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的粉红回忆（六十一）蓝色的华尔滋

—浪漫的夏季还有一个浪漫的你，给我一个粉红的回忆

 

李江陵向我坦白宛儿的事儿，因为他想满足宛儿提出的非份要求，争取我的同意。我下午跟着秦望去了清华园，拒绝了他提出的结婚请求，名正言顺。我没做任何对不起江陵的事，所以没有必要告诉他，告诉他说不定会影响他此时的情趣。

 

不过我的确抱了一下秦望，不管怎样也是去见了一面，心里多少有一丝愧疚。我把这隐约的愧疚化作似水柔情，回报给了李江陵。看着他在我里面尽情游荡，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泽，我真不敢想象再过几个星期我离开他以后，他该怎样面对那种人去楼空后的孤枕难眠？

 

临走前的几天，春江来为我送行，她男朋友开着车送她来的。她男朋友脑袋大，脖子粗，手里拎着个大哥大（大哥大是90年代初的手机），一看就是大款，据说厨艺也绝佳，还开了一家餐馆。他见了李江陵，一口一个兄弟地叫着，两人聊了起来。

 

春江趁他们聊天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递给我一张纸条说，

 

“这是秦望的电话，他暑假在一家银行实习。他嘱咐我一定要让你走之前给他打个电话。”

 

“你告诉他我要出国了？”

 

她点点头。

 

我把纸条攥了几天，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打这个电话。最后我问李江陵，他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行！你坚决不能给他打电话，更不允许去见他！”

 

我原以为他会同意，因为他为人随和，什么都听我的。

 

“你干嘛这么小气？我都同意你给前女友写情书，你连我跟人家像普通朋友一样道个别都不同意。”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是男的。”

 

我本来也在犹豫要不要和秦望见面，见江陵态度如此坚决，只好作罢。多年以后，我常常想，如果当时见面了，能说些什么呢？后悔当初没有好好把握吗？缘分的事能把握的了吗？

 

拿到签证后的那天下午，我回到四合院。一进院门，大爷就招呼我，

 

“兰子，你可回来了，你快进屋看看谁来了？”

 

我跑进屋。

 

“妈，你咋突然来咧？”

 

“额收到你的明信片，不放心你，就来看看。”

 

“你咋找到这儿的？”

 

“额给小李打老电话，他到火车站接的额。额问小李跟你撒关系，孽他不说。让额问你。”

 

“小李咋把你一个人撂得这儿不管咧？”

 

“孽他说要到单位开个会，说他是负责人，不去不行，就颠咧。小李跟你撒关系了？”

 

“男朋友？不似。妈，你先说说你对小李印象咋样，额再告你他似谁？”

 

“还凑乎，就是显老。”

 

“不老不老，就比额大俩岁半。”

 

“咋看着像三十多的？对咧！前两天有个男娃娃来咱家找你，说似跟你同事。虎头虎脑的，那娃看着年轻。”

 

“李刚？”李刚以前说过他有个哥们儿跟我是老乡，还开玩笑说要到我家找我，我就给了他我爸单位家属院的地址。没想到这家伙暑假真找来了。

 

“似。你咋不找他？”

 

“李刚比额小一岁，找过，人家看不上额。”

 

“咋男娃都看不上你，你咋咧？以前你说姓唐的也看不上你。你咋就不像额年轻时候？”

 

“额长得木你好看，又不会跳舞。那要是小李愿意额，你同意不同意？”

 

“小李告额他是研究生毕业。个儿也高。你实在找不下，就他也行。”

 

“妈，真的，你同意咧！他是额男朋友，不似，额俩已经结婚咧！”

 

“你说撒？结婚这么大的事你咋不和大人商量哈？”

 

正说着，李江陵回来了，我差点儿没认出来。他刚刚理了发，浓密的黑发在头顶上形成自来卷。脸也刮得干干净净。显得眼睛也更大更有神了。他还专门穿了件浅灰绿色的衬衣，打了一条暗红色的领带。 他最近和我昏天黑地，加上工作忙，一直没理发。今天一收拾，还原了他帅小伙的本来面目。平时还真没注意他穿着衣服的样子！

 

“伯母好！”

 

我捅了捅他，暗示他叫错了。

 

“你就是到火车站接额的小李？咋一会儿变样了？你跟额姑娘结婚的事，你家里知道不？”

 

“哦，该叫妈。我写信通知父母了。信应该收到了。”

 

“你看你们这条件，还不如额结婚那会儿。”

 

“兰儿她要出国了，所以什么家具电器都没买，就先凑乎一阵。咱们出去吃饭吧。”

 

我妈这关就算过了。我爸那头由她去说服。我妈嫌我这儿条件太差，上厕所也不方便，住了两个晚上就回去了。李江陵这两个晚上去了集体宿舍。我妈走的时候给我留了几千块钱，让我买飞机票用。

 

我度蜜月住过的四合院，生活条件应该是我住过的房子里最苦的，然而它却给了我婚姻生活中最浪漫温馨的时光。后来到了美国我住进了自己喜欢的现代派设计风格的别墅，还雇了日本人专门为我设计了日式花园，我都无法再感觉到曾经的那份激情。反过来，我当初如果继续在那个四合院住下去，恐怕会失去对它的美好回忆，贫贱夫妻百事哀。四合院就像我人生中曾经的一个舞台，它在最恰当的时候谢幕了，将最美好的几幕剧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

 

我出国前的那个夏天，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效率最高的一个夏天。我完成了结婚和出国两件大事之外，还怀了小宝宝。我像是被命运之神推上了高空轨道，感觉就像当年去石景山游乐园一样。刚开始和秦望热恋，转眼被推向失恋的低谷。还没来得及掉下失恋的眼泪，就突然被推入闪婚的怀抱。蜜月刚过，就要饱尝分离的思念。轻易得来一份工作，又很快发现是个陷阱，眼看就要走头无路，却突然收到出国留学的通知，即将踏上行程，却又背上孩子这个包袱。 

 

将要离开中国的一天傍晚，江陵骑自行车带我去了颐和园。颐和园有个后门，很少有人知道。通常游客都是走正门。

 

来到后门口，看到一个小地摊，卖各种手链，两块钱一个。我挑了一个镶着红色和绿色“宝石”的，带在手上。这是他第一次给我买礼物。

 

从后门进去，人极少，湖光山色尽收眼底，不被攒动的人影打扰。

 

湖上有一座汉白玉砌成的石桥，宽阔而平坦。江陵拉着我的手走上了石桥，他把我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揽着我的腰跳起了华尔兹。

 

我的耳边响起了蓝色多瑙河圆舞曲。

 

“你多愁善感，你年轻，美丽，温顺好心肠，犹如矿中的金子闪闪发光，真情就在那儿苏醒，在多瑙河旁，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香甜的鲜花吐芳，抚慰我心中的阴影和创伤，不毛的灌木丛中花儿依然开放，夜莺歌喉啭，在多瑙河旁，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

 

太阳不知不觉地落到了远处青黛色的西山下，留在天边一抹橙红色的晚霞轻柔地散开去，如舞女抛出的纱丽飘在空中，湖水也被染红了；万寿山静静地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他的黑色倒影与红霞的橙色倒影相互偎依，梦幻般地荡漾着。

 

我的手扬起在空中，手链上的红绿“宝石”在夕阳的余晖里闪闪发光。粉红色的长裙飞舞起来，像春天绽开的花朵。飞扬，飞扬，蓝色的华尔兹，梦中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