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旗風雲錄第八回

来源: 荊小刀 2016-04-25 04:00:48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9718 bytes)

第八回 六旗幫南海聚義 購大炮獨逞豪強

 

  陳道薌一大早就趕到拾翠州,拍開旗昌洋行的板門。馬和尚正在做早課,而缺覺的年輕人顧盛強還在樓上呼呼大睡。

“老馬,我有要事相商。”

“什麼事?”

“上個月顧盛強說的,和天地會六旗幫聯絡合作之事。”

  馬禮遜瞇起雙眼打量著陳道薌。

“我以為你不大願意,我只想著編字典,此事也就沒有再提。你怎麼改變主意了?”

“實不相瞞,天地會中出了大亂子,被我無意中獲悉。現在我的處境很危險,如果還待在廣州,身處嫌疑之地,隨時會被發現,得找個地方暫時躲一躲,想好針對之計。如果合作之事能成,紅旗幫大嶼山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遇到什麼麻煩?”

“中國的江湖之事複雜得很,你就別問了。千萬別給你惹上殺身之禍。”

“如果怕魔鬼的話如何還能侍奉上帝?你不告訴我一些因由,卻叫我如何幫你?”

  老馬說的也有道理,陳道薌只好簡單說明,略過昨晚的僧院屠殺,單說意外發現天地會高層隱藏有一股秘密勢力,正在做鴉片的大生意。如果此時離開廣東就斷了線,難以追查,留在此間卻又難以掩護自己,與刀尖火坑無異。

“啊,上帝保佑,毒梟是最心狠手辣而隱秘的匪徒,全世界都是這個道理。迷死脫陳,看來你這一回是真踩到牛大便了。”

 

  原來那位領事官愛德華卡林頓是美孚洋行的大班,當管事的羅瑞斌看到馬禮遜、顧盛強和卡林頓三個老少夷人端坐在易牙居時,實在是摸不著頭腦莫名其妙,這個亞美利加什麼的夷國怎麼忽然跟天地會扯上關係?又那有資格見公孫香主?何況昨晚會裏好像出了點事情,大櫃上一位少見的頭目廖正乙被人料理在華林寺裏,洪荒壇的外勤都出動了,香主正忙著哪。陳壇主好話說盡,說這夷國使臣如此謙恭有禮,咱們身為天朝第一大幫會,不見好像有點禮虧啊。保證只用一盞茶的時間,禮到即可。

  公孫楚的笑容暫時失去了以往的神采,顯得有點心不在焉,當他終於聽明白了卡林頓的來意時,立刻將皮球以四兩撥千斤的獨門武功拋到陳道薌身上。

“我們天地會是本土社團,對夷務並不清楚。至少你們曾經是那個英吉利什麼的藩國,以我之見大家還是以和為貴。你說的聯合談判當然是好事,省得在咱們家門口打架。這樣吧,你們先聯絡其他夷國和行商,如果都答應了我們也是樂觀其成的。不過你說的六旗幫找我沒用,只能找陳壇主大力成全。這六旗幫最近單獨設了一個天地會分舵,和我們廣州是平起平坐的同級單位,我可沒資格命令他們。事情就是陳壇主辦的,你們找陳壇主就對了。”

  解鈴還需系鈴人,在公孫楚幾句安慰勸說之下,陳道薌裝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接下重擔。這走訪六旗幫分佈兩廣的海上巢穴可是曠時費日,還得合縱連橫當說客,再快也得兩三個月以上。陳道薌當場修書一封,說明必須在廣東再待一段時間,稟告漳州本舵,請公孫香主代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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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近未時,距離石龍山只有一里,不出半個時辰就可以到大嶼山,前方已經出現了紅旗幫迎客的小艇。吳尚青下令落帆,準備操槳進港。他這次派遣了十七條戰船,從臺山出發時先分散出海,各自行動以掩人耳目,等過了草堂灣這才集結整隊,越過廣州灣外海,浩蕩而來。所有船隻都洗刷得乾乾淨淨,綠旗招展光鮮亮麗。

