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冬天的第一场雪到了。虽然不是大雪，但是阴郁的天空给屋里带来的昏暗和落在窗户上的零散的雪花，仍然让人感受到冬天的逼人的寒气。小薇躺在床上睁开眼，转动眼珠看了一眼窗外的阴云，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儿的地方。她的头一侧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身上也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她在被子底下挪动了一下身体，发现是合衣而睡的，腿上还套着丝袜和短裙。她掀开被子坐起来，闻了闻自己的身上，衣服上散发出一股浑浊的酒气和残余的香水味道。小薇这才想起昨晚在长城饭店天上人间俱乐部的包间里，陪着客人们喝酒喝多了，难怪早上醒来头依然在疼着晕着恍惚着，脑子一片麻木和空白。她颓然地重新把头躺在枕头上，用被子裹住脚，闭上眼继续在被窝里躺了一小会儿，听着窗外传来的有些模糊的车声和人们的喧哗声。她想起半夜里曾经被一个噩梦吓醒，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噩梦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了。
掀开素花被子翻身下床，小薇穿上拖鞋，揉着眼睛去了一趟洗手间。在洗手间洗手的时候，小薇依然觉得脑子被残余的酒精麻痹着，昏昏沉沉的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她看着镜子里的没有卸妆的脸，青黛色的眼皮下，一层不知是化出来的还是熬夜出来的黑眼圈，看着很吓人。右侧的脸部有些红肿，感觉像是火烧一样地疼。她看着蓬松的头发和红肿的脸，怔了一下，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疼处，被酒精麻木的大脑逐渐清醒了过来，才想起了昨晚发生的可怕的事儿。
昨晚在带着暧昧灯光的包间里，有人往她的酒杯里悄悄地放了一粒摇头丸。午夜的时候，小薇发觉自己high得厉害，坐在红色的皮沙发上无法控制地大喊大嚷，还把酒泼了一个坐在她旁边想强吻她的阔少一身。她不喜欢那个阔少。她厌恶那个阔少。对于厌恶的人，她从来不让他们碰自己，给多少钱也不让。阔少大概也吃了摇头丸，酒也喝了不少，平时装出来的斯文全都不见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一大片酒痕，高声骂了她一句：什么小周迅，还真以为自己是周迅呐？告诉你吧，你在老子眼里就是一只鸡，今天我不但要欺负你，还要上你。小薇气得站了起来，向着门边走去，想躲开阔少的纠缠。阔少追到门边，把她拽住，伸手扇了她一只耳光。小薇被这一耳光扇晕了，眼泪一些下被扇了出来。她想也没想，抬脚用高跟鞋跟狠狠地在阔少的脚面跺了一脚，把阔少一下子踹得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冒血的脚面哭爹喊娘的叫唤。妈咪冲进门来，对着阔少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说不是，伸手把阔少扶到沙发上。你丫等着，看我非要强奸了你废了你不可，阔少恶狠狠地咧着嘴，疼得哆嗦地指着小薇喊。
你赶紧走吧，一个平素要好的姐妹趁乱把依然处在震惊状态里的小薇拽出了包间，没忘了把她的手包也拎了出来。她拉着小薇下楼，跑出长城饭店的大门，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看看是否有人追来。平时在楼下等着阔少的马仔没在门口，不知道去哪里溜达去了。灯火辉煌的门口有一长溜出租车在等着拉客。姐妹挥手把最近的一辆出租车叫了过来，打开后车门把小薇扶了进去，把手包塞到小薇的怀里，给小薇关上了车门，挥手让司机赶紧开走。司机把车开上路，问小薇去哪里。小薇把自己的地址告诉司机之后，把头疲惫地靠在车后座上。窗外五颜六色的彩灯不断地闪过，小薇的酒劲儿犯了上来，觉得一阵一阵的想吐。
