

康覺遲等了五秒鐘,抽出手來伸到敞開的外套口袋,摸索了一秒鐘,取出一個小紙袋交給身後的韓國人。

韓國人大約三十歲,接過東西迅速塞進自己口袋,紙袋裏是一具配有十五天效期加密晶片的衛星電話,兩份大韓民國護照,以及一張香港東亞銀行信用卡。兩份姓名不同的護照竟然都貼著這個韓國人的照片,而信用卡的署名是《閔植謙》。韓國人改用還算可以的漢語說道:

  “師父,我這就出發斯密達。”

  “嗯,祝植謙馬到成功。”

這兩本護照和閔植謙自己身上的本名護照都是貨真價實,由韓國外交部簽發。閔植謙兩個小時後將會搭乘飛往邁阿密的航班,次日轉往牙買加,第四天才能抵達目的地。三本真實護照交替使用,足以抹去他從北京一路來回的痕跡。

望著閔植謙消逝於人群中的背影,康覺遲掏出手機,發出一組數字亂碼。這組亂碼只對北京密雲水庫的少數人有特定意義:外勤F037臨時任務緊急部署準備就緒。

 

2009年10月04 1030 古巴 關塔那摩機場 Guantanamo

  “閔專務,您要求的車子和司機都準備好了。”

  “很好,那麼我們直接過去吧,司機在那裏?”

  “嗨,就是我啦!自從打死人以後,就沒人願意去工地了。閔專務,您說韓語的口音不大一樣,請問您家是在那一道啊?”

  “噢,那一道都不道,我父親本來住在漢城安延洞,不過我是在中國那邊長大的。我父親是高麗大學教師,[4]自從六零年的419學運[5]後就沒再回去。我是在北京出生,當地的大學畢業以後才回到韓國,可能韓語中還帶著些北京口音吧。”[6]

  “是中國啊!那麼您還是選擇回來?聽說中國現在進步速度遠超過我們當年的漢江奇跡,我年紀大了,否則一定跟會社裏那些小伙子一樣,到中國去打拼。”

朴昌煥大概是和大部份韓國人一樣,因為懷抱著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在這古巴東部的偏遠省份,竟然還堅持開著一輛00年的雙龍牌柯蘭多越野車。車子已經頗有點年頭了,加上熱鹹溼的加勒比海氣候,使得車身上掩不住幾處已經穿孔的銹跡。當然啦,強烈民族自尊心只是針對歷史上愛恨交織的中日兩國,至於所謂代表人類優秀文明的歐洲,韓國人可是帶著幾分崇拜的來者不拒。眼前這輛老款柯蘭多不但外型是仿德國奔馳的G500硬派越野車,而且乾脆裝上了奔馳三千八百CC的柴油引擎。這鬼地方是不可能有韓國4S店的,既然找不著現代起亞,當然就更別提雙龍,恐怕只能自帶備份零件了。

朴昌煥一踩油門,柯蘭多駛出這個揉和了西班牙古典與赤道風情的小型地方機場。他此前並不認識這位迎來的客人閔植謙,不過,公司發來了通報,閔專務和他自己一樣,也是韓國光明產業株式會社職工,是剛從大中國部派來解決這樁流血事件的專員。這幾年韓國營建業在海外承接工程的份額逐漸萎縮,因為中國企業展開了強有力的競爭。這單合同從去年一開始就透著幾分怪異,雖然是由香港的一家公司發包,可既然是一家中資企業,為何自己不派工也不招標,卻經由海對面開曼群島的一家免稅公司議價。

工程項目是古巴政府的一個海底地震火山觀測站,地點在關塔那摩灣北面,隔著海灣的南面七公里就是美軍基地。天氣好的時候,用望遠鏡可以看見叼菸戴著墨鏡擺酷的美軍陸戰隊哨兵。開曼群島這家公司把所有勞務派遣的活包給光明會社,包括韓國進口的技術工種與組織本地勞動力,而光明會社不過是韓國從事海外工程勞務的眾多公司之一。

這裏的地表是壤土,下面是頗厚的岩層,觀測站機房設在岩層底下。光明會社派遣的技術人員會同本地勞工,進行鑽井與地下掘進土方和支撐作業,大半年後才開始真正的地下建築施工。到了今年八月末,工地出現事端,一開始是當地居民抗議,說是擔心引起地層塌陷。後來又有人抗議說是僱工不公平,沒能普遍照顧當地失業勞動力。上個月抗議和圍堵升級為暴力,員工遭到毆打,後勤物資被搶掠。

施工方發現,當地暴民背後有韓國人的身影,是當代營造株式會社。原來當代集團可不止造船造車造內存記憶體,他媽的人家還蓋房子蓋水壩。雖然說競爭激烈,可是,跑到萬里之外的古巴來耍橫,未免太不可思議。

古巴這個缺乏工業生產力的國家頗為仰仗觀光旅遊外匯收入,當代承包了從聖地牙哥Santiago到巴拉科阿的東岸觀光公路,項目辦公室就設在關塔那摩這個二十萬人口的小城市。說到底其實是因為古巴付不出錢,當代承包是採用BOT方式,公路建成後將由當代集團運營管理,收費三十年。項目配套當然另外還規劃了酒店與旅遊設施,所以當代集團派出整組人馬在此。

 

地震觀測站的施工方與發包方聯絡後,決定盡量忍讓,委屈求全,作為勞務方的光明會社反正是拿工資和仲介費,也不好說什麼。十天前一股暴民在韓籍浪人鼓動下衝破柵欄,終於和工人發生流血衝突,雙方死了七個人。二個是本地人,另外五個外國人,包括光明會社派遣的主任工程師和助理,施工方的項目部經理和助理,還有業主代表,一位中國人。管理層只剩下負責工籍工資的小老頭,朴昌煥。

從機場到帕那瓜工地只有不到一小時車程,閔植謙就聽了朴昌煥半小時叨絮事件過程。其實前幾天閔植謙就已經從衛星下載了陸續更新的信息,知道得比朴昌煥還詳細。不論施工方還是勞務方,現場人員沒有人知道帕那瓜項目的底細。這個施工項目只包括地下六十米的土建和基本水電通風配套,以及地表的硬化工程。後續艤裝施工、設備入駐與運營都將由開曼群島的發包方接手,到時候將會有整組中國籍工作人員進場。

當地警方調查到目前還沒有結論,施工已經暫停,必須等到補充的技術人員和管理層到來,才能恢復作業。閔植謙步下柯蘭多越野車,走在帕那瓜工地現場,這裏地表只需要簡單的整地與硬化,將來會是露天停車場,小型變電站,以及整組的天線群。當然,還會有電子監視的圍牆和崗亭。

帕那瓜項目名義上也是BOT,由古巴政府出名,中國科研機構出資,合作運營三十年,期間信息共享,之後無償歸古巴政府所有。加勒比海盆地的地質結構的確是有海底火山與地震威脅,不過,中國與古巴的協議不止一處觀測站,另外一份秘密協議涵蓋了帕那瓜這座電子監聽站。美國當然遲早將會很不舒服的發現,這座監聽站的存在本身,就是古巴民族主義對霸權強鄰的抗議。

關塔那摩美軍基地已經存在一百零六年了,就像當年列強不平等條約留在中國各地的租界一般,成為插在古巴這個主權國家口中的一根毒刺,也是和諧國際社會的最大諷刺。從這裏可以觀測整個加勒比海,以及海對面的巴拿馬運河。那可是大西洋與太平洋互通的海運樞紐,美國海軍兩洋兵力調動的必經之地。深埋岩層之下的機房不懼鑽地導彈攻擊,而地表的天線陣列則是屬於成本較低易於更換的損傷可承受範圍。地面停車場其實還有一項功能,就是起降無人機。

中國並不打算在這裏操作常規無人機,就是像全球鷹或是掠奪者之類的大玩具,那種玩意未免太刺激美國人的神經。用QQ小車那種尺寸的輕型無人機就足以覆蓋加勒比海到巴拿馬運河口,監視美國海軍兵力調動。還有兩種微型無人機只有香煙盒大小,小到既不怕雷達也不在乎飛彈火炮,卻能監視整個關塔那摩灣與美軍基地,包括911之後中情局設在這裏的血腥監獄。這裏有中情局非刑拷打的十八般武藝,其中關押犯人包括激進的東突疆獨武裝份子。

圖25:硬插進主權國家還趕不走的惡房客,關塔那摩美軍基地

朴昌煥只是個等待退休的老事務員,沒必要知道太多詳情,老朴並不知道光明產業株式會社老董事長與中國的淵源。車載勳,二戰晚期出生於上海,其父車鎬宰是愛國團與韓國獨立黨成員,韓國流亡政府少將旅長。雖然車載勳一輩子都未曾加入共產黨,不過,車家祖輩曾是李氏王朝的士大夫階級,與晚清、民國和新中國的政界都有交情。二戰後親美派的李承晚空降回韓國,為了奪權甘願南北分治,在英美勢力支持下組織南韓政府,充當冷戰馬前卒。而反對英美慫恿托管,要求南北統一組織聯合政府的金九遇刺身亡之後,獨立黨成員逐漸淡出韓國政壇。車載勳從商至今,可並未拋卻六十幾年前的患難交情。[7]

左手無名指傳來一陣搔癢,閔植謙下意識的握了握手套中的拳頭,眼看幾名古巴警察拎著AK47步槍,正在大門外警戒。他問身旁的老朴:

  “補充人力這星期就可以到哈瓦那,你們這裏復工還需要什麼嗎?”

  “還需要什麼?閔專務,還需要一整連的軍隊。只有技術人員來了沒用,本地工人不敢來上工。他們不是不想來,因為在這裏鄉下除了種田找不到別的工作,可是,你沒看見門外抗議的糾察隊嗎?”

  “那些糾察隊是那裏來的?”

