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皆悲
一天中午，我刚从单位食堂吃过午饭回到办公室，还没坐稳，电话响了，刚接起来，对方就打着哭腔说：“你过来看看我吧，××妇产医院住院部×区×号病床。” 我一听是同事加好友雯的声音，也不知出了什么状况，顿时紧张坏了。顾不上细问，我忙打车直奔医院。
雯见到我，好似见了亲人，苍白的脸上倏的挂了两颗清泪。我心疼地替她擦去泪，握住她冰凉的手问：“怎么回事？也不告诉我？”她简单地说：“到这儿还能怎么回事？刚做完人流。” 我很生气：“老公呢？为什么就你自己在这儿？”听完我的话，雯无奈地说：“他上个月去海外项目上了，3个月后才能回来，谁能料到出这档子事儿。”我还是埋怨她事先不让我知情，我知道她在这个城市除了老公和5岁的孩子，没有别的亲人，这么大的事情，至少也应该让单位领导和一两个同事知道。她太冒失、太大胆了！ 我甚至用了生气的口吻批评她。听了我毫不知情的埋怨，雯突然爆了粗口：“他妈的，这世道全颠倒了！”
我一时惊愕，从雯嘴里竟能蹦出这等字眼儿，这严重违背她一向的白领丽人风格，但是，我感觉到了她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愤。尽管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她一身虚弱，我必须尽快让她平复心情：“雯，听我的，你先休息好，这种手术很伤身体，一切等你出院后再慢慢告诉我。你一定还没有吃东西吧？我这就去给你买午饭。”雯不听我的劝阻，一把拽住我，继续愤愤然：“你知道吗？我去跟部门领导请假，去财务拿住院支票，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我，临走时还都不忘嘱咐一句：别闹得大伙都知道了，回头整个单位的计划生育工作评比就会被拉了后腿。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我这好像是偷鸡摸狗不能见光的丑事似的，看来，医生开的一周病休也肯定是没戏的了。”
我听得无奈，更是生气，但为着雯的身体，我万万不可此刻火上浇油。于是又一次安慰道：“身体要紧，该休息就得休，管他们怎么说呢，就说是正常生病还不许请个假吗？总有办法的。”我知道自己这番话化解不了雯心中的愤懑，因为这样的安慰连我自己都不能满意，于是又补充道：“你是明明白白有婚姻的正常育龄妇女，意外怀孕了不正常吗？这很可耻吗？并且你自觉遵守计划生育政策，主动流了产，难道还不够吗？还要不依不饶吗？真是岂有此理！”显然，这一番话对症下药，让雯感到了一些欣慰，减轻了一点腹痛，她脸上也有些许生机了，于是轻笑着自嘲道：“哎，谁让我是有夫之妇呢？责任人只有一个，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情，唯一的责任人丈夫不在家，实在没有办法，只有你朋友来负责了。”
说者轻叹，听者心酸，我朝她笑笑，说了一句俏皮话逗雯开心：“呵呵，难不成你希望很多人都踊跃前来承担此番责任？”雯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笑了。 我也笑了，我们俩都笑得怪怪的，但是彼此会意。
看到雯的情绪好转，我帮她掖掖被角，强逼她休息一会儿，自己转身出了医院去附近餐馆帮她买午饭。
一路上，我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平静，虽然病房里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但我已经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可以想见雯心中的伤心难过，当然还有不平。我其实非常理解雯一反常态的爆粗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回点平衡。