你怎么了？司机问小薇说。看你脸色煞白的。
师傅你有个口袋吗？我想吐。小薇把车窗摇下一条缝，让凉风吹进来说。
你千万别吐车里，我给你停路边好了，司机说。
小薇看着镜子里没卸妆的脸，感觉右侧的脸依旧火辣辣地疼，上面还有个红肿的手印。她伸手从镜子旁边的壁橱里拿出卸妆棉来，用无名指和食指夹着一张卸妆棉，放到白色的卸妆油瓶下面，用另一只手按压了几下瓶子的嘴，把卸妆油挤在卸妆棉上。她把卸妆棉轻轻地贴在眼部上，让卸妆油把眼影和睫毛上的彩妆溶开，然后仔细地用棉棍擦着眼角，眼尾和眼线，一点油彩都不放过。在擦睫毛的时候她异常小心，她的睫毛很长，这是她最为骄傲的，每次卸妆都怕伤害了睫毛。卸妆棉触到右侧脸颊上时，带来一阵火辣的疼，让她哆嗦了一下。她用卸妆棉在脸上轻轻地按摩着，打了几个圈，把卸妆油慢慢地均匀地涂到脸上，用手指轻轻地按摩着脸部的肌肤，小心翼翼地轻触着疼痛的部位。随着卸妆棉的按摩，脸上的彩妆一块一块地被卸掉。她往卸妆棉上加了几滴清水，用卸妆棉继续按摩着肌肤，不断加一点水进去，直到卸妆油把肌肤上的油都乳化了。
把脸部的底妆溶开后，小薇对着镜子用卸妆棉仔细地擦着嘴唇。平时她都是对着镜子微笑着，让唇部放松的擦，但是今天她怎么也微笑不了放松不了。她像哭一样地咧开嘴角，用柔软的棉把唇细缝里的口红都擦掉。她把用过的卸妆棉扔掉，重新拿过一大块卸妆棉来，在脸上轻轻地擦着，把肌肤上残余的乳化的卸妆油和水擦掉。她在洗手池里放了一点清水，回屋里拿了暖壶来，往洗手池里兑了热水，把一块粉色的小毛巾放进热水里，让小毛巾浸透热水。她用热热的小毛巾敷着脸部，敷着依旧疼痛的右侧脸颊，感觉脸上的毛孔在逐渐打开。敷了几分钟后，小薇放下小毛巾，把洗手池里多放了一些清水，让水温降下来，随后用手撩起温热的清水洗着脸部。温水接触到脸上，感觉很舒服。她一遍遍地用温水洗着脸，感受着温水抚摸着脸部带来的感觉，觉得皮肤干净清爽了起来，右侧的脸也感觉好了一些，不那么疼了。她拽过挂在墙上的横杆上的一条绿色大毛巾，把脸埋在毛巾里，让毛巾把脸上的水分吸干。
手包里的手机响了，小薇走出洗手间，看见是昨晚送她上出租的姐妹，就接起手机来。
小薇，你没事儿吧？姐妹有些紧张地问她说。有些不放心你。
还好，小薇说。睡了一大觉，刚醒。
今晚你千万别来上班了，姐妹说。那个人是个蛮不讲理的混球，爸爸有钱有势，黑社会的人管他叫大哥，咱们后台那么硬的老板都让他几分，你惹不起的。我跟你说啊，他的马仔昨晚带走了一个姐妹，姐妹偷听到他们在商量今晚上要在天上人间门口堵着你，把你带走，要让你见红。你呢，最好也别在家里待着，住到朋友家里去，或者去夜场电影院去睡一晚。他们在这里找不到你，没准儿会去你家里找你。
有这么严重吗？小薇有些不相信地说。我就是踹了他一脚，他先扇我一巴掌来的，现在脸上还疼呢。是他先打的我啊。
你那一脚可真够解气的，姐妹说。那个公子哥儿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这种人，惹不起躲得起，还是小心为妙吧。他们最能欺负我们这样的人了。
那好吧，小薇犹豫了一下说。我一会儿就出门，找个地儿躲着去。
记着，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姐妹叮嘱说。在家里的时候，把门窗都锁好了，谁来也不要开门。要是有人要硬闯进来，就打电话报警。
放下手机后，小薇心里沉重起来。现在该怎么办呢？今天晚上到哪里去呢？
自从十八岁离开家去上大学，毕业后北漂到北京，到现在小薇已经自己在外面漂泊六年了。大三时交的男朋友，本来感情就不深，毕业时去了不同的城市，从此就各奔东西了。在北京既无亲戚也无朋友的小薇，像其他涉世未深的女孩一样，怀揣着一个美丽的梦想到了北京，到了后才发现，这座繁华的城市其实很孤单。这座到处是熙攘的人流的城市其实很寂寞。热情的寒暄和握手下其实是一张张漠不关心的冷冰冰的面孔，耸立的高楼其实是一堵堵穿不透的墙壁，只能让人撞得头破血流。美丽的梦想很快就破灭了。小薇记不得递上了多少份儿简历，记不得去了多少次人才交流中心，记不得带着献媚的笑参加了几次面试，最后才明白，那些收入高又体面的职位，都是给李刚们的儿子预备的。没有一个有背景有实力的爹，即使是那些名牌大学毕业，国外留学回来的人，也都在申请工作时屡战屡败，更别说她这个三流大学毕业，专业也不好，从外地来到的北京的女孩了。