  鄭一正式邀請,六大幫主齊聚大嶼山議事。吳尚青故意晚到半日,倒不只是為了擺架子,而是為了讓其他五幫先彼此吵吵,省得自己費心思揭大家的底牌。六幫之中只有自己的綠旗幫和烏石二的藍旗幫不是四姓出身,不過,這並不表示自己和烏石二有什麼特殊的交情,反倒是鄭一這兩年極力拉攏烏石二。他冷眼旁觀,很清楚鄭一的盤算,就是為了擴大地盤,跨過瓊州海峽,進入廣大的北部灣。然後延伸到安南和暹羅,在那些廣袤的海域打劫夷船。到時候不論是大清水師還是夷軍,都鞭長莫及。而紅旗幫所能提出來的利益交換,應該就是在廣州這唯一口岸的銷贓,以及夷商和廣東水師的情報信息。

  這六旗幫主之中,藍旗烏石二最勇悍,而且愛兵。白旗梁寶最為滑溜,黑旗郭婆帶最是狂野變態,黃旗林阿發碌碌之輩。紅旗的鄭一自認是有勇有謀,可比起他吳尚青來,畢竟是還差上一截。鄭一想要一統六幫當大幫主,那是休想,除非,設個副幫主或總提調的位子讓給綠旗幫。

  綠旗幫收帆操槳,準備進港,卻被迎賓船攔住了。港小擁擠,貴客太多,為貴幫留下八個船位,另外九條船麻煩跟著我等移泊到旁邊的貝澳灣吧。狗眼看人低的傢伙,招來吳尚青一頓臭駡,可等到他的頭船伸進港池一看,肯特號和翡冷翠之星號兩艘巨艦豔壓群芳,滿港停泊著各幫座艦和紅旗幫本隊總共兩百多艘戰船。紅黃藍白黑彩旗飄飄擠得水泄不通,還真是沒位子了。只能分遣疏散船隻掉頭,搞了一陣子,好不容易等他進了聚義廳,一進門就愣在當場。

  大廳裏鬧哄哄的吵成一片,兩百多號人有罵架的有勸架的還有在旁邊看熱鬧的,只差沒演全武行,那有他吳諸葛細細道來說明事理的份?一邊是變態郭婆帶和膿包林阿發,另一邊是梁寶和一嫂。烏石二在勸架,一個少年跪在廳中,鄭一臉色鐵青的坐在主位不吭氣.

  原來吳尚青所料非差,昨晚五旗人馬匯聚,今早還不見綠旗幫蹤影,也就先行開議。不過,鄭一的提議相對簡單,並不是一統六旗幫,而是針對四省會剿和夷兵東來,提倡成立六旗攻守同盟。通報信息,互相聲援,每旗輪值一年信息綜理的主席。鄭一的思路既避開了統一號令和盟主之爭,又不影響各家原有地盤,無人異議。可是鄭一跟著又提到海上生意的自律,不劫弱小商漁。郭婆帶率先反對,林阿發跟著響應,梁寶站在鄭一這一邊,烏石二暫時未定。後來鄭一為了避免同盟破局,率先讓了一步,只求別旗勿在紅白旗地界違規,這才皆大歡喜。五旗議定的事,就等他綠旗前來認可劃押,然後大夥開始抽籤輪值,沒想到中午吃飯卻吃出了毛病。

  同盟既定,中午就在聚義廳大開酒宴,五大幫主自是坐了首席。誰知道也許是舟船勞頓或是什麼其他的原因,酒過三巡,那黑旗郭婆帶竟是醉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一嫂,開始失控的風言風語,說什麼從今以後和鄭一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老婆也在同享同當之列。如果有一天他郭婆帶先死了,郭婆帶的老婆就是鄭一的老婆。如果有一天鄭一先死了,一嫂就是他郭婆帶的老婆。