而雯的委屈或者怨愤在于，这个世界怎就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奇怪得这样不可预测，事情的发生竟然这样地具有戏剧性？
这还得从另外一件事情说起。也就是四个月前，雯受工会主席吩咐，曾到这家医院慰问过同样是行流产术的一个小同事华佳琪。这次慰问颇让她间接地感受到了组织真关心，人情好温暖。佳琪三年前从某外国语大学毕业，作为优秀大学毕业生，她被择优录用到我们集团公司海外市场部工作。活泼伶俐的一个姑娘，颇有几分妩媚。刚来时，未婚小伙子们常常追着献殷勤，一开始，佳琪还有几分羞涩、几分矜持，后来见识多了，经历的场面大了之后，对这些愣头青的示好就不怎么看得上眼。也难怪，一条爱马仕的丝巾，刚入职场没几年的菜鸟五个月工资买不到，一个LV的手包，小伙子没有半年的努力拿不回。门前没有梧桐树，哪有凤凰来筑巢呢？佳琪爱这些名牌衣饰，举手投足间名牌闪亮，她的新潮一天天与时俱进。以至于后来，连大伙叫她的名字也不按照中国习惯了，她更愿意大家按照国际惯例叫她“佳琪华”，叫着叫着，顺嘴就成了“交际花”，她也乐于答应。交际花一直名花无主，不知怎的未婚却不幸先孕了。
雯遵照吩咐，提了两盒高级滋补品，先转达领导关怀，并极尽大姐职责地安抚照料遇此窘境的佳琪。雯后来告诉我，其实她那时一头雾水，并不知道是哪位领导的关怀，因为主席没有明说，只是含糊其辞地让她代表领导慰问，她也没有多问，只管含糊其辞地转达。不想佳琪也不问是何人的关怀，只管照单收下却并不领情，拉着雯的手没轻没重地说混话，甚至骂骂咧咧不顾及斯文，直把雯弄得莫名其妙。雯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一个女孩子的隐私也不好随便关心。她们说着话，海外市场部派代表送过大捧鲜花、两盒即食海参，并如此这般地转达某某总经理的关心、安慰；前面探访者离开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总裁办公室又差人送过果篮，还有纯鲜燕窝之类的营养佳品，又是一番问寒问暖的关怀备至。所有这些盛情美意，佳琪只是悉数笑纳，并不致谢，但她嘴角泛起的笑意却不经意地泄露了内心的鄙夷和嘲笑。那些营养品，不论名贵、奢豪如何，佳琪都要求一一开盖尝过、吃过，就像吃粉丝、肉皮冻一般，吃完谁的便骂谁。这个病房里发生的一切，让雯如坠五里迷雾之中，更像看了一出没头没尾的大戏。
佳琪出院后，顺利请假一个月出去散心了。散心回来，精神饱满白白胖胖，最大的变化是：她肯和平民男同事们打成一片了，并常常主动亲近他们，打情骂俏，让他们有受宠若惊的感恩；她还敢肆无忌惮随意嘲弄领导，公共场合口无遮拦戏耍上司，常常让领导们满脸尴尬下不来台，但又都谨慎避让她三分。
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令人们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上个月初，交际花突然辞职了。办理手续的那一天，她还带了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朋友，据介绍说，小伙子是她母校的新西兰留学生弟弟。 看得出来，这位弟弟已被交际花迷得神魂颠倒了，因为他已决定为帮助女朋友移民新西兰而暂时放弃学业，并准备回新西兰后一心打工为女朋友挣学费。前来围观、祝贺的人们各式各样，女人们羡慕着、惊诧着、疑惑着，男人们热情着、兴奋着、大胆着，大家远远近近地围着交际花说话，问长问短，嘻嘻哈哈。说着说着，女人们渐渐地被男人们挤到外围了，交际花被一群未婚的、已婚的、老老少少的男人们密密地围了一圈，大家借着告别的主题，有的上去亲一口，有的趁势和她贴贴脸，还有的干脆直接一把搂住，死死地将她揽入怀里……
交际花携男朋友走了，但她带来的一股春潮却久久未能退去，男人们意犹未尽，余兴未了，纷纷感叹：哎呀，没抱够！太舒服了，还想再抱抱；女人们则由羡慕、好奇变为淡淡的哀怜、失落了，究竟失落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交际花终是走了，留给人们一个美艳欲滴的背影，供女人们凭吊、男人们回味……