北漂彻底地打破了小薇的青春梦。北漂对小薇的打击是赤裸裸血淋淋的。这座到处是红色的砖墙，灰色的水泥墙和古铜色的玻璃墙的城市，既不相信眼泪也不想听她的哭泣。她终于明白过来，这座美丽而繁华的城市不是她的城市。这座日夜吞吐着巨大财富和垃圾的城市不需要她。如果这座在夜晚到处灯红酒绿霓虹闪烁的城市对她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如果那些从豪华轿车里钻出来的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们还能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秒的话，那就是因为她还有一个年轻的身体和一张美丽的容颜。
小薇在北京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好靠着自己的脸蛋和一米六五的身高，去了天上人间做模特和陪客人喝酒的小姐。她有一双聪明伶俐的黑黑的大眼睛，笑的时候有一点小酒窝，穿上高跟鞋后个子也高，天上人间的姐妹们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小周迅。小薇每天晚上在舞台上随着音乐走两场模特秀，剩下的时间就是陪客人在大厅里看节目喝酒，或者去包厢里陪客人唱K喝酒。如果客人喜欢，叫她出台，如果价钱合适，而且客人看着也不那么讨厌，她也会跟着客人出门，坐上出租或者客人自己的车，去酒店开房或者去客人的家。小薇想尽快攒一笔钱到国外去留学，所以只要是自己付出服务，付出汗水口水和液体拿到的钱，她都心安理得。
刘东，小薇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晚上何不去三里屯酒吧去听刘东唱歌呢？那样既可以躲避阔少的人，还可以再见见刘东。一直说要去三里屯酒吧去听听刘东的歌，但是每天晚上都在天上人间挣钱，从来没有去听过他的歌。正好今天无处可去，可以去他的那个酒吧里听听歌。小薇从来没去过三里屯的酒吧，没有人会想到她会在那里，那个阔少绝对不会想到她会去那里。刘东也不会想到。
刘东不会想到是我，小薇有些伤心地想。他到现在还没有认出我来。
想起刘东，小薇心里的一处不敢触碰的伤口，就疼了起来。跟刘东做了半年的邻居，在电梯上见过好几次面，还说过好几次话，刘东都没能认出她来。这也不能完全怪刘东，小薇想。当年的她，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偷偷地喜欢上一个比自己高五个年级的男生的小女生，身体还没有发育成熟，个子也没有现在高，而刘东就要离开他们所在的那个小城，去中央音乐学院了。
小薇的父亲是拉小提琴的，在她的那座小城里是当之无愧的最好的小提琴手。刘东从初中起就到她家里来学拉小提琴，每周学习一次，一直学了七年。小薇从六岁开始，就看见刘东在爸爸的书房里拉琴。妈妈不让小薇进书房去捣乱，她就在门口偷看。刘东高中的时候，个子又高又瘦，手指很长，拉起小提琴来如泣如诉，经常让小薇放下手里的作业，忍不住地想集中精力去听。
十三岁的时候，小薇懵懵懂懂地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到家里来学琴的男生。那一年夏末，刘东最后一次带着小提琴来家里练琴，同时跟父亲辞行。刘东说了很多感谢父亲的话。没有父亲这七年来手把手的教刘东拉小提琴，刘东也不会考上他梦想中的中央音乐学院。那一天，小薇觉得很伤心。她知道，这次刘东是来辞行的，走了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那一天，小薇做了一生里最疯狂的一件事。她往刘东的琴盒里悄悄地塞了一个纸条，约刘东第二天下午在一家电影院门口见面。出于害羞，小薇没敢写自己的名字，想到了电影院，刘东就会认出她来。