  “聽說是從北邊聖胡士托過來的,領頭幾個像是流氓打手,其他的應該是待業工農。有一些本地鄉民跟著起鬨,還有人帶著照像機,說是報導此事的記者,韓國人也出現過幾次。”

  “你不必擔心,我這次來就是專門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現在你就是會社在這裏的負責人,你這裏復工需要幾天?”

  “只要後續材料接得上,人到了辦交接,第二天就可以復工。可是…”

閔植謙打斷朴昌煥的顧慮說道:

  “很好,朴大叔,現在讓我們先來解決所謂的環保隱憂,還有勞資糾紛的問題。你會說西班牙語吧!麻煩您帶個路。”

 

2009年10月04日 1330 古巴 帕那瓜Paraguay

破欄杆外面站著一個懶散看門人,頗不友善的打量著這兩名韓國人,閔植謙和朴昌煥走進帕那瓜鄉政府,其實就是一棟比較大的老房子。兩人小心穿過滿地亂跑的土雞瓦狗,還得小心別踩到雞糞,才堪堪走到前廊,就被一名大胖子擋在了門口。叼著雪茄的大胖子遮住了太陽,帶來一絲蔭涼,瞧他那中段凸出的身形,已經分不清肚腹和臀部。至於腰間那是根本看不著,翻過身來在屁股上可以擺一桌中國麻將。

  “喂,別亂闖,你們是幹嘛的?”

朴昌煥恭敬的欠了欠身說道:

  “您好,我們是大韓民國光明產業株式會社的,來拜訪鄉長。”

  “你們是在我們這兒亂挖地的高麗棒棒喲!我就是鄉長,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你們趕緊收拾走人就得了。”

閔植謙送上一個誠懇而無辜的笑容,他打開隨身提包,取出幾樣東西塞進大胖子手中。

  “鄉長您好,大老遠的轉了好幾趟飛機才來到這,不方便帶太多行李。這是我們韓國最好的大名燒高粱酒,還有兩條頂級的真龍牌香菸。當然不能和貴國的雪茄比啦。”

胖鄉長愣了一下,別的韓國人怎麼沒來這一套?他半推半就的接過禮品,口中不忘說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都還不知道你的來意,怎麼好收你送的東西?這不好意思吧。”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只是一點心意,大家交個朋友,意思意思。”

  “你這人真有意思,好吧,咱們進屋說話。”

當地人安貧樂道,與世無爭,種甘蔗和莊稼只能勉強糊口,沒有前途。可是,現在有人在地底下挖大坑,一旦塌陷毀了農地大家就沒法活了。至於為什麼會有別的韓國人來拆台,那可就不是這個土鄉長能弄明白的了。只知道那幾個人陰陽怪氣膀粗腰圓,但是他們搞的觀光公路修好之後就會有外國遊客,可以創收,大家當然歡迎。

  “鄉長,你相信科學嗎?工地我們是先研究過的,不到十米的壤土底下是厚四十多米的岩層,我們是在岩層鑽個小洞,穿過岩層以後才是我們的機房。所以,不止帕那瓜,這裏整個海灣地面底下是一大片岩層。除非上帝要毀滅古巴,否則岩層是不會塌的。”

  “聖母瑪麗亞在上,北邊的市裏來過幾撥人,都說是很危險。我身為鄉長,在地底下挖大坑這種事還是保險一點比較好。”

眼瞧著胖鄉長猶豫加懷疑的肥臉,閔植謙不疾不徐的說道:

  “您知道岩層底下的大坑是幹啥用的?那是你們政府和中國合作的科學觀測站,以後就可以對海底地震和火山爆發做研究了。你們難道不需要嗎?”

雖然胖鄉長可能土得不明瞭科學這玩意,雖然二十幾年前發生墨西哥大地震時胖鄉長可能還少不更事,可是今年的海地大地震死亡二十幾萬人[8],太子港被夷為廢墟,僅僅一海之隔的帕那瓜雖然沒幾棟高樓,可一般民房也是被搖得人倒牆歪,餘悸猶存。胖鄉長聽得猛眨眼皮,閔植謙打鐵趁熱的說道:

  “建好了之後就可以做研究,發警報。萬一那一天地震又來了,你們帕那瓜人第一個知道,第一個逃命,這難道不好嗎?而且,之所以選在帕那瓜,就是因為這裏的岩層可以防震。你想想,連地震都不怕,怎麼會塌陷呢?那豈不是第一個先把他們給埋了?鄉長大人,這個工程是由一家香港公司設計的。那家公司設計過中國的抗炸地下核子彈陣地,現在不過是在地底下蓋個小房子,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小菜一碟?閔植謙好一陣滿嘴跑馬的胡說八道,已經把胖鄉長給摟暈了。不過,想起當年蘇聯老大哥不爭氣,把自己給玩完了不說,和古巴的關係也越行越遠。既買不起古巴的蔗糖和菸草,也管不了古巴面對美國這個惡鄰的嚴峻防務,到後來連蘇共都瓦兒個蹦,一起瓦塌了。反而是萬里之遙的二哥中國越來越興旺,帶頭和美國資本主義擺陣單挑,頗有些繼承社會主義盟主的味道。胖鄉長咂巴著肥唇,一面盤算一面說道:

  “中國人要得,比大毛子爭氣。中國核子彈大大的好,美國人不好,帝國主義只有美金好。不過,你們在這裏施工,僱用了一部份鄉民,每天工資給到四百披索,[9]一個禮拜的收入超過務農一個月的所得,搞得我們這裏現在是貧富不均,天天吵架,給我帶來不少很頭疼的問題。”

望著那張彌勒佛一般兩腮下垂的肥臉,閔植謙不疾不徐的說道:

  “不知道你們帕那瓜的黨委書記在那裏?”

  “嗐,小地方,就是我兼任啦。”

  “是嘛!那就好辦了,書記兼鄉長大人,我剛才還沒進門就說了,是來交朋友的,而且我們特別重視與地方上的關係。我來此之前已經被授權了,我現在決定,第一,增加僱工八十三人,總數增加到四百人,全部用帕那瓜本地鄉民。還可以做機動安排,比如說,三個人打兩份工,五個人打三份工之類的。務必讓每個適齡的鄉民都有工作,既增加收入還分得出時間顧家,由您安排。如果還不夠的話請您告訴朴先生,我們會立刻處理。”

由我安排?胖鄉長摸著下巴沉吟起來,一直在旁邊翻譯的朴昌煥卻瞪大了眼睛。閔植謙沒給他們時間考慮,接著說道:

  “第二,工資不再按週發放,工人上工領籌,下工時憑籌領錢,當天發放,如此也方便機動輪崗。還有,工人的日工資提高為每天每人五百五十披索。”

現在輪到胖鄉長驚訝得瞪大了眼睛,朴昌煥皺起眉頭,可閔植謙的話還沒說完。

  “想請帕那瓜黨支部和鄉政府負責協調所有組織派工事宜,所以,只要今後工程能夠順利展開,我們會另外支付每個月五萬披索的辦公補助費。還有就是,”

閔植謙咳嗽一聲,清了清喉嚨繼續說道:

  “朴大叔,請你仔細譯清楚,皇帝不差餓兵。我們想請書記兼鄉長大人委屈一下,大力幫忙,擔任本工程的地方顧問。噢!這是個榮譽職,沒有薪資喔!只有每個月一千二百美金的車馬費津貼,純粹是個意思,這個部份我們付美鈔現金。”

朴昌煥再也無法老實翻譯,他用韓語喊了起來:

  “車馬費津貼?一千二百美金!這應該是他將近一年的工資,他把現金賣到黑市還可以翻倍。閔專務,您剛才講的這些措施,確定有社長的授權嗎?”

閔植謙那隻戴著手套的左手搭上朴昌煥肩膀,只聽到他那帶著北京腔的韓語溫柔說道:

  “又不是你掏錢,你著什麼急?這筆錢既不是你掏也不是我掏,更不是光明會社掏。這項目是中古兩國政府的形象工程,必須做好。發包方給我們增加的授權額度可不止這個數,有一道中國菜叫做和菜戴帽,不論我們增加多少支出,都另外再加百分之二十服務費給會社。現在你懂了嗎,大叔?”

 

聽完朴昌煥翻譯,胖鄉長喘著氣張大了下巴合不攏嘴,他瞪著兩個韓國人說不出話來,令人猜不出那肥腦袋裏面正在琢磨著什麼念頭。過了好一會,他忽然連聲暴喝,把那個看門人喊了進來。一連串嘰哩咕嚕聲中,還來不及翻譯的大叔一愣,嘀咕著說道:

  “怎麼?借什麼牛?還要偷雞?”

方才悄然無聲的那一會,幹了半輩子財務的朴大叔已經想通了,其實就是每個月多支出六萬美金,竟然買來了一個本地農民傭兵營。只要發包方肯掏錢,管他幕後業主是古巴還是中國的共產黨呢!胖鄉長抬手抹去額頭汗水,胡亂在身上那件粗棉格子衫上揩了揩,就忙不迭的伸向閔植謙。

  “請兩位務必要留下來和我共進晚餐,我會請來鄉裏農工帶頭的幾位老大,今後就聽你們指示。今天晚餐我安排的是雲豆燉牛尾,還有關塔那摩最棒的他摳。(Taco, 墨西哥玉米薄餅)”

牛尾是鄉長大人賒來的,雞是鄰居養的,所謂的借牛偷雞。其實古巴著名的菸草種植區在西部,這東面的關塔那摩別的不怎麼樣,甘蔗倒不少,帕那瓜就有糖廠和好幾座酒坊,蔗田裏養大的草雞挺美。既烈又劣的蘭姆酒,喝得朴大叔是眼也有點花了舌頭也有點打結了,幾個農民工頭吆喝拍掌聲中,兩位粗如水桶的陳年美女正在熱情大跳曼波舞,另一邊的胖鄉長已經是玉山將頹醉話連篇。

  “古巴共產黨萬歲!韓國共產黨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帕那瓜萬歲!什麼?韓國只有新國家黨沒有共產黨?南韓,Korea?那有什麼關係?都是棒棒嘛!”

