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11《永远不太远》

来源: 2015-04-20 14:04:22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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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城里的酒店,她又是一夜难眠。

熬到天亮,她饿得脑袋发昏。前天下午到现在,她什么东西也没吃。她需要吃东西,不能坐让身体就这么垮下去。

她下楼,问大堂值班,哪里可以吃到家常的早餐。值班人是个戴眼镜的小姑娘,好像被严杏惊吓到,眼睛不安地快速眨巴。她说,出门右转穿过马路,往前走几十米,好多家小吃店。严杏说,谢谢。小姑娘用手顶顶鼻梁上的眼镜,说,不谢不谢不谢。

严杏找了家路边摊,点了豆浆油条。豆浆是现成的,油条要等一等,老板娘正在炸。老板娘三十来岁,头发蓬松,一只手炸油条,另一只手不断拨拉抱着她大腿的几岁小儿,嘴巴说,走开,快走开。烦都烦死了,没看你娘在忙啊?儿子不听,搂得更紧,嘴里嗯嗯的。

老板娘对旁边忙着擀面的小个子男人说,哎,眼睛瞎了,没看见啦?你咯崽烦嘞。你不管啦?他是我一个人的崽呀?男人只当没听见,埋头干自己的活儿。老板娘急了,屁股往外一歪,将儿子撞翻在地,儿子哇地哭出来。老板娘腾出手,重重地擤一口鼻涕,将污物甩到地上。

严杏看得目瞪口呆。

她已经喝掉了豆浆,对着摆在桌上的油条,她全然失去了胃口。

一个女人杵在她面前,又是口罩又是手套,只能看到一对眼睛。严杏茫然,这个女人想干什么?不想,女人将手提包轻轻放在餐桌上,扒开口罩,大喊一声,严杏?严杏哪!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啦?

严杏认出她是谁,中学同学,何楚宁,上半年同学聚会见过面。严杏说,刚回国,想吃豆浆油条,就到这儿了。

何楚宁声音不减,说,吃东西也不挑地方,这里的东西能吃吗?

小个子男人抬起头,跟老婆齐齐喷射出凶狠的目光。老板娘说,哎,谁大清早死了亲娘,说话这么难听?哦,我的东西吃不得,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早上吃什么,吃金喝银哪?我看不像呀,顶多是个小工薪。想在我面前充大老板?宝马车呢?司机呢?别装啦。

何楚宁一把拉起严杏,说,快点,跟我走,不能呆这儿,我请你再吃。

走远了一点,何楚宁说,我看你是脑子坏了。这是哪里?这是路边摊,很不干净的,吃了保准你拉肚子。你在国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东西要当心,不能乱吃。我请你吃肉饼汤,吃汤粉,保证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她们进了一家连锁餐馆。何楚宁说她自己吃过早餐,也不打商量,径自给严杏点了好几样东西,还帮她付钱。严杏说,钱还是我来付。何楚宁挡住她,说,这才几个钱?别客气,下次去美国,你请客。

何楚宁坐对面,头凑得很近,不停地说话,手套一会脱下,一会戴上,说,口罩出门非得戴,空气太恶劣了。手套应该戴,这哪儿哪儿都是细菌,弄不好就得传染病,戴了呢,做啥都不方便。

严杏低头吃东西,偶尔抬头应付一下。这个何楚宁特别能聊,别人听不听她不在乎。她说,严杏,你回来得真巧哇。

严杏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不想问。

何楚宁头凑得更近一些,问,晚上你有什么安排?没等严杏回答,她抢着说,晚上啥也别安排,我来安排,其它的全推掉。

她拔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内容基本相似,说,猜猜我碰见谁了?猜不到吧,严杏。对对,晚上她来,会,一定会来。你说什么?我哪里知道,晚上你直接问她。对对,尽兴尽心,一醉方休。

