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楚宁说,我们搞的几次聚会,不是出过“真情告白”的节目吗?大家讲当年的双人恋,单相思,等等等等,嗨哟,听得我都脸红。严杏,你表白过吗?
严杏摇摇头。
何楚宁问张广民,你呢?
张广民摇摇头。
何楚宁一拍手,说,好。大家听好了,他们两个没表白过,今天,乘着我们张广民同学政治上进的强劲东风,我们让张广民主任和爱国华侨严杏表白一次,怎么样?
底下噼里啪啦鼓掌,怂恿张广民先讲。他一再推辞,说自己一心只读圣贤书,哪管春夏与秋冬,不敢正眼瞧女同学。大家不信,说,一颗年轻的心,对着满园春色,哪有不砰砰乱跳的?铁石心肠都会化着一汪清水。
张广民拗不过,说,好,我说我说。我只单恋一个,说出来,别的女同学可别介意。
女同学们说,不会,心口处处已经布满伤痕,再伤没感觉。
张广民站起来,扫视全场,最后停在严杏身上,正经地说,要说哪个女同学让我动心,只有你,严杏。
大家鼓掌。严杏摆手,说,我就一个女书呆子,谁会喜欢哪?
何楚宁说,严杏呀严杏,你可以,够可以,让多少男人下水。上次人最多的聚会,“真情表白”的男同学,一半说的是你。我们气死了。亏得你去了美国,把美国搞得鸡飞狗跳,要是还留在国内,我们非得让你脱几层皮。
有同学问,张广民,你真能潜伏,那时候怎么不表白呢?
张广民清了清嗓子,说,我有自知之明。严杏是班里的风云人物,一致公认的好学生。我们班男生36个,女生32个。我把男生一个个排了一遍,论学习成绩,论长相,论个性,综合平衡打分,排在我前面的男生不低于30个。严杏要在我们班挑,再挑也挑不上我。
男同学们起哄,好你个张广民,真不简单啦,从小就喜欢琢磨人。算了,不怪你,我们几个也是30个以外的,彼此彼此,铁哥们儿。
何楚宁开玩笑说,严杏,你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家张广民当年排不到前30名,如今名列前茅,还有上升的势头,你后悔了吧?
张广民接过来,说,后悔什么?严杏的爱人,我管保证,是非常优秀的男人。
严杏挤出笑脸,心里五味杂陈。想是想最后原谅陈汉平,余怒未消,胸口仍隐隐生痛。
何楚宁说,他的老公,大名鼎鼎。严杏,你沾不少光啊。
严杏脸色变暗,提高嗓门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从来不沾他的光。
她觉得自己讲话正常,听者却如听到尖叫,内心作各种解读。张广民嗅出某种异常气味,偏头问,你爱人在哪里工作?
何楚宁抢着答,张广民,你不问我倒忘了。你不知道哇,严杏的先生就在我们市,省里大学生命学院的院长,经常上电视,是个大专家,大事小事都找他发言。
张广民皱起眉头,像是在脑中搜寻这个人物。他问严杏,你先生叫什么名字?
严杏答,陈汉平。
张广民再问,耳东陈?美国回来的那个海归?
严杏说是。
张广民哦了一声,眼睛盯上摆在面前的盘子,一时陷于沉思。
别人可能以为张广民感到失落,饭桌上的话题转向,重心从张广民身上移开,议论起最近股市狂飙,谁谁谁赚多少,谁谁谁借钱投资,谁谁谁的内幕消息千真万确。
严杏捕捉到了张广民的细微变化。张广民显然知道陈汉平,他不再追问,难道后面有隐情?张广民是敏感部门的负责干部,对头头脑脑们了解透彻,是不是陈汉平出了什么事?
严杏对政治不感兴趣。据她了解,国内的干部出事,不外乎钱与色,难道陈汉平与李娟娟的事情惊动了纪检委?这种事是可恨,但是,能大到这个地步?难道陈汉平还有钱的问题?陈汉平手里有好几个国家出资的项目,加起来迫近千万,要出事,就是从项目里挪用研究经费。
严杏以为,她这趟回国的事接近尾声,看来,并不简单。她好不容易松快起来的心情又黯淡下来。
张广民变得寡言。他是饭局的主角,转而意兴阑珊,同学们也失去兴致,饭局很快收摊。
临别前,张广民向严杏道歉,刚才多喝了几杯,说了几句过头话,不要往心里去。同学们帮助回答,哪里,真情才可贵,可惜太晚。
张广民问严杏,在老家还要呆几天?她说,两三天吧。张广民说,你留了个手机号码给我,同学们缺的就是你的通讯方式。
张广民望着她,旁人以为是普通的注视,严杏读出不普通的意味。或许,她想太多了。
8
严杏终于睡到一个好觉。她计划这几天就走。跟陈汉平的事,最坏的算是过去了,下面只能往好里发展。既然她不打算离婚,她需要多考虑的,是怎么调试心理,面向未来。
她在浴室刷牙,听到手机尖利的轰鸣。她设定的铃声,是莫扎特的小夜曲,悦耳动听,怎么会变得这么刺耳?
