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恩情说不尽。作为子女,报答是份内的事。我辜负过那份恩,弥补却没有可能。
那年初秋,回国探亲。像以往几次回国,我在老家只呆几天,然后去其他城市,然后回美国。
外头的饭局比较多,在家吃不上几顿饭。妈妈已经不能亲自做饭菜,由家里请的保姆负责。妈妈吃得很少,一小口饭一小片菜,送到嘴里,要咀嚼多时。饭桌上,她注视我的一举一动,一劲催,你比上次回来瘦,你要多吃,你要多吃。
那个中午,我在家,准备吃中饭。姐姐来电话,说刚刚安排了一个饭局,主人是她的朋友,文化圈里的一个人物,谈一谈,没准儿能谈出个项目来。姐姐安排的车正开近爸妈住的小区,叫我做好准备。
我告诉妈妈,她很不高兴,在房间里踱步,嘴里嘟囔,一年才回来一次,天天盼,天天等,来了就住几天,饭都不吃。你不跟我们吃,我们吃得都没意思。你不要去,告诉他,你妈妈不肯。
我应付着。
姐姐敲门进来,没脱鞋,站在门边,说,车没熄火,快点走。
妈妈走过去,说,不去不行吗?姐姐说,已经讲好了,不去怎么行?
妈妈望着我,突然说,我也要去。
姐姐婉言说,你穿衣服换鞋子,得花多少时间哪?再说,弟弟跟人商量事,你去不方便。
妈妈望着我。我不说话。妈妈近些日子时常讲错话,在家没关系,场面上就不太合适。而且,这种场面,谁会带上一位年迈的妈妈?
我说,妈妈,别去了。下次吧。
她的手扶着门,迸出一句,我想出去。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在家里很难受。
我们姐弟几个合力为爸妈买了这里的房子。它远离原来的市区,周边的配套设施还在建设中,人气还在形成中。之前住市区的时候,妈妈喜欢逛个街,喜欢串个门,街上遇上熟人能聊半天。搬了之后,她喜欢新居的空气和绿化,就是见不着多少人。我在美国给她打电话,她有时候可以讲一个来小时。老人话一多,少不了颠三倒四。我耐着性子听她唠叨。
这会儿,我绕过门边的妈妈,急忙穿上鞋,向保姆喊一声,我们走了,你来关好门。
下了楼,我跟姐姐匆匆往外走。走着走着,觉得后背发烫。我停住脚步,回头张望。只见妈妈站在阳台上,下巴微微上扬点着,仿佛在说,慢走,慢走。或者,她在说,为什么?为什么不带上我?
她的眼睛饱含深情和挚爱。她的眼睛饱含失望和无助。
我的心一热,但没有再回头。饭局上,姐姐提到此事。主人说,C老师(对我妈妈的尊称)可是难得请到的贵客。应该让她来。多一双筷子嘛。
我们打哈哈,只当客气话。
次年回去,妈妈已经失智。站在她面前,她认不出我,只能运用她残存的智力,带着戏谑说,我当然认识你。你像一个人。
不久,她去世了。妈妈曾经是著名的文化人,她的风度,她的文采,她的为人,至今为人称道。
……
其实,每次回国,我没有那末忙。我曾经沦落成那种无聊的男人,好像不忙对不起世界,在妈妈面前也要摆个谱。
其实,每次回国,多少的饭局属于虚度时光。吃完了,喝完了,什么也记不清楚。
其实,每次回国,我完全可以陪妈妈多吃一顿饭。
其实,所谓“最后”,只能事后知道。最后那个饭局,我拒绝带上妈妈。我再想努力,永远无法补救。因为那是真正的“最后”……
那天无风,阳光温暖和煦,桂花树飘出阵阵的花香。我的妈妈,孤独地站在阳台,一定站了很久很久。
那天无风。追忆中,每个画面清晰如昨,鼻翼勾动,仿佛能搅动起桂花的芬芳。但是,我觉得妈妈的头发在飞舞,优雅地飞舞。
飞舞中,我把画面定格。
那才最像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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