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灵桥----父亲四十岁生与死（二）

                                     魂断灵桥----父亲四十岁生与死（二）
 
                                                            (二）
    

        我的父母亲很平常，母亲是纱布厂工人，长得很壮实，有股＂野性美＂，特别是那双  火辣辣的会说话的大眼睛，很动人，她白天黑夜三班轮流上班，很能干，家里里里外外都  是她，还兼着厂工会主席、妇女主任，但脾气很急躁，是典型的纱布厂女工＂火辣＂性子。  她在家里常常要跟祖母吵架，俩人甚至还撕打过。父亲是市机关的普通干部，高高的个子，  脸上皮肤白皙，俊美，秉性善良、厚道，脾气很好，对我妈、对我们小孩特别爱，从未见他  发过火、动过气。他一回家，总喜欢坐在床边，斯斯文文的，一边看着我妈忙家务，看着我  们姐弟三人玩耍，一边甜滋滋地微笑，享受着平淡而温馨的家的欢乐。我家后面有个院子,父  亲为我们养了几只小鸡小鸭，种些花花草草。每天早晨，他带着我们去喂鸡喂鸭，替花草浇  水。有一次，一只小鸟跌落在院里，我们看见了好高兴啊，父亲用绳子一头把小鸟的腿绑起  来，另一头捆在树上，让我们玩耍。不久，只见一群鸟儿飞落在院子的墙头上，对着那只小  鸟叽叽喳喳地叫，我们喊父亲：＂爹爹，快去抓鸟！＂父亲脸上失去了笑容，他不但没去抓，  反而解开那只小鸟的绳子，把它放了。他说：＂孩子，小鸟的父母兄弟来找它了，让它回家  吧！＂我们姐弟仨好失望啊，那时候我们哪能理解没有亲生父母的父亲内心对小鸟惺惺相惜  侧隐之情。父亲虽好，但性格上有个弱点：软弱、胆小，处处想做好人。他在单位里是出名  的老好人，人们都称他为＂阿贤＂，这既是在叫他名字，实质上这个称呼高度概括了他性格  的特征。他孝顺祖母，爱我妈，但是也常常弄得出力不讨好，特别是当婆媳吵架时，他非常  恐惶，巴不得钻入地洞躲起来，可又不得不当和事佬，这头说这边的好，那头说那边的好，  结果两头一捅穿，他被打两面耳光。
    祖母就住在我家隔壁，只隔了一道板壁。她除了我父亲，没有其他子女。她没有工作，  也不会养孙子、做家务，整天与邻居扠扠麻将丶聊聊天，还喜欢喝酒抽烟。1958年大跃进那  年，挨家挨户大炼钢铁，她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变卖，出钱雇人替她炼。她常常喜欢拉着我遊  商店、走亲戚。上街前，总要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头发往后梳得光光滑滑，一絲不乱，还  抹上生发油，乌亮乌亮的，虽说年纪六十多岁了，但没有一根白发，脸上抹上雪花膏，身上洒  些香水，她那光滑丰满、白嫩端住的脸容，那整洁雍容、一派富态的气度，很象已故的国母宋  庆龄，她还要把我也打扮得漂漂亮亮，拿出一只精致的胭脂粉盒，往我小脸蛋上扑上两片红云，  然后两条小辫子左右两边一盘，看看满意了，这才拉我上街。
    在众多的亲戚中，我记得三户人家她走得最勤：一家说是她妹妹，她常说那妹妹命很苦，  男人早早去台湾，扔下七个孩子，那七个孩子都是由我祖母给养大的。后来，我听外婆讲：  那妹妹实际上是我祖母的结拜姐妹，在旧社会上海她当高级妓女，专门侍陪富豪及军界、政  界达官贵人。另一家是我祖母的老朋友，祖母也常说：那戶人家过去也是靠她的，长年累月  吃住在她家里；还有一户人家姓丁的，祖母说是她女儿，可那女人嘴上喊着＂姆妈＂，待我  祖母却是不冷不热。后来，我听外婆讲：＂什么女儿，那是你祖母姘夫的女儿，你祖母过继  她当女儿了，不过，你祖母过去待她确实很好：每次你祖母出门回来，带来好多戒指项链，  耳环玉坠，绫罗绸缎，总是让她先挑，挑剩了再送别人，姓丁的那一家老小，旧社会也是靠  你祖母养活的。＂
    我外婆为什么对我祖母情况那么熟悉呢？原来她们是亲戚。我外公是我祖母的表弟，外公  家很穷，家里孩子多，经常三天两日断粮，常常向祖母借债，当然，借了也从来不用还的。我  外婆虽然知道些我祖母家的情况，但不太清楚我父亲的真实身世，也许是她嫁给我外公时，我  父亲已经出生。外婆还告诉我：她也是听我外公讲，祖母的父亲是珠宝商，专门跑江西景德镇  做生意，祖母的母亲当年在上海是高级妓院的鸨毋，那妓院专门接待富豪、政府高级官员和军  界高级将领。鸨母不会让自己女儿去＂侍陪＂男人，但是，她人脉深广，让她女儿嫁个好丈夫。  我祖母的第一个丈夫是二十年代上海有名的大律师，在四川路开正诚法律事务所，后来，她遇  上国民党军参谋长何葆森（字炳文，绍兴人，保定军校出身），大律师斗不过国民党军官，就  把我祖母让给了他。我祖母过去很阔气，常常与张学良将军的太太赵四小姐等上层军僚太太们  扠麻将。她还提起：陈布雷是鸦片鬼，手很脏,手指甲留得很长。当年蒋介石禁烟，唯独对陈布  雷不禁烟，因为他要动脑子，摇笔杆子。……我祖母住着一幢很大的洋房，里三层，外三层，我  外婆象刘姥姥进大观园，常常进去后摸不出来，家里电灯电话电唱机，进出包车，里外佣人，听  说森林丶药行、纱厂都有她的股份。祖母待人阔绰，耳朵软，是个没有头脑的败家女人，糊涂得  要命，何葆森后来得肺病死了，他的大老婆拿政府抚恤金，我祖母拿财产，她不知道要安份守己、  稳守家产，又不懂得如何管理财产，整天吃喝玩乐，挥金如土，吃白饭骗她钱的人可多了，家里  高朋满座,食客一大堆，三天一大宴，两天一大席，一些赌鬼、鸦片鬼常常赌输了、家产吸光了，  装着要上吊自杀，知道她耳朵软，心肠软，头脑简单，出手大方，来哄吓拐骗她的钱，就这样好  大的一份家产给人家吃光、骗光……又碰上兵荒马乱战争年代，当我父亲十三岁时，家产已经变卖  光了，彻底败落，已沦为城市贫民，母子俩租人家房子。父亲读完高小, 出去谋生，他先后在银  楼、烟行、盐行当过学徒。
 
 

 

所有跟帖： 

• 俺想瘦！ -若妖- ♀ (0 bytes) () 10/28/2014 postreply 13:0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