第二天中午，她跟爸妈说去同学家玩，早早地就去了电影院门口等着刘东。那天下着湿湿的小雨，她头上别着自己最喜欢的蓝色蝴蝶式发卡，穿着最喜欢的蓝裙子和新买的白色凉鞋，兜里揣着爸爸给的零花钱，在电影院门口整整等了一下午。风夹着雨吹过，把小薇的蓝裙子和头发都淋湿了，她也没见到刘东的身影。离开电影院的时候，小薇觉得特别委屈，眼泪像是雨水一样地往下流，回家后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伤心地哭了很久。她在日记本上把刘东的名字全都打上叉，写了刘东你个大坏蛋几个大字。
从那之后，小薇由喜欢刘东，转变成了恨刘东。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恨刘东。她一直恨着刘东。在大学时有一个男生喜欢她追她，就是因为那个男生长得有点儿像刘东，她就果断地跟那个男生分了手。
小薇搬到这座楼之后，第一次在电梯里偶遇到背着吉他推着自行车进门的刘东，就一眼认出来了他。但是她依旧很恨刘东，恨他在她十三岁的那年，鼓起了那么大的勇气约他去电影院，他却一直没有出现。她恨了他十一年，从十三岁一直恨到二十四岁。小薇故意在电梯上没有跟他打招呼，想看看他能不能认出她来。他果然没有认出她来。后来，她故意在电梯上问他叫什么，然后装作不知道一样，拉长声音说：刘---东，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小薇没有想到命运居然这么会开玩笑，会让她跟他分开十一年后，在北京这么大的城市里，让她和他走到一起，成为挨着的邻居。
自从发现的刘东住在旁边的第一天起，小薇就想搬走，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后来，她每天晚上都能从阳台上听到刘东屋里传来的吉他声和刘东的歌声。刘东的歌声，带着一股深沉的忧郁和失落，有时悲伤，有时痛苦，但是从来没有绝望。即使在最悲伤的歌里，刘东也在唱着自己的希望。
慢慢地，小薇发现自己对刘东的恨逐渐消失了。她开始喜欢在阳台上悄悄地坐着，听着刘东屋子里传来的吉他声和歌声。夏天的黑夜，阳台外面一片寂静，星星眨着眼，凉风清爽地吹过阳台，带来蟋蟀微微的叫声。小薇拿一把椅子坐在阳台上，在漆黑的夜色里看着头顶上的发灰的夜空和微弱的星星，倾听着刘东自弹自唱新写的歌，心里好像有一根弦被刘东的歌声拨动了。
小薇有时在阳台上探出头去偷看刘东的屋里，看他在怎样写歌。她和刘东的阳台都不大，只有两米长，一尺半宽，宽度勉强放得下一把椅子。从一个阳台上看另一间屋里，就像是隔着窗户偷看一样。夏天的夜晚，刘东的窗户上挂着窗帘，但是有一扇纱窗打开着。夏夜的风不时地撩起纱窗后的窗帘，能让她看见刘东在屋子里做什么。她看见刘东在屋子里光着膀子，穿着一条短裤，有时坐在床上弹吉他，有时坐在桌子边写字，有时坐在地上，靠着墙边喝啤酒。看到刘东光着的膀子上显露出来的胸肌和腹肌，小薇觉得自己的心在嗵嗵地跳。
虽然小薇经常出台，跟着客人们去酒店开房或者去客人的家里，但是她从来没有心动过。每次她都是希望赶紧完事儿，让客人尽快射了好睡觉休息。那些有钱的客人们，不是大腹便便就是秃顶，虽然不乏温柔，有的对她也很好，但是没有一个有好身材的，体力也往往不支。曾经有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把她像是女儿一样看待，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找她一次，把她带到家里，给她做一顿丰盛的吃的，喝上好的洋酒，然后让她在他的床上睡觉。每次她都是吃好喝好洗好后，先到卧室脱光了衣服，钻到被子底下，叫他过来搂着她，倒好像不是她陪他，而是要他来陪她睡觉一样。但是他从来不跟她一起睡。他给她盖好被子关上灯，然后悄悄地走出卧室，自己在客厅里继续喝酒看电视。他给她很多钱，却从没有上床跟她发生过关系。