古巴的農村和老家一樣,早睡早起,四點多就開始吃晚飯,現在才是傍晚六點四十。閔植謙緩緩睜開雙眼,院子裏全是胡言亂語東倒西歪的醉漢。他方才運滿一周天的第二秩蓮花令,已經將體內的酒精大致代謝完畢。順著拉丁樂拍子搖頭晃腦的朴昌煥好像正在斜眼瞟著他。

  “大叔,喂!朴理事,該是解決根本問題的時候了。我問你,當初鼓動殺人的是當代營造株式會社對吧?我知道他們在市裏有個代表辦事處,血債恐怕只能用血償還,現在我們回市裏,去找這些始作俑者談談。”

閔植謙沒有說所謂的他們是指誰,他所知的這個他們主要有兩個人,一個是當代營造派在當地的協理張炳玄。不過,張炳玄只是掛名在當代營造,情報摘要說得很清楚,韓國中央情報部已經通報了。此人退役前官拜中校,曾經是中央情報部的副室長,和美國關係親密。另一人號稱是西班牙先鋒報(La Vanguardia)記者,亨利˙裴瑞茲先生。這位裴先生是美國籍的古巴移民,同時也是美國中央情報局迂迴滲入古巴的外勤。

目前只是進行土木工程,既無設備也未安裝天線,可是,中情局在古巴的眼線眾多,難保秘密協議不會外洩。而且,雖說是在古巴領土,而美軍基地只是個霸道的強租客,但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中情局會挑撥鬧事阻礙施工是不難想像的。然而,製造大規模流血暴動違反了遊戲規則,二十一世紀了,難道所謂文明遊戲規則仍然不包括第三世界的二等人類麼?那個死亡的中國人是發包方代表,也是哥摩拉協調外派的監工,要回到文明遊戲規則的常軌,現在就必須以牙還牙,發出明確的信號。

 

2009年10月04日 1925 古巴 關塔那摩市 聖胡士托區12街 12 Este, San Justo

那些六十年代以前的汽車在西方世界早就被珍藏成為古董,在這個國家卻不斷維修翻新,創造了工業文明的奇跡。二十萬人口的省會城市此時正是華燈初上,聖胡士托區在東面,破敗的經濟環境在這裏顯得蕭條。寬闊的街面上人車並不多,只有偶而經過的老爺車,打扮得胡里花哨,誇張的樂聲和青年嬉笑聲流淌而過。

閔植謙吩咐朴昌煥在目標所在街區緩緩繞過一圈,然後在街角暗處停下來。他並沒有急著下車,而是坐在車上觀察環境。這段街區沒有酒吧和餐廳,相對的比較安靜,離車子三十幾米處是一座不起眼的院子。大門外有一個扛著大槍的保鑣,掛著韓文和西班牙文的大牌子:當代營造公司關塔那摩省辦事處。

閔植謙不動聲色的盤算著,表面不見動靜的院子其實是有佈防的,方才車子駛過院外時他快速掃描的圖像此時浮現腦海。門裏還有一個扛槍的保鑣,兩人相距七八米,拿的都是雷明頓12號霰彈槍。這種槍一旦發射動靜很大,足以驚動半個街區,所以必須將門裏門外的保鑣同時放倒。院子裏燈光下還有一桌撲克,所以應該是最少還有三個人。至於他打算拜訪的正點子,應該是在樓上。

閔植謙緩緩睜開眼睛,他轉身從擺在後座的行李袋中取出一個小盒子,回過身對朴昌煥說道:

  “把車門鎖好,你待在車上,不管發生什麼都別亂動,等我半個小時。你明白嗎?” 

 

一縷黑煙消逝於街角,那是兩百年前中國白蓮教長寂聖女留傳下來的第四秩蓮花令[10],無影無形大無相功。黑煙流動到斜對面的電線桿,當代辦事處院落旁的高桿上出現了閔植謙的身影。他只花了不到兩分鐘,就挑出整股的電話線。併指擰斷電話線之後,他將小盒子貼在電桿上,打開開關,那是一個有效距離二百米的移動通信遮斷器。然後,

門外扛著大槍的漢子嚇了一大跳,緊貼著身旁莫明其妙出現一個大活人。他睜大了眼睛連忙握槍向前,還來不及喝問人家倒先開口了。

  “你親娘祖奶奶是我的阿娜答斯密達。”

  “你說什麼?”

  “我說你*****冒油斯密達,刮下來明天熬粥喝斯密達。”

可憐古巴保鑣那裏聽得懂韓語,但是既然養著他們的美國表哥有一幫韓國朋友,而這個人和樓上那些棒棒一樣,都是穿著規規矩矩的西服,可能是哈瓦那過來的同事吧。雖然聽不懂說什麼,可是看這人說話時板著臉打官腔的樣子,說不定還是位領導。大漢猶豫可閔植謙不會等他,抬腿就往裏走,大漢只好跟了進去。

  “喂,等等,先生,你是誰?你找誰?”

大門裏的保鑣可警覺多了,這時已經抬槍對著閔植謙喝道:

  “站住,你想幹什麼?”

閔植謙果然乖乖站住了,等門外的保鑣跟進來站在他身後兩步時,那個保鑣眼前一花,轟然而倒,沒等大漢倒地,門內的保鑣詫異的發出短促咯吱半聲,也當場斃命,他的喉節已經被重手法擊碎。

方才閔植謙側轉身,迅雷不及掩耳點中門外進來大漢的耳門穴,強力陰指猝襲之下,那名大漢雙眼充血,登時了帳。跟著閔植謙回過身來,正面點中門內保鑣喉頭的人迎穴,陰指勁力穿過頸內外動脈,斷流的同時透入深層,一股猝勁扼住交感神經叢,第二名保鑣立時失能而亡。

院內有四條大漢正在打撲克,還有一人坐在台階上彈斑鳩琴,兩支雷明頓靠在牆邊。可是,閔植謙必須先掩上大門,這得浪費最少五秒鐘。其實還沒到五秒鐘,兩隻德國牧羊犬已經咆哮著從大屋裏衝了出來。

方才閔植謙斟酌行動的時候,可沒把這兩隻大狼狗計算在內。他的身形速度雖然幾乎難以肉眼查覺,卻藏不住氣味。當他拉上大門回身遞掌斫向狗胸時,彈琴漢子已經站起身來奔向廊邊的長槍,那四名打牌的也抬起頭來。

雖然兩隻大狗嚎了半聲就摔落地面,可是不但又浪費了閔植謙寶貴的三四秒鐘,而且也讓那幾名大漢從飄忽的黑煙中認出了他的身形。閔植謙衝上前廊的牌桌時,一支原本別在他胸口的自來水筆已經電也似的飛出,射向那名奔向長槍的彈琴漢子後頸。

亂成一團的四名牌友紛紛起身,當那股黑煙竄入他們中間時,雷明頓成為他們人生中最後一個不可能實踐的夢想。但是,其中一人還是在倒下之前掏出了腰間的威爾森短管左輪。

張炳玄和裴瑞茲都在樓上,還有張炳玄的兩個手下,他們聽到槍聲紛紛跑到窗前張望,其中一名手下拿著自動步槍,裴瑞茲拔出了貝瑞塔92式手槍。剛才彷彿聽到一聲左輪槍響,現在院中橫七豎八的躺滿了不知是死是活的人體。這時他們身後傳來話聲:

  “請問,那一位是張炳玄先生?”

幾人驚愕回頭,只見一名男子站在梯口不動,雙手高舉手無寸鐵。他們將兩枝槍口對準這名男子,張炳玄盯著他問道:

  “是你放倒我們的手下麼?你是什麼人?”

  “人一旦停止呼吸就和這宇宙不再有任何關係,成為無數微塵之一,是怎麼停止呼吸的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還在呼吸的人。你就是張炳玄先生吧!我,閔植謙,是光明會社派來通知你的代表。”

裴瑞茲一手持槍對著閔植謙,另一手掏出手機。張炳玄看了身旁三人一眼,認為在兩枝槍口相對之下,自己可以掌控局面。他不願意離開窗口縮短和這名神秘男子的距離,於是站在窗邊說道:

  “大膽,怎麼會有如此狂妄的言語?什麼通知?你們會社想幹什麼?”

  “張炳玄中校,國家中央情報部北美局副室長,跟美國人幹了十幾年情報共享,跟美國人幹了十幾年走狗。你退伍之後成了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傭兵吧!我奉命通知你,請你覺悟,請你停止這種傷害大韓民族獨立自主的行為。我們還有任務要交給你。”

張柄玄聽得大吃一驚,脊柱發涼,連那些拿美金酬勞的韓國爪牙都不知道自己真實身份,只有中情局古巴站知道內情。那個新建的所謂科學觀測站地處戰略要衝,出資的又是中國人,肯定不能讓中國勢力進入這個地區。而當代集團樹大招風,受到美國要脅,不得不提供掩護身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在這裏活動。眼前這個陌生人自稱光明會社職員,一個商業白領怎麼可能知道內情?他色厲內荏的喊道:

  “你到底是什麼人?你不是光明會社職員,你是北朝鮮的嗎?”

  “你錯了,張先生,我正是光明會社職員,閔植謙。不信的話,等我走了以後,你可以找老戰友查一查,在勞動保險局和財政部納稅記錄都有我的名字。”

  “就算你是,你以為今晚你還走得了嗎?你來是想說什麼?”

  “第一,請你停止與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服務合同,你的行為傷害了大韓民族的利益。”

  “你真應該聽一聽自己胡說八道什麼東西。我曾經從軍二十年,怎麼會傷害大韓民族的利益?”