何楚宁挂了电话,得意地说,满意吗?全给你搞定。晚上,我们这些土豪土豪妈整装待发,给美国友人汇报演出。说定了,一个人去,女的不带老公,男的不带老婆,聚会才能保持原汁原味。你跟你老公说一声,今晚他得委屈一下。

严杏给弄得苦笑不得,好容易等何楚宁歇口气,她说,很不好意思,我晚上已经有安排,实在推不掉。

何楚宁戴上手套,甩手看手表,哎唷一声,说,我不陪你了,我已经迟到了。我们说定,晚上六点半,我开车在酒店门口等你,你一定要来,别出我洋相。

她站起身,扯开口罩,说,说半天,还没给你讲今晚聚会的主题。记得张广民吗?

严杏想了想,摇头。

何楚宁说,难怪不记得。你是女同学的佼佼者,他在男生里面非常普通,死了都没人注意。Sorry sorry 看我说的,玩笑玩笑。他呀,现在不得了,刚刚升官,提到省纪委一个纪检室的主任,权力大大的。原来我们都不怎么乐意搭理他。纪委,哪叫什么工作?净找人麻烦嘛,平时能帮大家什么忙?现在不一样,比厅长局长威风得多。我们一帮同学,有他在,就是朝中有人,夜夜好梦连连。他进步了,大家高兴的事儿呀。我们请,他不肯来,三番五次,最后让我说动了心。

严杏费心追忆,想想张广民到底是哪一位,就是想不起来。

何楚宁得意地搓手,说,严杏,我这个人脑袋笨一点,长得还凑合,舍得花钱,天天给脸上抹这抹那,不小心还能糊弄一把老男人。嘻嘻。不说了,不说了,再说,又有人骂,说我是搞传销的。晚上见,我来接你,不可以不去。

她飞似地出门,飞似地转回来,扯开口罩,说,严杏,忘了告诉你,你的样子挺吓人的,倒时差倒成这样,太惨了点。回去好好补一觉,找人做个面膜,别让男同学失望。

换在平日,何楚宁是处处带来欢笑的乐呵人,严杏想跟她多呆在一起。这会儿,她全然不顾及严杏的处境,硬把她往同学堆里拉。要去的话,怎么表现?不方便讲陈汉平的事情,不方便跟她们肆意说笑,总不能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吧?

何楚宁的建议不错,她需要好好休息。去不去,到时候再说,借口总能找到,不能绑架她吧?不去,一个人窝在酒店,心里会越来越灰暗,时间将难以打发。去,回到同学中间,愿意听的就仔细听,不愿意听就打哈哈。至于那个张广民,她将男同学在脑中再过滤一遍,好歹记起二十几个,没有张广民。同学说得对,张广民是最普通不过的男生。

回到酒店,正等电梯,哥哥来电话,问,见到陈汉平了吗?

她退回大堂。她说,见了,一切都是真的

哥哥好久不说话。

他问,他认错了?

严杏鼻头一酸,说,没有,把我骂了一通。

哥哥深吸一口气,说,我没看走眼。妹妹,要不要我去你哪儿?

严杏说,不了,我自己能行。

哥哥说,好。及时给我打电话,我不接的话,给我发短讯。

严杏洗了澡,热水开得最大,皮肤烫得红扑扑的。擦干身体时,她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即使洗过澡,即使身体整洁发光,她的样子委实吓人。酒店值班的小女孩给吓到了,何楚宁给吓到了,轮到自己给吓到了。

在美国上班,她一套西式套裙,略施粉黛,赢得气质女人的夸赞。如果美国的老板和同事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他们会作何想法?当然,她在经历个人的不幸,样子好不好看不是了不得的大事,老板和同事怎么看并不那么重要。关键是,她的心灵受创,身体也随着凋败,不是给陈汉平彻底击垮了吗?

她不是肇事者,她不是出轨的人,为什么她要被如此摧残呢?为什么她要坐让自己沉沦?

大不了跟陈汉平分手,她将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为什么不?

她走出浴室,听到手机铃响。是陈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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