  開始時幾大幫主只當郭婆帶酒後失態,要知道那一嫂不僅是個美人胚,而且醉眼看去更有一股撩人的少婦風情。幫主們自持身份,只能口水往肚裏吞,那郭婆帶卻是變態的狂野性起, 越說越是不堪,說到後來竟然伸出爪子要牽一嫂。那一嫂南海英雌豈是好欺之人,忍無可忍站起來就是一碗酒潑了過去,可還沒來得及張嘴開罵,卻是回手一把,提溜住一個小鬼的衣領。那小毛頭指著郭婆帶,嘴裏不乾不淨的罵了起來。

  想這五大幫主都是闖過刀山下過火海,跺地生雷的領袖人物,滿廳好漢也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英雄。可聽那小毛頭罵到後來,俱都面有愧色,覺得自己多年海盜生涯全活到狗肚子裏去了。平常罵的那些問候老母生瘡流膿幹翻祖宗十九代等等,跟這小孩罵的比之起來,簡直就是論語道德經。

  那郭婆帶本名郭學顯,自小就是孤兒,由婆婆一手帶大,是以自卑得狂野變態。可小毛頭張保幼時喪母,新近喪父,要比起變態來更是銳不可當。他斜雙大眼瞪著郭婆帶,你賭錢撞到尼姑,嫖娼嫖到人妖,搶銀搶到冥紙,得了大花柳,拉屎疼得淹死茅坑裏。千萬蛆蟲來相陪,吃你肉,啃你骨,吸你髓,澆到你家菜園裏。世世子孫來作夥,割了卵蛋送進宮裏沒人要,踢出來當龜公沒人理,只能躲到橋洞底下賣玻璃。真是那兒晦氣就往那兒說。這撈偏門的和走黑道的最迷信晦氣,聽得在場諸人是花容失色自歎弗如,郭婆帶反而醉暈暈的嬉皮笑臉照單全收,可黑旗幫眾那容得幫主受辱,當場掀桌吵了起來。

  雖然郭婆帶酒後失態,可小張保以下犯上目無尊卑也是不該。好不容意達成的會盟,小不忍則亂大謀,是以鄭一罰張保跪在眾人面前,自己鐵青張臉等著眾人酒醒罷吵。

  吳尚青聽看熱鬧的幫眾一說完,即知自己今日偉大精細的圖謀是打水漂了,不禁心中暗罵郭婆帶混蛋。天底下只有郭婆帶和自己知道黑綠兩幫暗盟之事,如果今日登高一呼,黑旗和跟著黑旗跑的黃旗一定起而響應。烏石二舉棋未定,只有梁寶跟著鄭一走,別說副盟主了,這盟主之位也是有希望的。現在卻成了什麼?還好今天上午的同盟之議並無硬性約定,也只能騎驢看唱本,徐徐圖之了。

 

  陳道薌和馬禮遜並非六旗幫中人,自是不能與會。中午和紅旗幫的幾個頭目在後堂吃飯,後來聽得張保在前廳所罵之言,也不禁好笑。馬禮遜頻頻追問,橋洞底下光線不好,為什麼要在那裏賣玻璃?是瑕疵品嗎?龜公是烏龜的公公還是公烏龜?好些怪字都沒聽過,是不是應該收入新版字典裏?

  好不容易喧嘩之聲漸歇,想是人已散去,陳道薌和馬禮遜這才走出後堂,聽得一嫂斥道:

“是誰教你這麼惡毒的粗口?得罪了人你的小命還要不要?沒大沒小的東西。”

  堂上只有些嘍囉在收拾殘局,一哥一嫂坐在主桌喝斥還跪在地上的張保。

“大哥,那人對大嫂無禮,我看沒人罵回去,那就是丟了紅旗幫的臉。我不行,我不能答應,誰對大哥大嫂無禮我就跟誰拼命。”

  一哥板起臉來罵道:

“就你是英雄,紅旗幫是該輪到你當家做主了是不是?”