  “我的確是光明會社職員,不過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光明會社核心的歷史,我還有一個身份。炳玄君,請容我把手套脫下來,你一看就明白了。”

閔植謙雙手仍然高舉,他用右手摘下左手手套。張炳玄警惕而好奇的盯著閔植謙,那就是一隻左手,五指伸直,怎麼啦?

  “你要我看什麼?你少了一節指尖,無名指既不扣扳機也不妨礙出力工作,戴上指套照樣敲鍵盤,連領殘障撫慰金的資格都沒有。”

閔植謙清冷一笑,咬破舌尖將一些血沫噴在手上,反手印上梯口的白牆。牆上赫然出現一幅左手血掌印。

  “你幹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從小到大,從學校教授的歷史到長輩的故事,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裴瑞茲完全聽不懂韓語,不耐的看著他們。手機莫名其妙的沒了信號,眼看著陌生來客一身殺氣,而在室內短槍可比長槍好使,他走開窗邊兩步,拉把椅子坐了下來,槍口仍然對著閔植謙。閔植謙緩緩說道:

  “請容我提醒你,明國崇禎266年日本入侵朝鮮,明成皇后殉國,我國高宗光武元年俄羅斯入侵,純宗隆熙四年,日本併吞,朝鮮亡國。”[11]

  “你跟我說這些古代史幹什麼?你到底有什麼陰謀?”

  “這不是古代史,這是近代史,大韓民族悲傷的國運延續至今。說起古史,漢朝以來朝鮮就是中國的藩國,雖然說來丟人,可是中國向來沒有領土的野心。唐高宗龍朔三年,劉仁軌大敗倭軍於白江口,第一次阻擋日本對朝鮮的企圖。明神宗萬曆二十年,明軍擊潰日本五十萬大軍,大關白豐臣秀吉鬱悶斃亡。1894年的甲午戰爭是中國第三次相助我國抵抗日本大規模入侵,那次戰爭的失敗導致我們亡國。俄羅斯、日本、二戰後的美國,都是拿朝鮮半島當成市場砧案上的五花肉,任意砍斫。所以,這些古史和近代史當然與你現在的叛國有關係。”

  “胡說八道,既然你知道我和中情局的關係,還敢跑來這裏口出狂言。如果沒有美國在二戰後的幫助,就沒有大韓民國建國,就沒有這幾十年的繁榮安定。我做的有什麼不對?”

  “炳玄君,西方資本主義和蘇聯社會主義集團對壘冷戰,和我們朝鮮人有什麼半毛錢的關係?美國阻撓戰後統一建國,利用李承晚當馬前卒,故意建半個朝鮮國,導致朝鮮半島分裂,使得我們大韓民族骨肉分離大半個世紀,這和日本人有什麼兩樣?如果說你不相信美國人主使暗殺我們的國父金九先生,1979年大統領朴正熙被刺,那個中央情報部長金載圭難道不也是你們中情局養的狗嗎?延世大學朴明林教授在艾森豪紀念圖書館找到的會議紀錄,證明美國人連那個窩囊又不夠聽話的李承晚都曾經打算宰掉,你認為大韓民族在美國人眼裏值得尊重嗎?”[12]

在場的三個韓國人聽著閔植謙陳述,張炳玄呻吟道:

  “你說的這些大部份都沒有依據!”

  “好,那就讓我說些有依據的事實,所有朝鮮人都知道,韓日世仇,為什麼美國要強迫韓日和好?俄羅斯或是中國要和美國互扔原子彈,為什麼我們得擺在第一線當炮灰?我們的國家要發展戰術導彈,憑什麼美國人要限制射程?我們的軍隊在我們的領土保衛我們的家園,憑什麼要受美國將領指揮?”

曾經身為情報軍官的張炳玄被問得啞口無言,他掙扎著哼道:

  “你說的這些和你今晚來此有什麼關係?和光明會社有什麼關係?和你的左手又有什麼關係?”

閔植謙悲憫的看著張炳玄,搖頭說道:

  “屈辱必當產生復仇的意願,毀滅是為了重生的想望。中國人有句話,知恥近乎勇,請知恥覺悟吧!1896年,因為明成皇后被日本人虐殺,國父金九憤於國恥,在鸱河浦擊殺日軍中尉土田讓亮,當時他才十八歲。1909年,安重根義士在哈爾濱擊殺日本首相伊藤博文。1932年,金九命愛國團李奉昌義士在東京櫻花門擊殺裕仁天皇失手。四個月後,命愛國團尹奉吉義士在南京炸斃日本駐支那派遣軍司令白川義則大將。炳玄君,你們信仰的李承晚是李朝王族後代,自稱讓寧大君的第十七代孫,一輩子親美,只為重獲權力。金九先生是農家出身的平民,他聯合不願當亡國奴的同胞,在中國成立朝鮮流亡政府,他擔任黨首的韓國獨立黨底下有韓人愛國團武裝,而九指除奸盟就是特務機關,你沒瞻仰過安重根的照片麼?”

那兩個韓國年輕人聽得全神貫注,其中一人不知不覺放低了自動步槍。張炳玄望著閔植謙留在牆上的血手印,心頭直冒冷汗,訥訥說道:

  “這不可能,你說的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不可能持續到如今,你不可能是九指除奸盟。”

  “我正是。光明會社社長的父親大人是國父金九的部下,金九先生遇害之後,部份同志散入民間,部份同志留在政界,其後代組建了今天的統合進步黨。我們一直在為朝鮮的真正獨立和統一而奮鬥,這是我今晚來找你要說的第二件事,炳玄君,我們邀請你加入我們的陣營。”

圖26:左為安重根,右為尹奉吉,請注意安重根左手無名指

圖27:安重根在哈爾濱刺殺伊藤博文,俄將其交給日方移往旅順監獄,此為獄中留書。

張炳玄長吁了一口氣,轉臉命手下放下槍,然後對閔植謙說道:

  “你聽好,這並不表示我完全相信你說的話,不過,你今晚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這是我今晚來找你要說的第三件事,我很誠懇的請教你一個問題,請你告訴我,除了你身旁這個背叛古巴人民的假美國人以外,你能否自行聯絡中情局古巴站?”

  “以我的級別當然可以。”

  “可以就行。美國人違反遊戲規則,製造流血暴行,姑息只能養奸,所以。我們必須給中情局發一個清楚的信息。”

那個韓國青年放下槍時,裴瑞茲已知大事不妙,能當上中情局正式外勤的那個不是老奸巨滑!當張炳玄回頭打量裴瑞茲一眼時,裴瑞茲當機立斷,一把抓著提槍青年的後領,搶過步槍立刻上膛,同時用槍托敲碎玻璃,飛身縱出窗外,橫身在樓下的帆布遮陽棚上一滾,卸力躍向地面。他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是一梭子彈打向二樓窗台,同時飛也似的跑向大門。

硄的一聲,正拉開大門的裴瑞茲腿一軟,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他迎頭撞上了一根十字撬棒,這種十字形粗鐵棒是雙龍牌越野車用來裝卸輪胎的隨車工具。

拿著撬棒當門而立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大叔朴昌煥。

 

這一整天還真看走眼了不成?閔植謙的身形出現在門旁,上下打量,眼前的大叔那還有一點酒意和庸俗的顢頇!銳利的眼神中閃現寒芒。

  “朴理事你?”

  “我知道你叫我老實待在車上。不過,閔專務,你實在是進去太久了。而且我好像聽到一聲左輪槍槍響,所以我認為,為你把住大門或許是個還不錯的主意。”

你分辨得出手槍的聲音?閔植謙皺起了眉頭,他並未將朴昌煥納入知情人的行列,這是基本外勤原則,知情人越少越好。可是,大叔居然手腳俐落的閤上大門,拽著滿臉包的裴瑞茲拖到樓房前扔下。他看了看院中的七具屍體,平靜的說道:

  “看來我錯過復仇的好戲了,這傢伙你打算怎麼辦?”

一個老財務看到滿地死人竟然還能如此平靜,方才居然敢對持槍特工動手,由不得閔植謙不起疑,但是張炳玄等人已跑到身旁。

  “我們得趕快善後,閔義士,您到底要交待什麼?”

閔植謙看了朴昌煥一眼,口中說道:

  “十年前中情局裏的極右派動手,引導美軍炸了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炸死幾位中國記者,惹得美國大統領出面道歉加賠償。當時還有誤炸當藉口,這一次流血事件應該又是中情局裏有人搞鬼,而且連藉口都沒有。所以,請你轉告中情局古巴站,事情到此為止,如果還要繼續下去,衝突將會升級為國家級,丟官下獄的將不止中情局古巴站長。”

  “閔義士,中國人在帕那瓜搞基地,和我們大韓有什麼關係?”

這位老兄的確頭腦簡單,怪不得熱血上衝就被人拿來當槍使,閔植謙嘆口氣說道:

  “中美相爭,不可以拿朝鮮半島當戰場,這就是最簡單的關係。美國這幾年一直脅迫我國部署X波段超長程警戒雷達和薩德高空區域反導系統THAAD,這些東西是對付遠程和洲際導彈的高軌道,對付北朝鮮低軌道的短程導彈根本用不上,其實就是準備對付中國。更荒唐的是,這套系統居然還要韓國出錢,出了錢還不能由韓國指揮,天底下那裏有這種道理?帕那瓜工程其實是中共對美國核訛詐的低限度回應,否則就應該跟1961年的古巴一樣,搞個導彈陣地了。李明博大統領被夾在中美之間很不好受,但是無論如何,大國相爭,現在死的卻是無辜的韓國人。所以,韓國的事由韓國作主,我們也必須做出反應。”

  “那為什麼不直接讓裴瑞茲傳信?”