电话那头说,严杏大姐,很冒昧给你电话,还记得我是谁吗?
声音陌生,她老实说,一下真想不起来。
她说,我是李娟娟,我们在美国见过,去过你家。
严杏的肾上腺急剧上升。手机变得烫手,她的冲动是扔掉它,再出口骂人。
如今世道怎么啦?胆子真大,真放肆。真像国内影视里面的小三,欺人敢欺到头上?
严杏将手机从耳朵移开,按了免提,语气冰冷地说,我不记得这个人。有什么事吗?
李娟娟说,大姐,记不记得我没关系,陈汉平你总记得吧?你老公在美国就勾引了我,玩我,玩到国内,现在想抛弃我。够了吧,还想听细节吗?
抛弃了她,陈汉平果真是第一次出轨,果真决定痛改前非?
严杏说,我不想听你的故事。有话直说,你想要什么?
李娟娟说,好,爽快的大姐。我想要两样东西:一,跟他离婚;二,让他不要和别的女人乱搞。
别的女人?还有别的女人?
是李娟娟血口喷人,还是事实存在?严杏悲从中来。这对狗男女,这个无耻的男人。
严杏好容易稳住阵脚,说,离不离婚是我的事情,你用不着为我操心。
李娟娟挺不住,破口开骂,大姐,你是想拦也拦不住的。我要是你,到你这个年龄,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我甘愿让路,我才不会作梗,我没有那么贱。
严杏想对骂,你才是下贱女人。你这么放肆,一口一个大姐,拿我家的东西偷我家的人,叫你下贱算抬举了你,你去翻翻字典,下贱的同义词有哪些,你全够格。
她骂不出口。她的手哆嗦,嘴唇哆嗦。
李娟娟开始抽泣。严杏想挂手机,没挂,她预感,这事不简单,她必须强迫自己再下一次地狱。她经历过,她没垮掉。她不能再示弱。
李娟娟抽搭搭地说,大姐,他骗我,答应跟你办离婚。我相信他,一个搞学问的,不会像社会上的流氓。我已经跟我老公提了,我的路封死了,回不去了。昨天,知道你来了,我问,我们的事情怎么办?他暴跳如雷,态度极端恶劣,说是我害他。听他的口气,要是面对面,他一定会掐死我的。我认识他们学院的院办秘书,成了好朋友,昨天给她打电话,秘书说,陈汉平另有女人,是个女干部,市一级的。他们经常在你们城市新区的新房里会面,周围的邻居都知道。
严杏想起了床头几抽屉放的衣物和保险套,想起陈汉平“不是她的”的否认,天哪,陈汉平真不简单哪!
李娟娟说,他骗了你,骗了你的青春,他骗了我,骗得我无路可走。我们要联合起来,不能让他就这么得逞,轻易拍拍屁股走人。
严杏想,陈汉平背叛自己,我念在夫妻的情分上,差点想饶恕他。想不到的是,他背叛李娟娟,却踢到铁板,他的腿不是伤就是断。报应,报应。
李娟娟说,大姐,我给您道歉,冒冒失失给你发我们在北海拍的照片。当时我想,你不亲眼看到照片,光听人说,你也许不会相信,不会赶回国找陈汉平,他也死都不会承认。
她这一坦白,算是破了一件悬案。怎样的悬案哪!
李娟娟说,我给您赔礼。我求您,不要跟我计较,我们姐妹两个合作,好好治一治这个流氓,披着学者外衣的流氓。大姐,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严杏心里说,你管好你的老公,我的事我来管。要拉拢我,没门儿!不就是比我嫩个几年嘛。
可是,心理上战胜了一个李娟娟,如果又冒出一个更年轻的张娟娟,更年轻的王娟娟,她招架得了吗?有必要招架吗?她不是没想过,当年阻止陈汉平回国,或者自己跟着回国,他没有寂寞难熬的借口,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呢?显然不会。他俩在美国就勾搭上了,跟海不海归没半点关系。说不定,他们一起合计着海归这着棋。
她头痛不已,像掐仇人一样挂了手机。陈汉平是流氓,李娟娟算什么?受害者?不是。她不想再在李娟娟身上浪费时间。她不想再在陈汉平身上浪费时间。
严杏决定,跟陈汉平离婚,毫不犹豫。短短几天,她的情绪如坐最惊心动魄的过山车,极升极降,她不想玩,急于下车。目前状态,她无心去想,是不是李娟娟又挖了一个深坑,是不是要跟陈汉平对证。
不急着给哥哥打电话。以后再说。她不必多解释,哥哥会理解,哥哥会站在她这边。至于儿子,正在东岸读大学,回美国再告诉他,儿子估计会难以接受,不至于觉得像晴天霹雳。儿子的成长当中,见识过足够的残缺家庭,他能适应。
她直接给航空公司打电话,敲定了后天的回程,票价很高,她能承受。这里,她不想多呆,什么时候再来,她觉得会很久以后,甚至不会再来。一个伤心之地,用不着来回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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