“大哥,如果你不罰我我早就被他們打扁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謝謝大哥。”

  陳道薌在旁邊聽得是搖頭微笑,天底下怎會有這麼倔強又機伶的小子?明明闖了禍,可甜言蜜語之中就沒一句認錯。鄭一英雄一世,偏就吃這一套,拿這小鬼沒脾氣,長吁了一口氣說道:

“起來吧,跟你大嫂到後面再吃口飯去。”

  張保站起身來,一邊揉膝蓋一邊衝陳道薌和馬禮遜扮了個鬼臉,馬禮遜也扮了回去,卻正好被一嫂瞧見。她伸手把張保招到身邊,左手摟著,右手一指點著他的額頭。

“保仔,你要好好練功,好好念書。你大哥大嫂沒這個機會,你有,以後那些粗口不可以說了。你要學你陳大哥,將來做個真正有學問的人,有本領的人,做大事的人。”

  鄭一提出的不劫弱小只是保守說法,他自己的作法是不但不劫弱小,而且時加照拂。這並不僅是什麼仁心善意,還有出於保障安全的深謀遠慮。在珠江口外這個半封閉的漏斗海灣大肆劫船銷贓,絕非長久之計。隨著夷人大舉東來,朝廷遲早必然加強治理。海盜之勢再強,也不可能同時對抗大清和夷兵兩股國家勢力。紅旗幫的幫規不欺百姓,其實就是兔子不但不吃窩邊草,而且要與窩邊草交好,使得窩邊草能夠發展成為自己老窩周圍的保護帶。

 

  第二天一早,鄭一帶著張保去找郭婆帶賠禮道歉,酒醒了的郭婆帶自是不好說什麼。各幫重回聚義廳,辦理同盟劃押事宜。等到要抽籤輪值主席時,烏石二有意見了,藍旗幫僻處最西隅,這擔任信息發佈傳遞的時效不濟,遇有情況恐怕會誤了大事,可否請紅旗幫代理?此話一出另幾位幫主紛有同感,這輪年值班的主席和盟主可是大大不同,一無號令之權二得盡報警之責,明擺的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消耗人力財力。結果一輪皮球踢下來,只有吳尚青存了個心眼站出來,由紅旗幫和綠旗幫按每任兩年輪值。

  會盟即將完畢,卻又來了一段插曲,一哥向大家引見天地會的同道陳道薌,以及一位功參造化的西夷神僧馬禮遜。人家是來談生意的,弱小的花旗國懇請偉大的六旗幫,在大清海域給予保護。雖然國小家貧,但是願意按年支付保護費,只盼能打些折扣。花旗船願代購代運西夷軍火,作為報答。

“化外蠻夷的語言和生活習慣都和中土不同,現在又出現了夷人水師。難得有這個花旗國有意投靠咱們,在下以為,這可是個知己知彼的天賜良機。”

  幹海盜的當然知道信息流通的重要,不過,與陳大俠賣的膏藥比起來,各大幫主還看重了這個小夷國帶來的好彩頭。六旗會盟,夷國投靠,還帶來了批發生意,按年交保護費,也就是買路錢,這不就是批發麼?大家都方便,打個對折也是可以。

  當天下午各幫紛紛告別離去,細心的陳道薌特別注意一嫂,他發現一嫂並沒有和一哥一起送客,而中午時分卻有八艘中型戰船悄然出海,向正南而去。陳道薌斷定一嫂就在這八艘船上,而他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就得靠這位新立的天地會大嶼山分舵代理香主配合,所以只能耐心等待。

 

  一嫂果然失蹤了五天,馬禮遜除了溜搭串門,就是抖開文房四寶,磨著陳道薌討論正式字典的體例格式。咦!咱們先前編的那冊華夷對照千字文怎樣啦?沒人看是吧?又琢磨著改頭換面重新包裝是吧?這一問馬禮遜可是喜氣洋洋大為得意,顧盛強現在每天得花近三個時辰抄錄左邊的英文,卡林頓派兩個中國大櫃過來接著抄右邊的中文,手抄本供不應求哪。而且一炮而紅之後其他夷國的商人也來索要,沒有法華版沒關係,沒有德華版也沒關係,咱們有英法字典和英德字典,對照著看也行啊。可見天下諸夷仰慕天家教化,您陳公子能不繼續勉為其難,解夷國蒼生於渾噩之中嗎?

