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最爱
青河中学的老师叫吴老师的老婆一般都叫胖婆婆，我们这些小孩就叫她胖奶奶。
当初分配这个红砖房的时候，我爸正是有点小权力的时候，胖奶奶来过我家两次，都是叉着腰说着狠话，说我们老吴马上退休了怎么了，我们没有小孩怎么了，我们两个老的，身体不好，筒子楼再住下去我的眼睛就要住瞎了。我一直也没有闹明白住筒子楼与眼睛瞎之间的关系。从我爸给她的解释中我也知道他家可能不够分房的条件，主要是因为他家没有小孩子，不过他们年纪这么大了，就算有孩子不也是出去工作了？所以这个分配条件对他们家来说其实确实是有点不合理。胖婆婆锲而不舍的努力，后来终于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后来选房的时候，她又执意要选择我家的隔壁，觉得许科长的隔壁用料用工什么的方面，应该是不吃亏的。
胖婆婆是吴老师的二婚，这在青河中学不是啥秘密。胖婆婆长得不好看，白，胖，五官挤在一起，背板比男人还宽，最主要的，她还有一双解放脚，就是那种缠足缠到一半又解开的脚，脚部变了形，但是还是宽大的很。胖子怕热，我对胖婆婆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穿着白布背心，摇着大蒲扇，胸前的两坨肉象失重的两个口袋。
我见过吴老师的前妻。她来的不多，但是每次来都会吸引我的眼睛。按理说，吴老师已经退休了，她也不年轻了，但是她的优雅美丽硬是将青河中学那些艳丽的女老师们都比下去。她是真的很美，年轻时候应该更是。
她的恬淡美丽就更加衬托出胖婆婆的低俗丑陋。但是个中的故事呢？
吴老师原来在A市的大学做老师，前妻是他的崇拜者，郎才女貌，羡煞旁人。可是偏偏是后来打倒右派的时候，是思想单纯的妻子出来检举揭发了自己的丈夫，结果吴老师被划归为右派分子，下放至青河以下的农村去改造。为了表示和右派分子的决裂，妻子提出离婚，两个子女由妻子抚养。
吴老师在农村劳动改造期间认识了村里的胖妞，后来的胖婆婆。胖妞喜欢城里人的儒雅有文化，也不管他是戴帽右派还是摘帽右派，义无反顾跟着他。
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吴老师心里，不管发生过什么，前妻还是他的最爱。
除了那次分房子，胖婆婆后来又找过我爸两次，我爸那时是政工科长，用胖婆婆的话说，隔壁到隔壁，你正好是管这个的，学校里其他的领导我也见不上，就指着你许科长了。说的是吴老师要和她离婚的事。吴老师的右派平反以后，一直念叨的就是离婚这件事，说他和胖婆婆的婚姻是时代的产物，也是时代的错误。
胖婆婆说我不管什么时代不时代，右派平反了，就想当陈世美，门都没有。
胖婆婆后面来的两次就明显不象以前的局促，可能因为我们是邻居了的缘故吧，有一种自来熟的熟络，进门就喊威子，威子，你过来，看看你金奶奶给你带什么来了，带的什么？无非是她的乡下亲戚带来的一点炒米糖，玉兰片什么的乡下零食，这时候我的嘴已经被路边的小卖部里面的带包装的零食吃刁了，对她那些玩意儿其实都没啥子兴趣。再说她总让我喊她金奶奶，我还真是不愿意，学校里的小孩们都叫她胖奶奶，她也不敢恼，我可不愿意显得鹤立鸡群般和她那么亲近。
我爸受了胖奶奶的短，再加上当时的组织在一般老师的心目中还应该是有二两分量的。所以我爸就答应去和吴老师谈一谈。谈的效果到底如何，我其实一直不得而知。不过从我爸唉声叹气的表情来看，我后来在狱中无数次地想象过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想象令我鼓舞，也帮我度过那些无聊的时光。
老吴。
许科长，您来了，您好。请坐。
是这样的，最近有些传言。
传言？是说我要离婚的事？
您这么直接，我就直说了吧。（心里打鼓，摘帽右派，胆子也没变小啊）
不用直说了，她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
吴老师，您今年也六十多了吧？
对的，正因为时间不多，我才更加要和我爱的人一起生活。
（狐疑，纳闷,老头子还真是胆大，我爱的人？）您是说您前妻吧？我听说您当时划成右派？（不敢说，是你前妻检举揭发的？）
是的，是她检举揭发的。
那您？
那有什么，我当时恨她，也离婚了。
（腹诽，腹诽。不是女方提出离婚的吗？）我听说孩子都不让您见。
当时那个情况，见了反而对孩子不好。
（没啥可说的，没啥可说的，满头是汗，满头是汗）
（这就是真爱）
但是，吴老师，您总要念及您落难的时候，是金婆婆嫁给您。
这是她想要的，我已经给了她二十年最好的年华。她该知足了。
（神逻辑，神逻辑）
（满头是汗）
政工科长落败而逃。
逃跑以前得一忠告：小许啊，你也四十多岁了，怎么还活不明白呢？你那个老婆，不是比摆设还摆设么？
每每这样想着，联系到我爸回家时那红一阵白一阵的脸，我就觉得我自己的想象很合理。
但是我又不明白的是，我爸这么多年，对我妈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我一直没有机会问，又或者我是根本都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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