  “傳信必須要有夠份量的信物,既然古巴站敢動手殺人,這隻走狗的鮮血就是我準備的信物。”

 

2009年10月06 1430 古巴 哈瓦那國際機場

張炳玄安排好撤出事宜,今早和閔植謙同機,從關塔那摩飛來哈瓦那。他在飛往墨西哥的航班起飛前二十分鐘才撥出電話,通知中情局古巴站必要的信息,就算古巴站想要趕來追殺滅口也是鞭長莫及。閔植謙撤離的路線更複雜,先往南飛往巴拿馬,再轉機繼續往南飛巴西聖保羅,三天後才能回到北京。

古巴站正為了裴瑞茲失聯而煩惱,現在他們必須面對一個事實,利用韓國外圍來借刀殺人之計已被破局,如果要大張旗鼓繼續幹下去,勢必會驚動局本部高層。屠殺現場不勞他們費心去勘查,半個小時前張炳玄打了另外兩個電話,通知當初隨他去工地鬧事的幾位聖胡士托流氓頭子。裴瑞茲的心脈被內力摧斷,看過那幾具詭異的屍體之後,這些流氓今後肯定會對帕那瓜胖鄉長的民團畢恭畢敬。

老式螺旋槳客機嘶吼著鑽進雲層,轉頭奔向南方,閔植謙靠在椅背上望著飄渺的雲際,心中想起了師父。自從老社長和統合進步黨的長輩同意自己加入中國趙自強辦公室之後,反而更難見到師父了。康師父已經是學有所成的學者,一頭鑽進人類學的象牙塔裏。眼看著師父身懷絕技,卻悠遊於遠古遺骸的學術天地之間,實在令人納悶。為什麼要學武?區區武功能抵得過強權的槍炮麼?又能濟幾許人間的不平?一陣氣流激盪,閔植謙的思緒又流轉到大叔身上。

今天一大早,還是由朴昌煥送閔植謙到關塔那摩機場搭機,還是那輛老柯蘭多越野車。過去這一天閔植謙終於弄明白了大叔的身世,大叔身手不錯,老當益壯,所以前天才能一棍敲昏裴瑞茲。

朴昌煥,七十年代末的南韓二軍團憲兵營副營長,鎮守全羅南道。前任大統領朴正熙遇刺後,軍事強人全斗煥發動政變奪權,1980年五月拘捕民主人士金大中金泳三,全國掀起反獨裁的民主浪潮。二軍團特戰部隊和憲兵開進光州,鎮壓群眾示威。軍隊和民眾發生流血衝突,憲兵營奉命開槍,死傷枕藉。自五十年代的朝鮮戰爭之後,南韓部隊一直歸駐韓美軍司令部指揮,當光州事件爆發時,滿口民主人權的美國政府不但容許全斗煥調動部隊鎮壓,還支援戰術空運。美國國務院發表聲明,稱不能容許反共前沿的南韓陷入動蕩失序。

五月十八日大屠殺那一天,上千市民橫屍街頭,接著七百多名記者被逮捕,外國媒體被封鎖,金大中被判處死刑。

忙於指揮鎮壓的朴昌煥四天後才回到家中,看到母親正在禱告:我的兒啊,願你化身為白鴿,展翅遨翔,呼吸自由的空氣。後來朴昌煥在停屍間見到自己的三弟,家中唯一的大學生朴昌株。他揭開屍體上蓋著的太極旗,弟弟中了槍傷,一隻眼珠掉出眼眶,半邊身體被跟上來的坦克壓碎,屍塊散在屍盒裏。

朴昌煥的人生自此變調,兩個月後申請退役,離家出走。讀書少的他不知道弟弟吶喊的民主是什麼,可是他無法面對家人,只能自我流放,隱姓埋名。1987年全斗煥終於被人民趕下台,可是直到1997年才因光州屠殺被投監判刑。朴昌煥懺悔無門,贖罪無計,後來成為營造會社的一名小會計,二十九年來默默的折磨自己。

  “我是個愚笨的人,在人生道路上做出正確抉擇,對我而言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付出了一生的代價。我只知道當初上了美國人的大當,我不知道什麼是民主,也不知道民主好不好,我只知道人間應該公平,以血還血,如果不民主的時代也能創造美好,那麼,必須要有公平正義。”

昨天晚上送別時,大叔是如此對閔植謙說的。

 

2010年04月11日1030 台北 立法院

民進黨籍議員提出緊急質詢,發現有少數大陸地區臺商竟然擔任當地政協委員,有賣臺重嫌,要求有關單位立刻徹查法辦。議員出示了一份名單,從鞋業的陳某某、電子業的郭某某到海運業的蘇某某,不乏商界名人。

 

2010年04月16日0915 北京 國務院台辦

國台辦發言人在例行記者會中答覆提問,關於臺灣方面近日有關臺胞擔任地方政協委員一事,經查全屬空穴來風。目前台胞並無我國公民法定身份,不可能出任政協委員,頂多是因為造福地方,受邀擔任臨時的無給職榮譽顧問。

 

2010年07月16日 1400 北京 甘露胡同 趙府

蘇柄坤走進這座古色古香的宅院時只知道一件事,今天會談的主題離不開海運本行。但是陪同前來的大連市台辦主任口風太緊,或者他真的不知道,反正主任一進門就被接待人員帶開了。也好,商業機密還是少讓這些地方官員參與為妙。

當前經濟景氣紅得發紫,整個是賣方市場。身為全世界散裝船和油輪首屈一指的大船東,不論是煤炭礦砂還是石油,或者中糧油的玉米大豆,只有國企求他的份,八成今天又是想來搶船期了。怎麼搶啊?幹這行的幾乎全都是長期合同,雖然現在海運市場是一舟難求,船廠加班加點,可是造新船不是烤麵包,吹不出來的。看來今天是見比較大的官,又是一場伸手不打笑臉人,得婉轉推拖的應酬。

可是,單獨密談的竟然只有一個五十幾歲其貌平凡的酸丁。這位陸介鏘自稱是國家發改委經濟政策研究室的高級顧問,花了近一個小時盡扯些國際和國內經濟走勢。小蘇同志這二十幾年來和國企與地方官員交道打得多了,吃公家飯的市場觀察敏銳度永遠比商人慢兩拍,可眼前這位陸先生不大一樣。天下商人都在捲起袖子摟錢,官員急著規劃夢想遠景,而陸先生談的卻是中美日經濟泡沫。開始的時候小蘇認為這個老屁股在班門弄斧,官員那能懂得生意經?可是,小老頭越談越深入,而披露的國內外真實統計數字開始吸引他的注意力。

國際商業操作背後有金融集團炒作,製造大量附加的泡沫,股市期貨和房地產因為資本運作和狂吸民間游資而注入了更多的泡沫。多年泡沫的積累已經形成全球經濟無法承擔的不定時炸彈,而美國的兩房貸危機就是已經點燃的引信,這枚炸彈將在三兩年之內引爆。

蘇金土本來是一艘自由輪[13]的船長,二戰末期趕造的老爺船專跑東南亞航線。六十年代後期越戰正酣的時候,美國人從日本牛肉、臺灣運動鞋到擦屁股紙什麼都買,就更別提三、四類軍需補給了。那可是條黃金航線,蘇金土砸鍋賣鐵,從退休船東手上買下那條舊船。1972年美國人夾著尾巴溜之大吉,老蘇省吃儉用,向親朋好友借貸,又買了一條舊船,爭食美軍剩餘物資的生意。當時還是個孩子的蘇柄坤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副神氣,走在路上都有風。沒想到好景不常,隔了一年,那條船在南海颱風中沉沒。當初省錢只投保低額的賠付連還貸都不太夠,根本就付不起船員的撫卹金。一夜之間金錢蛙變成臭蛤蟆,從老爸蘇金土到水手到小蘇柄坤,足足吃了兩年鹹水蘿蔔乾泡飯。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居安思危的警惕小蘇同志還是很有的。

  廣船國際:超大型油輪ULCC二艘,選擇權二艘。DWT320,000x2

  外高橋船廠:巴拿馬極限型Panamax散裝輪二艘。DWT64,000x2

 好望角型Cape Size散裝輪三艘,選擇權二艘。DWT180,000x3

 超大型油輪ULCC二艘,選擇權一艘。DWT305,000x2

  上海船廠:巴拿馬極限型Panamax散裝輪六艘,選擇權四艘。DWT64,000x6

  熔盛重工:蘇伊士運河型油輪Suezmax四艘,選擇權二艘。DWT158,000x4

  大連船廠:超大型油輪ULCC二艘,選擇權二艘。DWT330,000x2

 巴拿馬極限型Panamax散裝輪四艘,選擇權二艘。DWT61,000x4

 

蘇氏海運這五年快速擴張,早已成為亞洲獨大,什麼日本船王香港船霸都被遠遠甩開。可現在蘇柄坤冷汗涔涔,看著桌上的這兩頁訂單統計。蘇家過去兩年苦心籌劃,把這一輪擴張自營船隊的採購分包給國內由南到北的各大船廠,隱藏稱霸全球的野心,現在卻被一個陌生的官員晾在檯面上。不由得暗忖著這位陸先生今天究竟是想幹什麼?

  “蘇先生,不必問我這些信息是從何而來,你家分向國內各大船廠下單,撇開意向選擇權不算,已經確認下訂的單子就是三百八十幾萬載重噸,穩坐世界第一。現在大家都在搶船,這百分之二十訂金恐怕是沒得商量吧?”

  “我們是老客戶了,小優惠還是有的。簽約百之五,開工前三個月百分之十五,其他百分之八十按建造進度付款,都是有清楚約定的。”

  “銀行貸款都安排好了?”

  “意向都簽完了,香港和臺灣銀團各百分之二十五,德意志銀行和瑞士銀行各百分之十五,自有資金百分之二十。陸先生,國內的銀行被法規綁著不能向境外運輸業放貸,不但使得我們資金成本升高,而且物權抵押設定始終是個大麻煩。國內銀行做不成生意只能瞪著眼睛流口水,船廠又跟著提心吊膽,可是對三方都不利呢!您能幫忙嗎?”