  第六天一早,碼頭就響起了警鐘,正在練功的陳道薌過來一看,什麼都沒有,各司嘍囉該幹啥的就在幹啥,井然有序,倒是有三艘夾板小快船開出港去。眼見小船出港後往東南一路駛去,陳道薌心頭一動,留在港邊駐足觀望。誰知這一等等了近一個時辰,仍無絲毫頭緒。陳道薌自負聰明,此時卻是訝然不解,什麼都看不到也什麼都聽不到,茫茫大海,方才敲鐘是根據什麼信息?這時才有幾個人稍稍有點動靜,也不過就是塔上的瞭望哨和岸邊的一個海盜頭目舉起了千里鏡。陳道薌舉手搭棚,順著他們的方向往南看去,愣看了一會仍是沒見著半根鳥毛。陳道薌沒趣的轉身往山寨走去,真不知這些海盜在鬧什麼玄虛。

  才走了沒幾步,警鐘又響了,陳道薌再不打話,轉身躍到頭目旁邊,一伸手接過頭目手中的千里鏡,照著頭目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仍然什麼都沒有,這不是耍人嗎?

  這頭目名叫丁四喜,正是專管船隻進出港靠泊的領事頭目。另外還有一個頭目在碼頭指手劃腳,是專管裝卸貨的領事頭目王進興。丁四喜耐心的說,從你站的地方往南看,港外是不是有塊紅白相間的木頭在漂啊漂?找到了,好,那是航道浮標。手拿穩了慢慢往上抬,看到天空和海面交界了?這是天際線,手不要動,眼睛仔細左右掃看,有沒有看見什麼東西?

  明知道這個頭目不可能騙自己,陳道薌懊惱的放下千里鏡揉揉眼睛,歪頭看看頭目。丁四喜無奈的聳聳肩,您陳大俠就不是個討海人嘛!

  算了,放棄前再比劃一下,陳道薌又舉起千里鏡。等等!天際線上好像出現一個很小的小點,一動不動。那是個小島嗎?你們紅旗幫的秘密基地?

“您終於看見了,因為看起來不動,所以你會忽略。你眼中的小點在戰鬥中可是生與死的差別,那是一艘船的桅杆,因為還有一段距離,又是直對著我們駛來,所以你們陸地上的人乍看之下以為是個不動的點。”

  原來如此,敲鐘的方式是有學問的,哨點方才敲的不是戰鬥警鐘,而是報進出港作業進度的作息鐘。那艘對像船進港還得有兩個時辰,還不如回去跟馬禮遜編他四五十個字。這時碼頭上卻已逐漸開始忙碌,推來整板車的粗繩,一幫夥計推來一個巨大的鐵架子,足有兩層樓高,底下帶輪子,中間架著一副絞盤,架頂還有滑輪。兩名嘍囉將繩頭鎖上絞盤,另幾個嘍囉牽送繩索爬上鐵架,穿過滑輪。陳道薌終於明白了,肯定來的是條貨船,而且帶來了重貨。看完熱鬧已過了小半個時辰,他又向頭目借過千里鏡一看。

  陳道薌這一看可就如同腳上釘釘,再也不肯回寨寫字了。此時千里鏡中仍看不清船身,可方才的一點杆頭已放大成好幾根桅杆,上面掛了整組整組的大帆。不是一艘,遠處是兩艘好像翡冷翠之星號一樣的巨大夷艦。莫非上次托巴茲號事件之後英吉利人回來討說法來了?陳道薌著實有點心虛,可打量周遭海盜,卻只是等待中有一絲興奮,毫無準備作戰的徵兆。也只好放下千里鏡,耐心跟著等待。過了兩柱香的時間,才終於看見了全貌。這兩艘巨艦滿帆破浪而來,八艘紅旗幫的戰船必須槳帆並用才跟得上,三艘出迎的夾板快船已近港口。直到這時陳道薌才有心思琢磨,一嫂大老遠迎來的會是什麼貨物?

