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七年。
克拉克研究所是座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隐藏在一片茂密丛林里，蜿蜒走出几百米，就是大海。
克洛伊穿着白大褂，乌黑柔顺的长发束成马尾，习惯性地穿过克拉克研究所地下室的三道门，走进饲养白鼠的实验室。她三十出头，博士毕业后就一直在这儿从事情绪情感方面的研究。
房间不大，里面是一个复杂的鼠笼系统。鼠笼层层叠叠，玲珑剔透，象一栋住满白鼠的热闹公寓。每个笼子还连着的水和食物的自动供应管。克洛伊盯着笼子里似乎无忧无虑的白鼠们，再次几乎感到绝望。她幻想自己可以象故事里的人物那样，听得懂鸟言兽语。那样，她就会走进它们的世界。
她试图解读白鼠的情感，焦虑，忧郁，以及欢乐，悲伤。她观察着它们的一举一动，看它们吃食，饮水，在笼子架上摩拳擦掌，或是希希簌簌地跑动。她好象在试图捕捉镜中花，水中月。
语言是一把钥匙，而这些动物，却象是挂着死锁的深宅大院。人们只能在外面无知地徘徊。
过去的这两年里，她一遍遍想着常用的几个焦虑症和抑郁症的白鼠模型。除了行为观察之外，多年来人们一直寻找相对客观的生物化学指标，但总是失望地发现，那些指标最终总是受生理状态的影响。
单靠行为观察，面对那些哑然无声的白鼠，人们只能依照有限的心理学经验来猜度。这似乎没什么不妥。多少年来，心理学的研究方法就是如此——可是，还有更准确有效的方法来打开白鼠情绪世界的秘密吗？
之后的一天，克洛伊和她的两个助手米雪儿和库莫一起，坐在实验室几个平板屏幕前，察看着跳动着的山峦般起伏跌宕的脑电波图像。不远处，几只小白鼠在一个小笼子里围着食物悉簌走动，脑袋上都蒙着精巧细薄的头罩。头罩上嵌着密密麻麻的感应针，感应针感应到脑电磁波，遥控输送给处理器，然后在屏幕上显示，同时被记录下来。
他们已经不知搜集了多少这样的脑电波图像。实验仪器昼夜不停地观察白鼠，不管它们是警醒，还是熟睡，在玩耍还是在抢食。克洛伊觉得觉得他们好像在固执地做着一件希望极其渺茫的事情。
多少天过去了。他们一无所获。
克洛伊开始改变她的实验，将感应针小心地探入大脑边缘体的不同部位。
一天，她盯着白鼠沉睡时那些相对平缓的Delta波形里突然钻出来的几个格外清晰的尖峰——白鼠会做什么梦呢，她想。
忽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那些跟情绪相关的重要波形或许埋没于许许多多的噪音里。它们象接连不断的短促而轻浅的呻吟，变化不定，稍纵即逝。她得象淘金那样，极其耐心地筛找，挑出一块块零星碎片，然后再拼摆出一幅有意义的画面。
她精神一振。
在之后的日子里，克洛伊一边继续收集电脑波形，一边开始寻找图像处理的更有效的方法。
她跟研究所所长詹姆斯·马修说了她的想法。詹姆斯大约六十来岁，两鬓染霜，高大俊朗，是所里的元老。他听了，沉思片刻，起身亲自跑到电子工程组，弄来了一台电波信号高速分析处理仪。它简单得象个带着液晶荧屏的银盒子。
克洛伊将信将疑地低头看它。
“这可是目前最先进的处理仪，里面存有各种数学统计模型，几乎一切你想得到的分析方法都有。”詹姆斯望了她一眼，声音洪亮地解释道。
又是实验室里平常的一天。外面雾蒙蒙的，若有若无地飘飞着毛毛雨。窗外远处的海面隐约可见。
身材丰满的米雪儿走到白鼠笼子前，查了查食物和水。她轻轻敲敲笼子，笑着跟白鼠们嘀咕了几句。米雪儿二十几岁，一头波浪般的金发，总忍不住把这些实验白鼠当成宠物爱。
“嗨，米雪儿，你的小朋友们吃饱喝足了吗？”旁边的库莫笑着问。他又黑又瘦，说话带着浓重的印度口音，每个字都被扯得有棱有角，干豆子似的往外倒。
“它们好着呢，就等着玩它们的游戏了。”米雪儿也笑着说，边小心地给白鼠们带上头罩。
库莫和克洛伊坐在平板屏幕前。游戏又象往常那样开始了。白鼠们似乎对头上精巧的头罩毫无知觉，瞪着圆溜溜的红眼睛，拖着长尾巴，悉悉疏疏地窜来窜去。屏幕上大量数据正被收集起来。图像分析处理仪已经开始运作。
仪器上的运行指示灯在闪烁着。一切良好。库莫按克洛伊的交待，试着加入信号来源和频率的设置， 选择性地处理信号数据。画面上本来纷杂凌乱的图形逐渐变得简单清晰。
米雪儿也在克洛伊的身边坐下，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图形的变化。
“好像有些眉目了呢。”库莫带着几分喜悦地说。
“没错，趋势似乎是对的，只是——还差点什么，还看不清楚。”克洛伊若有所思地说。“要不，把那些非区域性的波形也拿掉吧。”
库莫照做了。
克洛伊出去沏了一杯绿茶。她啜了两口，又赶紧折身回到实验室。
一番复杂的图像和数据已经处理完毕，屏幕上早先的重叠山峦简化成儿童的涂鸦，几行美妙的波形若断若续，时舒时缓。
库莫和米雪儿不解——屏幕上一下子显得过于空荡。
克洛伊的心狂跳起来，微微一笑，尽量平静地说：“这就是了。——这些就是来自边缘系统的原始情绪信号了。”
米雪儿和库莫听了，也凑近，睁大眼睛仔细端详，面露喜色。
“注意到它们总是在变吗？”克洛伊说。“它们有些像交响乐队，只有几种主要乐器，却可以合奏出无数不同的乐曲。”
“那这会儿，它们在演奏什么呢？”米雪儿好奇地问。
“一个心平气和，稍带喜悦的片段。”克洛伊转头，望望笼子里那些心满意足地嚼着食物的小白鼠们，说道。
“一个心平气和，稍带喜悦的片段。”克洛伊转头，望望笼子里那些心满意足地嚼着食物的小白鼠们，说道。
实验告一段落。米雪儿拎着鼠笼离开了。库莫欲关掉仪器，被克洛伊止住了。“先留着吧。我还要再看看。”她说。
库莫也走了。窗外的细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些许阳光穿过迷蒙的云朵。
克洛伊的脑子嗡嗡响着，象是有些亢奋的陀螺，一直不停地旋转着，无法一下子停下来。她好像还不知怎样接受这样一个好消息——她期待它已久，而它真地到来了，她反而束手无措，惶恐不安。
她一遍遍检查实验数据和录像，最后确信无疑了，才长舒口气，离开实验室，走进詹姆斯的办公室。
“我想我们找到解读白鼠情绪的方法了。”克洛伊坐下，迎着詹姆斯的目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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