跟客人上床的时候，小薇不会脸红，不会心跳。男人要做的事，归根结底都是一样，她早已习惯了，就像是每天早上她都是喝粥吃小笼包子一样。有的男人喜欢把她压在下面，有的男人喜欢让她骑在上面，有的男人喜欢从她后面进。只要客人给足够的钱，她陪他们喝酒，听他们讲黄色笑话，跟他们进卧室，穿上他们喜欢的内衣，为他们摆各种姿势，发出让男人们兴奋的叫声，充分满足男人们的幻想，让他们痛快地发射。有的男人喜欢最后射在她的嘴里，她不喜欢那种味道，甚至有时会有想呕吐的感觉，但是只要他们给她的钱足够多，她也不介意。早上她自己起床，穿衣，很自然地接过男人们塞给她的钱，离开他们，从此再也不见他们，除非他们再一次主动找她。
小薇无论跟客人们做什么，她从来没有心跳的感觉。但是当她隔着阳台偷看到刘东光着膀子穿着短裤坐在床上弹着吉他，她却会心跳得厉害。从小她就喜欢刘东的长腿，常年骑自行车，让刘东的腿上的肌肉线条分明，健美结实，看着像是雕塑一样，带着一种曲线和硬度。光着膀子盘着腿靠在床头上弹吉他，带着腼腆的面容唱着动人的歌，小薇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样子更性感的了。她有时会看见他的短裤里故鼓囊囊的撑起的地方，看见他伸进手去内裤里抚摸，甚至有一次看见他脱下了短裤，低头在审视自己的硬起来的东西，一只手握在上面，像是在研究长度和硬度一样。她紧张地看着，在猜想他下面会怎样。她突然有些害怕，怕刘东发现她在隔着阳台偷看，也怕别的住户发现她在看。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的各家各户的窗户都黑漆漆的，楼下也没有人经过。她回过头来，看见台灯的橙黄色灯光下，刘东的肌肤发出金色的光泽，上面隐约可以看到一层微弱的汗珠。他的肌肉和线条在台灯的照射下显得很清晰，身上冒出来的汗让他的身体像是涂了一层油。涨硬起来的东西的膨胀的顶部闪着一圈光泽，像是涂了一层光滑照人的润滑剂。小薇看着看着，觉得下面有些尿急，底下有些湿了的感觉。她看着他什么也不做的样子，有些为他着急。她甚至想去帮他一把，帮他把东西弄出来。但是她知道，那是绝对不可以的。她伸出手去摸自己的下面，里面已经是一片湿乎乎的，痒痒得无法自持。那一次她憋不住地想撒尿。她触摸着自己的敏感点，越摸越想尿，最后把尿给淋漓尽致地撒在了阳台上才感觉好了一些。
自那之后，小薇觉得自己开始重新喜欢上了刘东。有时跟客人在床上做的时候，她会把客人想象成刘东。她满怀激情地去挑逗他们。她抚摸他们。她把手伸进他们的内裤里去抓捏。她闭上眼睛，抚摸的，抓捏的，全是刘东。她发觉这样自己比较容易出现高潮，做的时候也会感到兴奋，浑身瘫软，液体不断地涌出来，甚至有时会控制不住地大声叫起来，即使客人们要她小点儿声她也不管。她闭上眼睛让他们进来，在他们的撞击下颤抖着，感受着身体的痛和痒，快乐着，尖叫着，甚至有时会一晚上达到几次高潮。她有时做完后抱着客人流眼泪，让泪水蒙住眼睛，滴在客人的肩膀上。自然，客人们被她打动，对她倍生怜爱，经常有客人表扬她，说她很敬业，说别的小姐的高潮一看就是装的，而她的是真的。客人们喜欢她，给她的钱也比别的小姐多。还有的客人认真地跟她说，想让她做情人。甚至还有一个人想为了她离婚去娶她。小薇只是摇头，把这一切都拒绝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她抱着他们流眼泪的时候，心里想得是刘东。
小薇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刘东说，她就是当年教他小提琴的老师的女儿，在家里曾无数次地见过他。她甚至想承认她当年对他的喜欢，想问问他为何当年没有出现在电影院。也许他有什么原因没有出现。如果那样的话，她准备原谅他，再一次爱上他。她觉得是上帝在帮着她，让她又一次遇上了刘东，不然无法解释为何她和他在北京这么大的一座城市里会阴差阳错地成为邻居。她设计了一些场景，怎样在电梯口偶遇刘东，怎样在电梯里面说，怎样请他到家里来，或者去参观他的屋子，怎样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最后把一切和盘托出。她把这些场景在脑子里试演了几次，每次都觉得不自然，也就没有去实施。