  其中一艘夷艦比翡冷翠之星號還大一點,也是一條武裝商船,進港靠泊就花了一個時辰。另一艘是和肯特號類似的戰船,舷邊數來有十五個炮門,卻仍是掛著半帆不肯進港,和幾艘紅旗幫的戰船在港外警戒。此時已是中午,張保從先進港的小戰船蹦下來,跑到巨艦旁等待。原來一嫂有心哉培,在這次戰備等級不高的任務中讓張保學習指揮自己的戰艦。一嫂第一個出現在船頭,左手牽著張保右手拉著大鬍子船長奔向陳道薌。嘍囉們自去忙著繫纜準備卸貨,一嫂笑面如花,衝著陳道薌喊道:

“陳壇主,馬和尚呢?咱們吃飯,吃完飯一起看我買回來的寶貝。”

  那艘武裝商船名叫巴塞隆那信使號,屬於西班牙最大的塞萬提斯海盜幫,大鬍子船長就是該幫在亞洲的大經略。港外警戒的那艘驅逐艦是馬內基子爵號,屬西班牙海軍。餐桌上馬禮遜自顧和船長用拉丁話交談,陳道薌正在剝美味的沙蝦。牙?為什麼會有夷國以牙為名?西班想必就是馬禮遜說的形容詞,西班的牙,葡萄的牙,是親戚嗎?陳道薌在不知不覺中,編字典已經被馬禮遜的八大詞類繞進去了。可是陳道薌接著問道,這巴塞隆那信使號是西班的牙的海盜,馬內基子爵號是西班的牙的水師,這世界不會竟然顛覆到如此地步,官賊一家親吧?

  一句話觸動有心人,一哥乾了一大碗酒說道:

“道薌兄弟,你說我紅旗幫早就通告,絕不打劫本國商漁,而且還時常保護周濟。為何朝廷卻視我為眼中釘,屢屢進剿?你看人家西班的牙,水師和海盜一起來做夥,一致對外,多親哪,多麼讓人羨嫉。”

  陳道薌也是今日才見官賊一家親,竟是不知如何作答,沉默了一會才勉強說道:

“也許是因為咱們冒犯了韃子所謂的天威吧。”

  那邊馬禮遜插過來說道:

“這很奇怪嗎?在我們那裏這才是正常的。只有劫掠本國商船的海盜才會被官府取締,劫掠他國商船的海盜卻加以鼓勵。因為歐洲有很多夷國,彼此開仗,爭奪地盤。你們沒聽過私掠默許狀?私掠默許狀是官府發給備案海盜船的公文,准許該船在外海劫掠不友好國家的船隻,充實本國的財富,那個亞美利加也照學不誤。你們聽過一個地方叫作織布螺陀嗎?眼下西班牙又在和英吉利開仗,搶奪那塊寶地。海軍廝殺,兩國的海盜和武裝商船也加入對幹,當然就是官賊一家親了。我很久沒有回去,所以和大鬍子船長請教一下戰情。”

  馬禮遜之言讓眾家海盜聽得又羡慕又不知所以,幹這行當還有先備案的?官家特許海盜?豈不是太美了?馬和尚的漢語偶而還是會打結,螺陀?陀螺?聽來是為了個織布的陀螺竟然刀兵相見,這些夷國有時候真是傻得可以。至於交戰雙方的子民竟然在中國海盜窩把酒言歡,那只能說是,夷國文化別有一番風情。

  上午在碼頭搭的鐵架子掛索和巴塞隆那信使號甲板上的吊杆相連,開始卸載貨物。紅旗幫投入鉅資,向西班牙買了十門三十磅巨炮,無風射程近八里。三十六門新式二十五磅炮,五十門十八磅炮,另外還有無數的彈藥。一個多月前一嫂還在向馬禮遜請教夷人的十八磅和二十四磅炮,今天就已經引進了中等戰船承受極限的二十五磅炮。看來,紅旗幫的積極成長中少不了一嫂的與時俱進。陳道薌忍不住問道:

“這個西班的牙竟然這麼近,六天就來回一趟。那他們如果打過來豈不是很容易?”