  “能幫可是不敢幫。”

  “您的意思是?”

  “我們內部研判,十八個月之內你將會感受到成長停滯,二十四個月之後全世界的乾散貨和原油交易會開始萎縮,當然你們公司的運單也一樣。三十個月之後全球經濟會開始進入負成長,最慢四年之內進入蕭條。當然中國也會面臨著陸期。據我所知,你們這一次船隊擴張運用了所有人脈和銀彈來搶船,正準備陸續開工,第一條船後年中開始交貨. 陸續交船的高峰將會在2015年到2017年,正好撞上這一輪蕭條期。如果我們的測算沒錯,到時候船價一跌,銀行必定拒貸,蘇氏海運將會死無葬身之地。我們當然可以設法安排國內融資買船的渠道,可是,換了你是我,這個忙能幫麼?敢幫麼?”

蘇柄坤在半小時前心中就已經默認了潛藏的危機,可是,蘇家攬的是大宗物料生意,和國內政商界打了二十年交道,聞也聞得出來,眼前這個所謂發改委顧問肯定是個高人,如果不是口袋裏有貨,何必扯這些宏觀經濟的隱密?越是危機越顯得這場約談不簡單,商人好戰的性格被激了起來,他的一對小眼亂轉,心中十七八個念頭此起彼伏,口中試探的說道:

  “陸大哥說得很有道理,政府官員裏恐怕沒幾個人有這等眼光。不過,國濟經濟波動太過複雜,還有國際政治角力引起的不可預測效應,百分之百準確的評估幾乎是不可能。我想我們公司會盡快重新評估,做適當的收縮調整。”

  “呵呵!其實經我這麼一說,你應該已經想到過去半年成長的放緩和一些不規則的波動吧?你們公司裏也有分析的專家,只不過報喜不報憂,用一些投機行為的錯線來解釋,成功的高峰往往使人迷失方向,而現在你應該清楚了。我知道下個月底你們要支付頭四條船的訂金,而這批船的造價已經漲到五年前的百分之二百四。過去這五年蘇氏海運以一種不健康的高速成長,你們的現金部位可不輕鬆啊。這頭幾條船的貸款應該沒什麼問題,等後年交船的時候,才是你悔不當初欲哭無淚的開始。”

  “陸大哥,你我二人素昧平生,我承認您的說法的確成立,必須嚴肅看待。不過您一定有解決的辦法,今天找我來不會只是好心提醒吧?如果您有什麼要求請直接告訴我,我洗耳恭聽。”

  “好,痛快,我這還是第一次跟臺灣商人打交道,有膽有謀,當斷即斷,成功人士果然名不虛傳。你痛快我也不能含糊,那我就實話告訴你,你應該看得出來,我能跟你討論這些事就絕不會只是發改委的顧問。我真正的工作是在國家經濟戰略規劃小組,我們觀察你與兩桶石油和鋼鐵業的合作很久了,這次大連市台辦推薦你入政協就是我們安排的。如果蘇氏能夠誠心誠意的合作,我不敢保證你發大財,也不容許你發國難財,但是我可以保證你挺過這一輪經濟風暴。不但屹立不倒,而且照樣登上世界龍頭。道理很簡單,一說你就懂,因為你左手停止過度擴張,右手有足夠訂單。而別的大東家左手擴張,右手缺單,不破產也得淪為小弟。”

  “您要我怎麼作,全部殺單麼?”

  “啊!絕不,眼前這四條船照買,後面那三百三十萬噸請你殺掉三分之二,一百萬噸應該夠你五年的正常汰舊換新了吧?國內融資你不必擔心。三年之後,就輪到你去撿別家的殺單,到時候船價絕對不會超過你現在訂船價的百分之四十,還可以挑肥揀瘦,你不是撿個大便宜?至於你現在殺單扔掉的那百分之五簽約金,只要我們順利合作,我保證你在一年半之內賺回來。”

  “那真太好了,陸大哥,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需要我配合什麼?”

  “國家規劃的石油戰略儲備這兩年開始付諸實施,你是知道的?”

  “是,我們一直在配合。”

  “還不夠,我們將會在兩年內開始更大規模作業,可是必須不抬高油價,不引人注意。這就需要在物流操作方面足夠細心,需要借重你們物流商的實作經驗,而這只是我們合作的第一部份。”

此時的蘇柄坤心亂如麻,他開始慢吞吞的應著,爭取時間理清思緒。在國內混了二十年,碰到聽到的騙子多了去,今天到底是個什麼局?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天上絕不會掉餡餅,即使這個陸某人說的都是真的,也還有一大塊空白沒說。就是蘇氏如何回報,其間必有玄機。

中國對大宗原料和石油的需求快速成長,已經引起列強對經濟和戰略安全的憂慮,並且開始製造人為障礙。今後不能單純以商業模式操作,我們也必須建立安全意識的考慮,盡量含蓄收斂的包裝。所以,國內的一個創投基金將會與蘇氏合資,在英屬開曼群島成立免稅外資公司,進行商業操作。這家公司將會接到國內穩定成長的訂單,乃至於安排適當額度的中短期融資,包括優惠利率。中方有兩個要求,一是財務監管,二是這家公司必須看起來是歐洲海運公司,華籍職工並不在顯眼的聯外位置。換句話說, 將會有一個外籍經理領導的業務團隊,蘇氏負責內部管理和船隊運營。如果談妥了,將會安排一位北歐籍的退休船長出任該職。

來了!蘇柄坤瞇起眼睛,搖頭晃腦的沉吟。早就聽說兩桶油背後有個中央的大老虎在呼風喚雨,這種安排不就是要把天文數字的利潤洗出國境麼?這倒不是不可以,但是蘇氏在國內摸滾打爬了這麼多年,現在業務量在全世界都是業內注意的焦點,動見觀瞻。如果不能藉此機會找到夠份量的靠山,分到合理的好處,那才真叫作腦子進水的白癡,為了點小利給人揹黑鍋,當槍使。

  “陸大哥,聽起來原則上沒什麼問題,不過在商言商,利益和風險永遠成正比。我們在利潤分配上可以商量,可是雖然公司在馬紹爾註冊,國內管不著,業務重心卻在國內。公司法人想必是由我們出面,你們要把利益留在國外,就只怕日久天長會出事。陸大哥,我這麼些年生意做下來,膽子可是越來越小,寧可多吃幾年安樂茶飯。您現在不必說,可如果這事成了,我總得知道幕後分配的高人是誰吧?是那位周董麼?”

陸介鏘放下茶杯,平靜的看著蘇柄坤,足足一分鐘的凝視,蘇柄坤不安的挪了挪身子。

  “知道你可能會有這種想法,蘇柄坤先生,聽我一句忠告,成功的商場主宰可不能被人家猜中你的心思。不過你誤會了,請不要那那種傳統的官商運作來衡量。你現在應該明白蘇氏這個海運巨人即將面臨的處境,高處不勝寒,樓垮了可以發生在旦夕之間。我今天的提議是基於國家經濟戰略考量,之所以對你伸出援手是看中你專業的實力。這種實力不僅是蘇家的私人資產,也是國家整體實力的一部份,更是你在這個合作案中唯一應該仔細經營的環節。至於你所說的利益,第一,這個新公司將會是你在經濟風暴中的救生圈,只會有合理的利潤,絕對不會受損,可也絕不是暴發。第二,只要你能夠專心經營,中方利潤暫時保留乃至於借給公司更上層樓都可以考慮。

  你別急,聽我說完,剛才說的只是第一塊合作。我們的戰略正在規劃經濟結構轉型,準備借這次全球經濟風暴來調整體質。四十年前我們一窮二白,只能利用龐大的人口基數進行大面積粗放的經營,所以才會有出口三億件襯衫只能換回來一架波音737的悲情。這次轉型將會向精耕調整,更少消耗,更多自主技術,更高利潤。你不是正在談判開造四十五萬噸級礦砂船,準備和巴西淡水河谷搶生意麼?算了吧,那種量身打造的船只能跑巴西到渤海灣兩個港,全世界沒別的港可以靠泊。等鐵礦一跌價,澳洲礦搶進來你的船就成了廢鐵。蘇氏從成立至今都是專注於散裝輪和油船,大豆玉米礦砂石油。說穿了你們就是過去三十年中國粗放經濟的縮影,海上跑出租的空車配貨,以量取勝。難道你不想做些勞斯萊斯布加迪?”

換蘇柄坤呆望著眼前的酸丁足足一分鐘,腦子裏翻江倒海,還是那個一踏進門時的疑問,今天到底是個什麼局?就眼下這爾虞我詐貪慾橫流權錢交易的世道,從那裏冒出來這麼個諸葛童子軍?

  “蘇先生?”

  “啊!對不起,有點走神了,您剛才說什麼勞斯萊斯?”

華邦基金將會和蘇氏合資,成立第二家免稅公司,在馬紹爾群島註冊。同樣是外籍業務團隊,華人經營團隊,主營高附加值的特裝船業務。從比較低檔的冷藏船,散裝水泥船到中檔的成品油和化學物這些高危險品運輸船,高檔的海上油井平台,海面海底作業的工程船,配套運輸特大件的半潛船。還有,這兩家公司的登記法人一律用小額持股的外籍經理人,中方和蘇氏各佔股百分之四十七點五。

  “為了表達我們的誠意,我們會以極低廉的價格引進三艘高價特裝船,作為合資股東的見面禮。”

  “什麼樣的特裝船?是那三艘?”

  “第一艘嚴格說來不是船,因為它有限的自航能力只能用來移位定位。不過你可以去外高橋船廠考察一下,那裏正在建一個海上石油鑽井平台,三萬噸級,可以抵禦兩百年週期的強烈颱風,是目前全世界唯一根據南海氣象條件設計的。明年交船,造價六十億,委託經營的保底只要每年八千萬。中方還會安排長協客戶,你猜也猜得到,就是中海油。如何,穩賺不賠吧?”

