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接待谢红的时候，陶宁就知道，她的这个客户就是金晓燕的前嫂子。陶宁有自己的原则，遵守职业道德，为顾客保密，不得随意泄漏客户的秘密，哪怕是好朋友。陶宁偶尔会向金晓燕提及客户的故事，只当是个社会的景点，供自己和好友感慨时下，但人物地点时间全部模糊化。
客户们见陶宁的时候，很多时候都爱用假名。无论真名还是假名，陶宁只是把名字当成一个符号或者标记，用来作档案备案。陶宁想起那个谢红，倒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居然用的真名。有的客户单位福利好，去心理诊聊室也能报销，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想用假名也不得不用真名了。
陶宁跟金晓燕是多年好友，虽然在一起能聊很长，却不是那种如胶似漆的闺蜜，天天都要向对方倾倒五花八门的小秘密。两个人的关系 清亮真诚，又缓如细水潺流。心头有什么难言的私密，一方不说，另一方肯定不会多问。金晓燕珍惜同陶宁的交往，她曾对陶宁说过：“我真受不了我的那些发小，所谓的闺蜜，一进我的家就开始乱翻，不是冰箱就是抽屉，冰箱里是有什么吃什么，抽屉里的名牌胸罩看见了也想要。”
陶宁问：“你穿过的胸罩她也要吗？“
金晓燕说：“她们那帮鬼精灵，怎么会要旧货，当然是没有拆开的新货。“
陶宁说：“还是你有福气，我就没有这样无拘无束的朋友，朋友到我的家都很小心，嫌我的沙发太白，地板太干净，我请她们喝茶吃饭，又觉得我的茶具餐具太昂贵，唯恐碰坏，鬼说神说的，说我故意在跟大家保持距离。后来就干脆谁也不请了，我自己也落得清闲。朋友多了也很闹心，有你金晓燕这个朋友就够了。”
金晓燕绽开了一脸的笑，她笑道：“我喜欢你，我们不用什么话都说，但我想说的时候你肯定会听，跟你交朋友很轻松。”
陶宁点头说：“对，交朋友必须轻松，心情愉快非常重要。你也知道，我这个年龄了，我父母急得要死，周围一堆人想当我的媒婆，烦得都想剃发当尼姑去。奇怪啊，你给我介绍我就不烦，嘻嘻哈哈像讲笑话一样轻松。”
金晓燕说：“因为我不给你压力，为你最大利益出发，如果找不好人，缺就缺吧，一个人过也不赖。”
陶宁歪着头说：“今天你发出这样的言论，感觉像哪个地方出了状况。”
金晓燕说：“能有什么状况，日子还不是照旧在朝前滚，我哥离婚了，我老娘还是一张乌云脸，可怜我的爹啊，本来退休了，可以跳跳舞，下下棋，过过快乐日子，只是我妈的更年期是绵绵无绝期，逮谁念谁，我和我哥只不过一周煎熬一次，你想想我老爹，天天遭受更年期风暴。“
陶宁问：“你妈还没有更完啊？都快奔七的人了。”
金晓燕说：“如果更完了，就该是个慈祥温柔的老太太，不会疑神疑鬼，喜怒无常，我老爸也可以当个快乐的老头。”
陶宁笑道：”估计我妈的更年期也没有更完。如今的世道是青春期普遍提前，更年期是普遍后延。“
金晓燕说：“一想到三十年以后，我就是我妈的这般模样，我感觉是毛骨悚然啊。”
陶宁说：“我也有同感。从我诊聊室的顾客群来看，有家有孩子的女人其实并不幸福，一大堆问题，各种烦恼，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一直单身的女子倒是没有到我这儿寻求帮助。”
金晓燕说：“难怪你不想结婚，原来你见了太多的问题。”
陶宁说：“这个对我肯定有影响，你若是在我的这个工作位置坐一坐，见识这个社会群魔乱舞的画面，我相信你也会意识到安静是福，不愿添个孩子让自己受苦受累。”
金晓燕说：“你这个就片面了，到你诊所看病的人，肯定是有问题的人，幸福美满的人会大脑长木耳跑到你那里去烧钱？”
陶宁承认金晓燕说得有道理，到自己这里来烧钱的都不是幸福的人。但是谁家也不能扛起平安无事的大旗。
陶宁的客户中，三十五到五十这个年龄段的女人是主流，时不时也有男人和老年妇女。按理说，大妈们退休后，要不含怡弄孙，要不去广场跳跳坝坝舞，或者呼朋唤友打打麻将，怎么会把钱送给心理咨询师？这个年龄的大妈，不少人去农贸市场买几把菜都要计较好半天。
那个下午，都快下班了，有个老太太没有预约进了门，一坐上来就开始跟陶宁倒苦瓜水：她的女儿从小就漂亮可爱，成绩又好，性格温顺听话，师范毕业后，如今是一所重点小学的舞蹈老师。追她的人是前仆后继，给她介绍的人是来来往往，可她总能想办法推掉，以一种极其礼貌的方式推掉。当妈的前些年还不急，觉得女儿条件好，要找就找个心满意足，扛得起大山大河，也受得起小敲小打，女儿若是寻了个好去处，当妈的下半辈子也可以搭个顺风车车舒服舒服。
几年的大好时光，晃了几下就消失了，抓也抓不住。一个个优秀的青年才俊从女儿身边停下了，走过了，再也不可能回头，老太太急得眼前全是闪闪的金星星：“你到底要找什么人，美国总统啊？” 女儿不急不气，直到有一天，她慎重而平静地告诉老妈：“妈妈，真的对不起，我的那一半是个女的。”
女的？女儿清丽如水，袅袅娜娜，林黛玉一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是同性恋？
“同性恋跟异性恋一样，有的温柔如水，有的阳刚十足。”陶宁耐心对老太太说：“上帝带他们来到世间，是为了训练人类以慈悲包容之心接受这个世界。”
“我知道慈悲和包容，但这样的事怎么会落在我的身上？” 老太太委屈无比，开始啼哭起来，陶宁递给了她张纸巾，听她继续倾述：“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包容宽厚的母亲，虽然我希望女儿找个各方面都优秀的小伙子，但是如果对方条件差一些，只要忠厚朴实，我都能接受，真的，只要是个正常的男性。”
“ 只要是个正常的男性您就能接受？那也未必吧。”陶宁心平气和地说：“杀人放火抢银行贩毒品的，您要吗？您女儿如此优秀，我相信她的那个朋友也是个杰出的人才。”
老太太哼道：“她嘛，确实有钱有才，开了家服装设计所，也有宝马和房子。我早就认识她，我一直当她是女儿的好朋友，还叮嘱她给女儿介绍男朋友，她也满脸含笑答应，虚伪吧，怎么也没想到给我玩这招！”
那一刻陶宁突然想到了金晓鸥，金晓燕的妹妹，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直不想恋爱结婚，但是事业有成，有自己的服装设计所，也有宝马和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