  一嫂笑道:

“不是的,是西班牙的一個奴屬國叫作呂宋,離這裏也得有七八天航程,中間還有兩段小島暗礁[1],海路並不好走。我們有漁民引路, 卻是一清二楚。今天這活是早就約定好了,雙方在半道會合,我們為他們護航導引,趕在颱風季來臨前交貨。”

圖11. 那個時代的炮, 壁厚徑小

  一門炮就有好幾千斤,九十六門炮足足得卸兩天。晚飯過後,陳道薌回到房間,和馬禮遜聊起白天所見種種。

“啊,因為地球是圓的,海面就是地球表面,當然有一定的彎曲度。所以你的視線會被球面遮擋,遠海只能看到高處的桅杆。”

“你在說什麼東東?什麼球?”

“地球包括我們人類生存的這陸地和海洋,它其實是一個球體。”

“等等,老馬,你是說,我們站在一個球上?”

“是啊,你看天空的星星,每顆星都是和地球一樣的球體。”

“神經病,你是不是有毛病?你給我站在一個球上試試?”

“你認為人不能站在球上?那我們試試,你找個球來。”

  陳道薌還真不信這邪,洋和尚雖然不時有些奇言異語,可今晚實在是太扯蛋了。非得讓他學著知羞恥不誑語不可,卻是夜深人靜上那找球去?

  馬禮遜笑瞇瞇的坐在桌前,一隻茶盅倒扣桌面。陳道薌氣嘟嘟走進來,兩手拎著的,是廚房裏拎來的倆炒鍋,倒扣在地上。

“哪,球來了,不會滾的半球,讓你占點便宜。你站上去半柱香試試,如果真是球,你一眨眼就得下來。”

  馬禮遜掀開茶盅,小心翼翼的撥出一隻螞蟻放在鍋上,他指著爬來爬去的螞蟻說道:

“你瞧,這不是站得挺好?”

“你這是胡混,螞蟻這麼小當然站得住。”

“是啊,螞蟻這麼小,和這天地之間相比,人很大嗎?”

  其實陳道薌話才出口就想通了,至少他以為他想通了。可接著馬禮遜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基本說清楚地球和宇宙的關係。

 

  三十磅炮的重量七千斤,是二十五磅炮的兩倍。一嫂命令,將肯特號和翡冷翠之星號所有的十八磅炮都換成新式二十五磅重炮。如此一來,一嫂手中就有八十六門十八磅炮,用來升級另外挑選的十幾艘堅固中型戰船。五門三十磅炮入庫,另外五門安在一哥事先選好的二級炮位,防守大嶼山總寨。所謂二級炮位就是輔炮位,主炮位仍是兩年前安裝的五千斤重炮。這種炮的火力雖然比三十磅炮差了一截,但是運用純熟,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大清水師根本沒有可與五千斤匹敵的艦炮;原因之二是,馬禮遜當日之言一嫂牢記在心。一旦有機會,主炮位將會安上四十磅,甚至是六十磅的岸防巨炮。

  現在翡冷翠之星號成為射程最遠單炮威力最大的船,肯特號成為速度最快火力最猛的船,而紅旗幫成為目前大清海域威力最大的艦隊。不僅大清水師對此一無所知,其他五幫即使後來聽說了也並不清楚詳情。一嫂這個騷娘們沒事就愛搗鼓些槍啊炮的,同行們早就見怪不怪了。

 

[1]  正是今日鬧得沸沸揚揚的南沙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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