圖28: 海洋石油981

   “太好了,不過,三萬噸級,沒有自航能力,我們怎麼交付運營?南海可大了,氣象和水文複雜,中海油肯定會沒事就來個乾坤大挪移,這些移動成本可不小。”

  “別急,聽我說完另外兩條船你就明白了。第二艘是工程船,天蛟號絞吸式挖泥船,招商重工承建,上個月下水,艤裝試航,年底前交船。”

  “這種船是吹砂填海用的,我知道了,您是要承包曹妃甸新港二期擴建的造陸工程吧?那是個大項目,我們的運煤船早就被港口泊位擠得叫苦連天了。”

  “不是曹妃甸,它有一艘姊妹船天鯨號[14],去年下水,天津港務集團會用它搶生意。”

  “那我們怎麼辦?要這艘船幹嘛?”

  “我假設你原則上正在積極考慮合作,所以,小蘇同志,天鯨號已經是排名全球前三名的專業工程船,天蛟號比它還大半號。天蛟號將會承接吹砂造島的工程,如果分身乏術,很我們很可能還會再造一艘天螭號。”

圖29:天鯨號

蘇柄坤恍然大悟,原來竟然是神秘的政治考量!他以為自己總算是想明白了,如果有整個共產黨做靠山,那可比官場上的什麼狗屁獅子老虎跩多了。當下故作為難的說道:

  “你們是要我以商業面目進軍釣魚島?我一個臺灣人,夾在中日台之間,如果沒有政治保護那可是隨時會掉腦袋的。”

陸介鏘搖了搖頭說道:

  “不是釣魚島,不必想太多。你也是老航海了,那個石頭島的海底下有足夠砂子可以吸吹麼?還是說說第三艘船吧,這可得說到你老家臺灣了。”

  “是那一艘?”

  “你方才不是說三萬噸的海上鑽井平台難以做中大距離運動嗎?高雄的小港船廠十年前造了兩艘半潛船,黑鎗魚號和藍鎗魚號,載重噸七萬五,船東是挪威的OHT公司。這種大型特裝船全世界不到五艘,我們去年新訂了一艘改良型,載重噸七萬七,劍魚號,明年交船。”

  “劍魚號?雖然是同型船,可我們是船東,沒必要跟隨前面別家的系列命名啊?”

  “你忘了我說的關鍵,這兩個公司都必須以歐洲人經營的姿態出現。”

圖30: 黑鎗魚號

   “陸大哥,我明白了,從這些技術項目聽得出來,你們準備了很久很詳細。可是在商言商,如果我見利昏頭就提筆簽字,那可是十足十的傻逼。首先我得瞭解合作夥伴,你說的你們到底是誰?絕對不是發改委或是什麼小組.”

  “我們先擬合作的框架草案,正式啟動之前讓你弄清楚,否則你有權叫停不玩,如何?能讓你躲掉最大的劫難,你不會拒絕前期談判吧?”[15]

 

2013年06月17日 1100 廣州

中遠航運公司與臺灣的蘇氏海運今天低調關門簽約,中遠旗下的特裝船海外業務全權委託蘇氏代理。六艘特裝船中包括張家口號和古北口號,古北口號是五萬四千噸級大型半潛船,而張家口號去年才下水,是八萬噸超大型半潛船。目前全世界五萬噸以上的半潛船只有十七艘, 而其中達到七萬噸以上體量的只有六艘, 其中有兩艘的構形只能運送鑽井平台。

低調當然是為了不引起業內注意,因為這份合同對代理方頗為優惠,一是不論長期租賃或短包,以境外業務優先,檔期衝突時國內業務必須讓道,二是代理方有多層轉包的完整權利。

根據蘇氏與中遠的默契,這六艘特裝船全部遷籍境外, 懸掛權宜國旗,以降低運營成本。其中張家口號改懸馬耳他旗,古北號改懸巴拿馬旗。所有船隻將由蘇氏投資的境外子公司參孫國際負責運營,唯一要求是蘇氏必須擁有半潛船的業務決斷權。

 

2013年08月22日 1030 夏威夷

太平洋海軍司令部今日宣佈,一週前在菲律賓蘇碌海擱遣的掃雷艦護衛者號(USS Guardian)將於三日後展開下一步救援行動,由半潛船馱載到日本修理。

這艘掃雷艦只有兩千多噸,造價卻高達二點八億美元,因為高科技防磁船殼裏面裝滿了新銳的設備。七天前擱淺後,菲律賓沿海商漁船好心上前詢問救助,護衛者號卻拉響警報鳴槍驅離,引起馬尼拉反美示威。軍艦遇到海難事故的處理本來就比民船敏感,這一來更逼得美軍快刀斬亂麻,僱用專業特裝船緊急處理。

但是護衛者號已經完全失去行動能力,所以承包業者不但得要有夠大的半潛船,還得要有具備重型吊機的特裝船配合作業,承包商是挪威的參孫國際海運工程服務公司。這家在馬紹爾群島註冊的公司只有三年業內資歷,另外還有一家荷蘭Dockwise公司試圖攬生意,可是他們最近的待命半潛船也在四千公里之外,這種特裝船的輕載全速也只有14節,最快得八天才能趕過來。而參孫公司的劍魚號剛完成一座海上平台的單子,正在吉隆坡港外休息。更重要的是,以鑽井平台為業務主力的Dockwise得另找吊機工程特裝船,而參孫自營的重型起吊船就在香港,接單之後兩天可以趕到。

其實前天就可以簽合同,這種緊急發包可是利潤豐厚的香餑餑,海軍專機四天前把參孫的業務經理奧托森Ottosson先生接到關島。結果人家挪威小老頭挺難纏,一開口先不談錢,我們專業公司不差錢,還可以倒給你履約保證金。可是,你們美國這麼大這麼牛逼,雖說船是美國政府財產,可跟你關島沒有直接隸屬關係。不是說護衛者號隸屬太平洋司令部掃雷艦支隊嗎?物權是誰的就跟誰簽合同,我們參孫一切得照海事規矩來。駐地司令再三保證好話說盡,沒輒。昨天夏威夷的海軍律師匆匆趕來,拉著一起去公證,才算完事。

擱淺船的外海裝載作業可和常規鑽井平台大不相同,鑽井平台雖然動輒數萬噸,可幾種規格化的構型都是在預定好的水域或船廠裝卸。更重要的是平台本身有數控DP定位系統,差不過釐米。擱淺船的裝載卻是在人力不可控制的環境,廢話!如果可控當初就不會擱淺了。風大浪急的南海,吊起來搖搖晃晃的,輔助牽引索也只是聊勝於無。這時半潛船就得夠大,用足夠的空間冗餘度來規避二次事故的危險。人家美軍就是有錢,一看劍魚號七萬七千噸的體量,大為歡喜。

可是,如果那片水域能讓兩千多噸的護衛者號擱淺,幾十倍大的劍魚號怎麼可能靠得上去?對呀!海圖在這片水域並沒有標示任何淺灘暗礁,當初怎麼可能擱淺呢?面對奧托森先生的質問,協調軍官一陣搪塞,只說水深沒問題。簡直是幽靈放屁,好虛!氣得奧托森差點拂袖而去。還是股東蘇先生發來一些神秘照片,一通電話穩住挪威人既續談生意。

擱淺後連續兩天都有美艦趕來試圖救援,既有拖帶的也有助浮的,還有蛙人下水。看來是救援難度太大,兵哥沒招了,才向民間專業公司求助。

護衛者號名義上是來菲律賓友好訪問,非戰鬥艦艇又是個土里土氣的小豆丁,有什麼好訪問的?這艘特定用途船是來測試兩項新裝備,搜集在南海特定水文條件下工作的參數,據以調整到最佳狀態。一是拖曳式聲響誘餌,這玩意有兩種用途,都是用來模擬母船聲訊,用來誘發水雷或是迷惑魚雷。另一項是最新型號的水下掃雷無人載具。

事發地在菲律賓外海的圖巴塔哈群礁Tubbataha Reef,所以,當拖曳誘餌產生阻滯時,艦長直覺的判斷就是鉤到了一坨該死的水底珊瑚。他下令謹慎的逐漸加大捲揚機功率,嘗試回收脫困。嘿!加大功率之後還真開始回收了,這就應該不會有太嚴重的問題,在不熟悉的水文條件從事水下作業,裝備損壞也是情有可原。可是,當拖纜即將收到底時,沒等工作人員看見浮起的誘餌,整艘船在砰然聲中巨震,艦尾下沉,簡直就像是要散架一般。

之所以捲揚機加大功率之後得以回收,並不是因為誘餌鉤到了小塊珊瑚或水生植物,而是鉤到了一艘二戰沉船的桅桿。當捲揚機加大功率回收時,水底泥砂覆蓋面以上的殘骸被扯下來一大塊。包括桅桿煙囪和一大塊首樓結構物,借助浮力往護衛者號船尾奔去。一百多噸鏽爛的叮叮咚咚不但撞凹船尾,還撞折了尾舵也撞歪了螺旋槳,尾舵槳葉和這堆破爛混著纜繩被糾纏在一起。事情還沒完,當時護衛者號的主機尚未停車,不但捲揚機還在賣力氣,歪七扭八的螺旋槳還在破爛堆中猛攪,而且拖纜就像抽風了的八爪魚。長臂狂魔亂舞,不幸纏上了那具超級寶貝的水下掃雷無人載具,越抽越緊。

事發五分鐘之後,海面逐漸消停,可是水面以下慘不忍睹。近兩百噸亂七八糟的金屬件緊緊纏繞在船尾水線以下,夾著舵和槳的廢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護衛者號產生十一度縱傾。海軍蛙人趕到後下水勘查,發現殘骸瀝瀝拉拉的呈七十度角,伸入水下二十米,這就那兒也去不了,絕不可能拖帶航行了。

