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三十年来女儿顾菲的死就像是战场上敌阵的雷区一样，随时随地就会爆发出来狠狠地戳痛自己那颗渐渐苍老的心
借着案头温和的台灯光线，顾菲的爸爸看了一眼相框里顾菲的照片，照片是顾菲6岁那年拍的，照片中的顾菲笑容灿烂，宛若生人，她手里抱着一个几乎和她6岁的身材大小均等的、梅花鹿的毛绒玩具，那是她6岁那年的生日自己托到上海出差的战友捎回来的， 它几乎花了自己近半个月的、那点作为电影放映员的微薄收入。但顾菲的爸爸当时却没有一点犹豫吝啬，因为他知道顾菲从小就喜欢小动物，而小鹿又是所有动物中顾菲的最爱。为此楚林还特意量身定做地为顾菲编写了一系列他杜撰出的小鹿提提的故事。
顾菲长的很象自己的妻子，目光楚楚，美丽可人。对于当年承受着巨大的丧妻之痛的、顾菲的爸爸，女儿几乎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和安慰，为此不到三十岁的他坚持不论婚嫁，要等到顾菲长大成人了再考虑个人的婚事。而顾菲的意外之死使自己的精神再次地处于崩溃的边缘，几乎要随着她们母女俩去了，要不是当年楚林的母亲隔三差五地过来开导他劝慰他，三十年前的他就有可能在另一个世界里和女儿、妻子团聚了。
这三十年来女儿顾菲的死就像是战场上敌阵的雷区一样，随时随地就会爆发出来狠狠地戳痛自己那颗渐渐苍老的心。记得自己有一次到一个战友家里去做客，看见战友的女儿娇滴滴地一件又一件地展示着她从深圳出差时给他父亲买回来的礼物，记得当时她还拿着一件漂亮的毛绒上衣在战友的肩上比来比去、闹着非让自己的战友马上穿上试一试看合不合身。看着眼前的这一对幸福的父女，顾菲的爸爸几乎顾影自怜的掉出泪来，他想着自己的女儿要是活着也应该这么大的年纪，疼起自己的父亲来一点也不会比眼前的这个姑娘差。顾菲小的时候就很懂事，很知道疼爱自己的父亲，因为她知道父亲不肯再论婚嫁怕的就是将来的继母薄待了自己的女儿，做为家里唯一的女性，她应该学会承担起一个女人在家里应该承担起的那一份责任。为此顾菲在自己6岁的时候就开始扫地倒土、铺床叠被地拾掇家务，7岁的时候就能找出家里的针头线脑，用当时自己还不太灵巧的一双小手帮爸爸补衣服，而8岁的时候，父亲下班回家就能马上吃上一口为他精心准备的、热乎乎的饭菜了。而如今女儿没了，这一切只能象他每天放着的那些电影中的片断，成为永远的回忆。
现在自己住的这栋两居室的公寓是三年前买的，因为自己已经是七十来岁的人了，腿脚已经不太方便，这个小区位于城乡的结合处，从这里出发到顾菲的骨灰存放地西峰翠谷墓园坐车很方便。当时他用自己那点可怜的积蓄又加上找战友东拼西凑地一共攒足了十万元的首付，又用自己的老房子作抵押借出房贷买了这个自己千挑万选的公寓。可是偏巧这套公寓是楚林的应天集团公司投资的一处房地产项目，楚林知道后不但出钱一次性为这套公寓还清了所有余下的房贷，还拿着一袋子十万元的现金上门来死活让顾菲的爸爸收下，记得自己当时不但不收还要把城里的那栋老房子过户到楚林的名下用来偿清楚林为他付清的那一部份房贷。两个男人争来让去谁也不肯让步。最后楚林扑通一下给顾菲的爸爸跪下了，这个高大成年男子象一个委屈的孩子那样哭着说: 您还记得顾菲走的那年我妈妈对您说的话吗，当时我妈妈对您说，从今往后您就把楚林当您自己的亲生儿子，将来您老的时候让他来照顾您，给您养老送终，我妈妈亲口说的：咱们是一个儿子，两头用，难道您忘了当年我妈妈跟您讲过的话了吗。现在我妈妈已经不在了，您就是我的亲人，您要是不收下这套房子，我就对不起顾菲，也对不起我的妈妈，您看在她们两个人的面子您就收下吧，您都那么大年纪，遇到点事情手里不能没有一点积蓄，您不能让她们两个人在那边为您担心啊，您就收下这套房子吧，顾叔叔。
看着楚林 这番涕泪俱下的哭诉，当时自己的心也软了，他提出了一个作为自己最后的底线的折中方案，就是把这套公寓户主的名字过渡到楚林名下，顾菲已经不在了，自己又没有什么很近的亲人，将来自己百年之后这套房子留给楚林也算是一个对顾菲对叔叔的一个念想，他一再强调这是他自己能够让步的最后最后的底线了，否则不但这十万元的现金不能收，还必须把自己城里那套老房子卖掉，还清楚林为他垫付的那部分房贷。楚林也想着至少现在这个局面顾菲的爸爸城里那套老房子不用再作抵押，顾菲的爸爸向战友借的钱马上又能还上，银行里积蓄又能恢复，如果自己再坚持下去，这个倔强的老人反而会伤了自尊，于是就勉强接受下来，这样这场无头案才算了结。
楚林十分钟前来过，只在家里坐了5分来钟就匆匆忙忙地拿了顾菲在西峰翠谷墓园的骨灰存放证走了，顾菲的爸爸问楚林这么晚了怎么还去西峰翠谷，墓园的管理处应该已经下班了，楚林只是简单地答道：他想顾菲了，想和顾菲呆上 一会儿。顾菲的爸爸知道，在西峰翠谷墓园扩地增建的时候，楚林的应天集团曾经用低于市场价的价格让出属于商业开发地段的一部份地皮，虽然这点地皮对应天旗下房地产公司来说九牛一毛，但这一看上去象是慈善性质的商业举措却招致社会舆论的一致赞许，因为它从某种层面上解决了老百姓随着地价的疯涨面临入土难的局面，为商业性地产开发和民生的矛盾作出一个成功的典范，是一个令应天集团商场上的对手不得不赞叹的楚林策划的又一个成功的商业案例，用城市僻远地区的一小块地皮为应天集团赢得了就是花几亿元也无法得到的企业在公众面前的正面形象。所以今天虽晚，墓园管理处这点方便不会不给这位应天集团的老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