四个多月以前，小薇在《失眠之夜》节目里听到了刘东的歌声。后来，就听到了陈欣茹去刘东的酒吧里做主持。再以后，就听到了刘东跟陈欣茹好了的故事。就像十三岁那年一样，小薇的心又被粉碎了一次。有一次刘东带陈欣茹来家里，小薇就在隔壁的屋里，听到了这一切。墙不太隔音，小薇把耳朵贴在墙上，听见了刘东和陈欣茹在屋子里的动静。她无法忍受刘东带着陈欣茹来，在隔壁亲热。小薇收拾了房间里的东西，跟物业和房东打了招呼，准备再一次搬家。
庆幸的是，小薇还没有找到房子，刘东已经搬走了。小薇松下一口气来，告诉房东和物业说不搬了。刘东搬走了的这一个月，小薇的隔壁搬来了一个萎缩的家伙，每天总是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让她觉得毛骨悚然。白天经过那个家伙的门口时，小薇能看到门下面的暗影，感觉到那个家伙正站在门后，一双贼眉鼠眼的目光在从猫眼里盯着她。晚上坐在屋里，小薇能感觉到隔壁那个家伙正在从阳台上窥视着屋内。自此之后，小薇不但不敢去阳台，而且每天睡觉的时候，都是要反复查看几遍屋子的门锁和阳台的门锁，确信都上锁了之后才敢去睡觉。因为隔壁的这个既萎缩又讨厌的家伙，小薇突然开始怀恋起了刘东在的日子，怀恋起了夏夜里悄悄地坐在阳台上，听刘东在屋里弹唱的日子。她甚至想起了十三岁初恋时的那种青涩而美好的感情，那段纯洁得像是水一样的感情。现在，她是一个表面风光美丽，但是内心里连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人。她想找一个坚强的肩膀靠一下，痛哭一场。她想找到刘东，跟他大声说，刘东，你知道吗？我现在还在喜欢着你。但是她知道，陈欣茹是一个比她优秀很多的人。她比不过这位有着动人的嗓音，出身台北的富裕家庭，在美国拿了学位，在广播电台担任主持的清纯美丽的女生。
想起这些来，小薇就觉得很自卑。她见过陈欣茹。她喜欢陈欣茹的节目。她除了睫毛比陈欣茹的长一些，脸庞也许更妩媚一点，打扮更性感一些之外，剩下的几乎都比不上陈欣茹。论学位，论家庭，论工作，论气质，论知识，论对音乐的爱好，她都比不过陈欣茹。论长相，她也未必能赢，因为有的男人可能更喜欢陈欣茹的那种清纯的美。何况，陈欣茹还比她年轻，比她纯洁很多。
想到此，小薇沮丧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地在屋子里转着，不知道该干什么。她走到卫生间去，给自己擦了一遍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今天晚上，她决定要去三里屯酒吧去听刘东唱歌。她会再一次见到刘东。但是，她该对刘东说什么呢？刘东可能会一直在演唱，她能有机会跟刘东私下谈几句吗？小薇把换下来的内裤放在洗手池里洗着，一边洗一边琢磨着。难道，就自己放弃了吗？这个从小就见到的人，这个自己十三岁初恋上的人，这个自己主动去约会的人，这个自己恨了七年的人，这个在重逢的时候发现恨居然这么容易就消失了的人，这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爱着的人，这个在早上醒来发现自己依然在为他流泪的人，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小薇洗完内裤，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一侧红肿着的脸，突然发现眼角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滴泪水。小薇把泪水抹去，对着镜子里说：
离开你十一年了。这些年来，我喜欢过你，恨过你。十一年前，你没有喜欢过我。十一年后，你依然没能认出我。但是你知道吗？我心里还在想着你，喜欢着你，一如当初。我知道我不如陈欣茹。我知道我比不过陈欣茹。我也想做一个陈欣茹，但是我没有那样好的运气。即使我不能永远跟你在一起，我也想跟你能好一段。就一段，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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