圖31:護衛者號救援畫面

搶險方案必須先將護衛者號吊起,懸停在半潛船旁邊的海面上方。技工用劍魚號的動力弧焊切割大塊殘骸廢件,然後將護衛者號輕落在劍魚號闊達八千六百平米的無障礙甲板上,固定之後拉回日本。說起來簡單,可每切割一塊都會造成重心改變與位移,就更別提還得照顧好破爛堆中的誘餌和水下掃雷無人載具。工作不但屬於高危險性,甚至可能危及劍魚號和吊船。和奧托森先生討論救援方案的包括美軍太平洋艦令部高參、掃雷支隊長,還有那位等著回國接受調查的倒楣艦長,海軍律師只負責合同的法律事宜。最後合同議定對救援費用不封頂,按工時計算。

整個救援過程必須拍攝下來實時傳送各工位,作為調整姿態和重心的決定依據。所以合同中還註明另一件事,護衛者號用撐架固定妥善之後,登上劍魚號協調的軍官將會監視銷毀所有錄影。怪不得意外發生後不讓菲律賓漁民靠近,原來是為了防止泄漏機密。

奧托森先生對此並無異議,只不過心底有點懷疑。劍魚號的局域網有上百個終端,這次行動將動用好幾十個工位,還有無線傳輸信號的協調工作艇,還有那艘大吊船。任那個工位上的中國水手都可以隨時把錄像備份到小U盤裏,銷毀有什麼意義?[16]

 

2013年11月18日 1100 南海 永暑礁

菲律賓海上巡視機通報,永暑礁海域發現中國海事船與工作船多艘,已拍照取證。其中有一艘巨型絞吸式挖泥船,船名天蛟號,掛馬耳它旗。

 

2013年12月30日 2145 越南 金蘭灣

荷蘭Rolldock海運公司的半潛船‘星號’Rolldock Star於夜間抵達慶和省金蘭灣外海,駐泊錨地,將於第二天早晨卸載貨物。這艘大型半潛船所載貨物只有一件,越南四年前向俄羅斯採購六艘基洛級潛艦的第二艘,胡志明市號,舷號HQ183。

 

2014年10月20日 1430 新加坡 洲際酒店

美商雪佛龍石油公司Chevron與參孫國際公司簽訂服務合同,今日舉行簽約儀式與慶祝酒會,招待媒體與業內人士。今後三年雪佛龍跨太平洋地區的海上鑽井平台運輸業務由參孫國際承包,合同條款包括雪佛龍在太平洋地區現有132座平台與新購者的所有移動業務,從跨洋到區域內轉場與返廠維修,承運半潛船必須在接到確認函後十二天內抵達指定現場。

承作半潛船業務的專業船商本來就不多,擁有足夠作業能量來接這種大單的更是屈指可數,都在歐洲人手上。但是他們普遍喜歡接穩定的長單,能夠機動調配的作業能量有限,平均不超過百分之三十,如果不提前兩年籌備新船,接這種大單根本就不可能。合格船商總共只有七家,荷蘭的Dockwise、Combi-Lift和接過越南潛艦生意的Rolldock,挪威的OHT和Seametric,新加入市場的中國振華港機集團,第七家就是本次奪標的參孫。

參孫國際旗下目前擁有三十幾艘各種特裝船,其中半潛船隊十四艘,包括八萬噸級的張家口號、劍魚號和黑鎗魚號,五點五萬噸級的古北口號和喜峰口號。不知道參孫是不是喜歡擔當海上突擊隊的角色,獨鍾情於搶高價位的臨時短單,始終保持一半以上可機動調配的活船,而且全部是八年以內船齡的新船,此輪競標提出的報價又只有最高的OHT百分之五十五,才能夠一舉奪魁。

 

2014年11月22日 1100 南海 渚碧礁

越南海上巡視機通報,渚碧礁海域發現中國海事船與工作船多艘,已拍照取證。其中有一艘巨型絞吸式挖泥船,船名天螭號,掛巴拿馬旗。

這時西南面的永暑礁填海面積已達二平方公里, 仍在擴大中.

 

2015年09月28日 2130 越南 金蘭灣

越南向俄羅斯採購六艘基洛級潛艦的第三艘今晚抵達國門,舷號HQ184。將於第二天早晨卸載。承運的貨船還是老面孔, 荷蘭Rolldock海運公司的 ‘星號’ 半潛船。[17]

圖32:HQ184在金蘭灣卸載

 

2015年10月10日 德克薩斯州 Irvine

世界排名第一的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今天與參孫國際簽約,業務涵蓋範圍包括大部份美國本土外海,從南部墨西哥灣到整個西岸,往北延伸到阿拉斯加,以及亞洲自麻六甲以東的所有鑽井平台業務,扣除該公司自營三艘大型半潛船的作業能量。

半年前參孫通過埃克森美孚的認證,那可是七百多個項目,包括技術指標、安全規範、運營能力,終於取得承運資格,當時參孫的半潛船隊已擴充到17艘。全球經濟大蕭條已經進入第四年了, 而半潛船專業服務商現在是左有馬紹爾群島的參孫,右有中國的振華港機,都是用新船齡和低價位搶進的土匪,使得特殊大件海運市場受到嚴重擠壓。歐洲的傳統巨頭紛紛調整業務重心,開始出售手中業務合同到期閒置的半潛船。挪威OHC的藍鎗魚號賣給了荷蘭的Dockwise,黑鎗魚號賣給了參孫。參孫還買進另兩艘二手船,就是熾陽號和明月號,星號的同型船。荷蘭Rolldock曾經在專業市場上呼風喚雨,現在只保留了尚在運營中的星號,當年叱吒風雲的星星、月亮、太陽鐵三角不復重現。

 

2015年12月07日 新加坡

中國海洋石油總公司今天與荷蘭Rolldock公司簽署18個月的長期合同,中海油用三個鑽井平台組成南海探勘群,租用Rolldock的半潛船做為伴隨工作船。雇佣方在簽約時表示,承包方擁有在南海與印度洋豐富嫻熟的作業經驗,所以合同價格相當優厚。

 

[1]  負責分析中國軍力的是情報局,不是這個帶科幻色彩的計劃局,筆者亂寫一通,免得被美國人追殺。

[2]  夏皮羅Shapiro與北京原人化石的故事請閱拙作【赫胥伯格報告】。

[3]  康覺遲太師祖胡恒之的故事請閱拙作【鳴鏑摘鋒錄】,康的師父姚九州本名胡蘭陵,請閱拙作【赫胥伯格報告】。

[4]  高麗大學位於安延洞,是韓國排名前三的高等學府。

[5]  1960年韓國第四任總統選舉,自由黨公然舞弊,李承晚高票當選,全國民眾起而抗議,慶尚南道315示威遭軍警攻擊,8人死亡。學生金洙烈失蹤,時隔近月才被漁民撈起。李承晚政府拒絕承認選舉無效與金洙烈事件,但是驗屍表明該生死於警方催淚彈命中,部份警察出於良心承認,當時奉命平射鎮暴槍,造成致命性殺傷,事後將屍體綁石投海,意圖隱瞞真相。真相曝光後人民抗議的浪潮席捲全國,各地串連學生與漢城各大高校合流,超過十萬人的419大示威又遭軍警開槍彈壓,死亡一百八十人。激憤的教師與市民起而繼之,一週之後,百萬人包圍青瓦台,軍警意志終於被人民擊潰,放下手中武器。李承晚被驅趕下台,流亡美國。419運動為南韓遍撒民主種籽,但是國家當時陷入動亂,傘兵少將朴正熙發動軍事政變上台。直到1997年全斗煥被正式清算完畢,算是開花結果的南韓民主元年。

[6]  康覺遲的師伯胡承志在二戰前與韓國獨立黨人交往,詳見拙作[滾滾紅塵]

[7]  車鎬宰與愛國團和韓國獨立黨二戰期間在中國活動, 故事請閱拙作【滾滾紅塵】

[8]  海地大地震發生於2010年1月12日,筆者小小挪用三個月,對不起。

[9]  目前古巴披索(CUP)與人民幣匯率官價約為4:1,四百披索約為十五元美金。

[10]  白蓮教四大聖女與蓮花令傳給康覺遲的故事請閱拙作【海盜往事】及其續篇。

[11]  朝鮮身為中國藩國,在李朝高宗之前有王號而無年號,後代記事時採王號加年份,如中宗三年,光宗五年,而當代記事則用中國的年號。唯明神宗派大軍解豐臣秀吉侵朝之危以後,朝鮮感戴之餘從此奉行明神宗的年號,雖然明亡後改事大清,但仍沿用崇禎年號不變。甲午亂後高宗另立大韓帝國,始有光武年號。

[12]  朝鮮戰爭後期美國難以為繼,亟謀抽腿走人,李承晚卻認為中國志願軍也已是強弩之末,打算趁聯軍還在時揮軍北上。美國深恐停火談判破裂,於1953年6月18日緊急召開第150屆國家安全秘密委員會議,時任總統艾森豪於會中同意發動兵變除掉李承晚,扶植親美傀儡,行動代號“Ever Ready Operation”。後來危機因李承晚讓步而結束,艾森豪關於決定該行動的發言在公開文件中被刪除,但是全文正本被後世韓國學者朴明林發現並予公開。

[13]  美國在二戰中期開始用速成法趕造的五千噸級雜貨輪。

[14]  近日完工的南海永暑礁吹填造島工程由該船承接

[15]  現實中有一家臺灣的TMT,曾經稱霸海運界。在這一輪經濟風暴中投資失誤剎車不及,已收兵下課。

[16]  護衛者號是於2013年1月17日在圖巴塔哈群礁擱淺,一個月後僱民用吊船將其大部拆解後運走,本段其他情節純屬瞎掰。

[17]  HQ184海防號於2015年1月28日運抵越南,本書為配合時序略作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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