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雀花畔的奶奶

来源: 我爱八卦 2016-02-08 09:02:10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5772 bytes)

      又是一年新年到,特意去买了一株正红色杜鹃花回来。红色是喜庆,杜鹃是家乡的花,不过在家乡,它不叫杜鹃,也不叫映山红,我们叫它杨雀花。没有考查过为什么这么叫,只知道每年一到春天,它就会漫山遍野地开放,走路时顺手拔下来一片放在嘴里嚼一嚼,是酸酸甜甜的。湘西北那个开满杨雀花的地方是家乡,也是在奶奶的陪伴下度过童年和少年的地方。

       奶奶其实不过是万千农村老人中的一位,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兄弟姐妹十个,她永字辈,排行老六,于是名字就叫永六,那些兄弟姐妹比她大的叫她妹儿,比她小的叫她妹儿姐。可我听到别人对她的称呼永远都是三婆,因为爷爷排行老三。

       像很多农村妇女一样,奶奶是不识字的,不过她告诉我其实她是可以上学的。奶奶的娘家在山里,有山有地,还有十来条枪看家护院,因为离学堂私塾都很远,家里孩子也多,于是专门请了先生来家里教,兄弟们当然是必须学,女孩子便是随意了,愿意学就去听,大人先生都没有要求,不愿学,就漫山玩儿,奶奶说她不爱上学,于是就尽玩儿去了。

       奶奶有一样让人惊掉牙的事情,她五六岁时就开始抽烟了。兄弟姐妹多,孩子稍大便交给佣人管了,不过乡野山里的人,并不像一般知书达理的大户人家,一切都有严格的规矩,一个佣人看几个孩子,好与不好似乎并不重要,晚上睡觉时,数人头够数就行。奶奶最喜欢睡觉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床,而是她的奶奶的床榻板。以前有钱人的床是有好几层的,之间会有踏板,其实也是丫鬟睡觉的地方,便于使唤。奶奶喜欢在她奶奶房里的踏板上睡,她的奶奶是抽水烟的,抽完便放在踏板上,因为好奇,奶奶经常会顺手拿来吸几口,这样就开始了她的吸烟生涯。

      从我有记忆开始,奶奶好像就已经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除了冬天,大多数时候,她都会坐在房子前面两户人家侧面房檐交错的那个通道里,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梳头和包头。用木梳把头发梳好缠好,然后就开始包头,包头的是一条很长很长黑色的头巾,要在头上缠很多遍。那是土家人必须的打扮,春夏秋冬都要包上,夏天时曾经问过奶奶热不热,奶奶笑着说我问的是憨话,我问的很多问题,奶奶都好像都没有回答过,只是笑笑,说我是个憨头。在那里靠着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听奶奶讲她知道的事情是一生中最享受的时光,那种宁静与悠然是母亲从未给过我的。其实奶奶讲的很多故事是很血腥的,因为那是一片民风彪悍的土地。比如谁家的某个人被挑了脚筋,某个人进山做了土匪,某个人又被扔进了天坑,某个人又被砍了头挂在城墙上。可我好像从来没有觉得可怕过,她说得轻声细语,慢慢悠悠,那时的时间总像是一条近乎静止的小河。

    有的时候好像就我们两个人坐着。听着外面的风声,或是夏天的知了声,我在玩奶奶的手。奶奶的手好像并没有很多的老茧,我就一个一个的看她手指头上的斗,然后和我的比较;又或者奶奶握着我的手,我们就那么坐着,奶奶的手很大,握得很紧。

      奶奶还有一样和她的同龄人不同的地方,奶奶是天足,和外婆那双畸形的小脚相比,小时候总觉得奶奶的脚很好看。问她为什么不像外婆那样缠脚,奶奶的回答竟是淡淡的一句:不喜欢。她家的三姐妹,她和她的妹妹都是天足。也正是有了这双没有畸形矫正过的脚,奶奶可以带我去很多地方。说很多,其实除了亲戚间的红白喜事,主要还是她的兄弟姐妹家。

     奶奶的兄弟们都还住在山里,每次去都要走很远的路,不过在记忆里,我好想从来没有觉得过累。走山路的时候,奶奶会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有的路很滑,有的路很窄,奶奶总会说:莫怕,莫怕,婆婆在呢。在异国他乡的生活里,多少次半夜从噩梦里惊醒,总是好想再听到奶奶说;莫怕,婆婆在呢。一个个孤寂寒冷的夜里,总是希望奶奶能回来,紧紧握住我的手,给我等待天明的勇气。

      奶奶走得很急,没有一点征兆,是在小姑家得了急性痢疾。从小姑家送回来,很快就下葬了,大人们很忙乱,没有人在意一个小孩子的想法,我只能远远的站在高处看看躺在那木头匣子里的奶奶,平躺着,像是睡着了,只是脸色不太好。然后奶奶就被送上了山,是在水库后面的山上,地势很高,春天会开满杨雀花。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有杨雀花的地方就会有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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